极夜中的冬水王朝,是一个极单调的国度,人们所穿衣物无非两种颜色,一种是吸热的纯黑,另一种则是象征身份的水墨。
黑白相间的水墨色也有说法,越是地位超然的大人物,服饰中的黑色调越淡,冬水君王就是身着一袭白袍,袖间有一朵黑色梅花。
见四人呆愣不言语,危月燕轻咳了一声,朝年纪看似最小的仲夏问道:“无需惊慌,马贼已经撤了,你有一岁左右的孩子可以吃的东西么?”
深深呼吸一口寒气,仲夏镇定许多,将杂乱的包裹内翻找了好几遍,也没能搜刮出能给一岁孩子吃的食物,突然想起怀里的半个红薯,拿出来又缩了回去。
危月燕笑着看向其余三人:“你们呢?”
“神仙姐姐,他们和我带的食物差不多,我这半个红薯还是生的,不知道……”仲夏又将怀里的半个红薯取出,摊开手中。
“算了,海猎男儿身上不会携带更多的食物”,危月燕落到雪地上,朝贡粮车队走去,边走边向四人说到:“押送贡粮的骑兵还有几个活着,你们不用去海猎了,跟着军队去王城。”
三人翻身下马,抱拳行礼:“是。”
仲夏却骑马跟上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神仙身后,吓得三人心肝颤动。仲夏没看到她怀里的孩子身上裹着的是什么,其余三人确是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水墨相间的袍子!
回头看向这个瘦小少年:“你在担心什么?押送贡粮回王城可是大功一件。”
少年鼓起勇气,下马抱拳:“家父等着我海猎回去,才肯上门帮我提亲,王城一来二去路途遥远,我怕……”
没等少年说完,危月燕绣眉紧皱:“你要弃冬水城十五万妇孺不顾?”
学塾里的大胡子先生曾教导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神仙姐姐,我必须去王城,只是想求您一件事儿……”少年仲夏推拳更远,低头更深:“烦您到瓶口郡城西市,仲家铁铺带一句话,就说’仲夏押送贡粮去王都,比得上海猎三回……不,五回!请父亲先给儿子向杨家闺女定亲’”。
“这里离瓶口郡城还有多远?”危月燕转过头,一边感受战场上幸存的生命,一边问话少年。
仲夏起身答复:“还有一百余里。”说完连忙将红色缰绳取下,双手递给这位神仙姐姐。
骑兵铁骑重伤十七人,其余二百全部阵亡。危月燕将体内玄气度入重伤者体内,朝气息最为浑厚的风胜海说道:“你领着他们回王城,可如实禀报。”
风胜海侥幸,只是断了一臂一腿,从雪地中坐起身,看着凄惨一幕,有些哽咽:“我的兄弟们……”
“放心,我会安葬他们。”危月燕将儿子身上的水墨袍子丢给风胜海,取下两件黑袍换上。
十余人整装出发,继续前往。待贡粮队走远,危月燕单手成刃,往地上轻斩。无数刀气沟壑纵深,阵亡的战士和马贼全部被埋入土中。
此番举措对于失去危月刀的她来说,又耗费诸多玄气,呼吸有些不稳。深呼吸一口寒气,危月燕抱着哭闹的孩子继续乘风南下。
走后不久,大雪重新将此地掩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归于平静。
……
瓶口郡城,城门外,危月燕怎么也哄不好怀里的小家伙,哭闹声刺耳,城门守卫不耐地放过母子俩。
极夜虽然来临,但街上的行人却不少,一如既往生活,只是孺们都提着望夫灯光,时不时想起自家汉子或父亲,便小声哼唱冬水极夜歌。
“哟,这不是二郎他娘吗?怎么自家汉子刚走,就出来勾引男人了?”黑衣少妇将手里的望夫灯靠向对面妇人的脸,掩嘴消遣。
与之同龄的少妇大胆地拍打对方腰部往下,顾作愠色:“那有……男人?呸呸呸,被我家老朱知晓了,我可三天下不来炕!别胡说~”
正准备向二位嫂嫂找些散碎银子的黄花闺女撇过头去,寻找合适的好心肠。
“你这丫头,躲什么躲,等小伙子们海猎回来,就得为人妇了,不用害臊~找嫂嫂何事啊?”行经更加大胆些的妇人轻拉住小伙计的手臂,问道。
邻桌的食客们轰笑一团。
“嫂嫂,有位客人给了我一两银子,柜上找不开。”
“我刚准备去找先生束脩(缴学费),有的!有的!”说话间就从腰间取下钱袋,倒出好些铜钱和散碎银子,交给小伙计。
拿着一两银子的妇人很开心,因为一会儿在学塾束脩时,能显摆显摆。
冬水的饭食不同其他地方,在这儿,青稞、麦穗、粟子都是稀罕物,而肉食很是常见,所以危月燕面前的碗中面很少,更多的是鱼肉。
危月燕用木勺盛着鱼肉就着鱼汤,在嘴边轻吹,小家伙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眼睛跟着勺子跑,终于如愿以偿后,放掉了手里的头发。
“客官,找你的银子,你点点。”小伙计将手里的钱放在桌上,等着这位母亲清点。
“不用点,能不能帮我加点面啊?”
“这……要不然给你再来半碗鱼肉吧。”
“谢了谢了,你去忙吧”危月燕苦笑道。
小半碗鲜美的鱼肉和鱼汤都进了小家伙的肚子,吃饱喝足后,自顾沉睡在危月燕的怀中。
喂饱孩子饿了娘,危月燕只能吃着稍有些余温的面。
饭后。
母子两悠闲地往西市场去,不少人都在指点不打灯的危月燕:“你自己摔着不打紧,一会儿把孩子摔了咋整?”
面对路人的指点,无奈的母亲在一个卖灯笼的小摊前停下,递出两文铜钱。
“夫君姓甚名谁?”问话的摊主提着毛笔,等待妇人的回应。谁曾想妇人夺过笔,在灯笼纸上龙飞凤舞写上两个大字“北往”。
“这俩字念啥?”灯笼老板用笔端戳了戳脑袋不解道,并非不识字,而是这俩字潦草而霸道,一般人还真认不出。
妇人没有回应,提着手中的望夫灯,抱着自己的儿子,朝西市仲家铁铺而去。
简单的两个字,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世间罕有人知晓得名字;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北玄七宿的刀意,若有识货之人看见,少不了一场造化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