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卷起长裙,熟练地攀上岩壁,迅捷得没有一丝迟疑,丝毫不受周围经过的车辆的影响,即使车辆里有诧异的目光。
他看着她被直接褶皱起来的裙子,随随意意,不加任何怜惜,就像她此刻的动作,将平日的形象通通收起,嘴角不禁浅淡一笑,跟着她一起行进。
快到小山顶部的时候,她在夕阳沉静的光辉下恍了恍神,望见太阳仍徘徊着,迟迟不愿落下,像是某种特意的停留,那一刻,她听到心中默默无声的祈祷。
她虽然不信神明,但却时时依赖着神明的安慰。
他们坐在山顶上,偶尔有温热的暖风卷过,缠缠绵绵,柔得沉醉。目送着余晖的降临,彩霞染上天幕,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言语。
五点四十分的电影院,剧场座位上已零零散散聚了一些人,他们的话语声错杂弹着交织在一起,一波波弥漫在空中,是统一的嘈嘈切切的声响,没有突兀的出局者,然而始终碎碎末末,无法紧紧联结,就像一团散沙,看着一致,踩下去却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或许,人与人虽在大体上是相同的,但于细末枝节的构成组合却到底不相通,她想。
荧屏倏忽亮起,影片开始放映。唯美精致的画面一幕幕缓缓舒展开来,犹如一场浩大的视觉盛宴,覆盖了每一个人的眼球。满富情调的音乐和着画面而起,引领着人们的情感在画面中行走,达成与画面的共情的效果。全片是不掷一言却胜似千言的艺术展现,只有偶尔蔓延出来的文字对画面进行着无限余味的诠释。
她感到心灵的涤荡,眼泪在震撼中悄然落下。
电影落幕,偶然聚在一起的人群倏散,过客般的缘分让她不禁唏嘘,或许是天性中的敏感对知觉的丰盈,她停留在空荡荡的阴暗影院内,不舍离去。
“虽然人与人的联系渺茫,却也因此而自由,人们因为一场电影而相遇,寻求的却是一场灵魂的孤独之旅。这场电影所呈现出来的极致的享受,并不是一种大众的选择。”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但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他认真地对她说。
“为什么?”
“我记得老师曾读过你的一篇范文,里面有你对美的诉求和对情感的热爱。”
“是的,老师说过,你还记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我被平实填充得满满当当,现实长满老茧的大手已经将我磨砺得粗糙不堪。”她淡然一笑,突然感觉到自己对“笑”的依赖,没有表态,盖过一切,就像她在网上与人聊天,清一色的都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他们出来的时候,街旁的路灯已经高高地亮起,点缀在高空中像一颗颗星子,一丝一丝地牵引着看向它的眼球,两边的店铺也稀稀疏疏地散射出缕缕光线来,或明或暗的,路面在光线交织中迷离恍惚,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穿梭不息的车流,可无论人群还是车流,都一色不紧不慢的调子,别有一番小城的风味。
“这种环境容易让人感到松懈。”她镇静地说着。
“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聊一下你的过往?”
“你想听?”他对她突如而来的兴致有些诧异。
“是的,我想听。”她知道,他会满足她。
“你想听什么?”他看着她。
“因为我发觉我对你的认知很浅,一直都是围绕着我,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
“……我喜欢过一个女生,她也和你一样,在别人面前内向腼腆,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座位上干着自己的事情,看起来很勤奋,后来她坐到我后面,我发现她似乎喜欢我。”他的脸沉浸在阴影与光线中,看不清神色。
“两情相悦?”
“不是……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因为我无法接近她,她和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段距离,除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在她朋友面前很开朗,不过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很奇怪,我说不出来,只知道她很痛苦,还有她的成绩和她的生活开始混乱,每天状态很差……我很担心她,所以我问了一些我的朋友。”
“他们怎么说?”
“他们隐约从老师那里听到,她被人议论了,别人的言论让她很难受,我想,也是,她那么敏感的一个人。”他的语气里开始隐着痛楚。
“是谁议论她?”
“我不知道,这也是我很搞不明白的地方,她一向小心翼翼,怎么会有人说她?”
“后来呢?”
“我让我的朋友帮我尽量去照顾一下她——”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她不是喜欢你吗?”
“我曾经试过和她接触,但她有些抗拒,而且总躲着我,所以,我只能这样了……再后来,她就开始有些精神……”
“她?”
“我不知道,最后,我们都毕业了,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望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嘴角挂着叹息。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她在短暂的静默中抬起来头来。
“……”他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话语。
她突然就笑了,别过头去。
“暖,刚开始是这个原因,后来我也发现了你在很多方面的不一样,但……”他感到自己的紧张。
“什么不一样?”
“你的内向是一种选择,你是一个跟着自己的心走,从不刻意讨好的人,她一直为自己的性格所累。”
她轻轻吐出“哦”的鼻音,嘴唇欲开未开,但旋即就紧抿了回去,眼神飘忽着,没有再去看他,脚步在眉梢的微蹙间倏忽加快。
他的眼中第一次现出忧郁的影子,在夜色中晶莹地幽深着,像一片看不到底的寂静湖面,她倒映在里面,是漾在轻柔微波上的水中月。
看着周围的喧嚣逐渐融为一片惘然,他只能选择紧紧跟上她的脚步。
似乎是下意识,她一路绕进小区,径直攀上了河道旁的栏杆,像过去的每个深夜。她坐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粼粼的河面,感觉到脑中的白茫茫。
站在她的身旁,听着耳边河水潺潺,他在等她开口,只是许久无声。
“暖……”他迟疑地唤着她。
“嗯?”她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
“你没事吧?”他抚向她的脸,感到掌心的湿润,夜风习习吹过,那里凉凉的。
“我挺好的,洋,你放心。”她轻轻将脸蹭着他的手掌,头发柔软地从一侧淌下,月光如洗,倾洒在她的脸庞上。
“你要回去休息吗?”他注视着她在月光下顺从而略带疲倦的脸。
“好。”她任着他将她扶下栏杆。
“暖,你有手机吗?”
“没有。”她摇摇头。
“那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写给你吧,等你有手机了就可以联系我。”他从随身携带的本子中撕下一张,取出别在胸口的钢笔,写下一行数字。
“好。”她看着纸张上硬朗的数字,不禁笑了。
“比练字还认真。”
他摸摸后脑勺,发出憨憨的笑声,没有回答。
但她记得他的眼睛,在微笑的光泽中隐晦着星星点点的幽暗,像一块薄而透明的黯淡丝绸,被风轻轻掀动着若隐若现。
她不知道那是月光没有抵达的阴影,还是……
二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她用奶奶的手机轻轻叩响了他的电话,已经将近二十天没有联系了,所以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可以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颤动,就像蝴蝶的翅膀轻拍过水面,微小却在水面上泛起一阵阵波纹,那是从心底渗透出来的甜意,至小却至甜——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感已在一朝一夕中酣到深处。
“喂,哪位?”
“洋,是我。”她的嘴角蔓延着笑意。
“暖。”他的声音变得柔缓。
“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我准备到北方的一所大学去继续学业,暖,你呢?”
“我还是留在这个城市。”她有些黯然。
“没事,我会常联系你的,就像现在这样陪着你,虽然身在两地。”他温和地安慰她。
“嗯,好的。”
“暖,这是你的手机吗?”
“不是,不过奶奶让我开学的时候把它带去。”她看了看手中的诺基亚手机,不置可否地笑着。
“暖,出来吗?”
“好啊,去哪?”她突然兴奋起来,语气不禁在喜悦中跳跃。
“去街上逛逛吧。”他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嗯嗯,好的。”她开始沉静下来,有些讶异于自己突然间闪烁出来的激动,或许真的太孤独了吧,只是孤独久了便以为是喜爱,她想。
“我在靠近你家的第一家奶茶店等你。”
“好。”
“那我先挂电话了,待会见。”
“好。”
放下手机,小跑到镜子面前,理理自己的头发,她看到镜中女孩脸上抑制不住的灿烂。
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她远远地望见了他的身影,白色宽松短袖和一条浅色牛仔裤,很随意的搭配,但看过去干净得一尘不染,很明亮。
“洋。”她轻声唤着他。
“暖,你到了。”他笑着将一杯奶茶递给她。
“因为平时不常出来,有点迷路。”
“没事,以前不常来街上吗?”
“是的,虽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走路,但大多是远离人群的去处,因为喧嚣的地方容易使人心浮躁。”她顿了顿,吮吸一口奶茶,两颊缓缓鼓起,目光向前延伸出无限的弧度,然后倏忽收回,奶茶在脖子的微动中滑下。
“我们现在去哪呢?”
“你想去哪?”他看着她。
“不知道,你带我随便走走吧,我跟着你就好。”她对上他的眼睛,笑容无暇,在脸上安静绽放。
“好啊。”他轻轻挑了挑她的鼻子,护着她走在街旁的人行道上,距离不密不疏,他维持得很贴切。
似乎是心照不宣,他们都没有再言语,默默相伴着,穿行于周围年轻的面孔之间。
恍恍惚惚,她迎着阳光微微眯缝起眼,世界是从未有过的亮敞,感觉像是一场幻梦般,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想,或许她是喜欢这条涌动着生机的街道和那些鲜活青春的生命的,在阴暗里待得太久,也该出来晒晒了。
他们到了小城里最大的一家超市前,门口是一长条一长条厚厚的有着微黄陈旧色泽的透明门帘,可以看得见里面的柜台和人群。
“暖,进去吗?”他停下来,转头看向她。
“进去看看吧。”她抿了抿嘴唇,目光不确定地上下飘忽着。
“好。”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帮她掀开门帘,超市里面嘈杂的人声霎时扑面而来,她在片刻的微愣下迟疑地走了进去。
布满两排娃娃机的地方,他们看到了梅和鑫,洋热情而自然地过去打招呼,她跟在他身后,不知所措,只是礼貌地笑着,不置一言。
“你们也一起出来玩了啊。”梅的眼神很友好。
“是啊,真巧。”洋温和地回应着。
“你们两个中国好同桌一起出来了,记得有一段时间你们天天留在教室里学习,到深夜才回去,这种高考前的革命友谊被我们称道了好长一段时间呢。”鑫在一旁调侃着发出了笑声。
“要是你也留下来就是三个人了。”洋也跟着笑了。
“我可不敢恭维。”鑫看了看梅。
“你们两个?”洋问鑫。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鑫的笑容很明朗,轻轻拢了拢梅。
“隐藏得挺深的啊。”洋看着他们。
“也不是,只是你的注意力都在一个地方。”鑫用手肘顶了顶洋的胳膊,眼神示意暖。
洋憨憨地笑着,没有说话。
梅看到了暖的窘迫,悄悄凑到鑫的耳边小声交代了一下,然后友好地分别与洋和暖道别,在与暖道别的时候,她的语气放得很亲切。
暖望着他们脚步的远去,嘴角不禁叹了一口气。
“似乎我总是话题的终结者,即使不说话。”她落寞地笑着。
“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不这样。”洋投向她的目光带着勉励。
她只是摇摇头,双手插进衣兜,不再言语。
静默在他们之间徘徊,一如那天大雪纷飞,快乐永远只有片刻的闪烁。
她倏忽抬头,撞见他眼底的忧郁,正一丝一缕晶莹着,牵扯着破碎,像蓝色的丝绸瞬间将她侵染,她感到情绪的决堤。
一路跌跌撞撞,她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在空茫的追寻中冲进卫生间。
他焦急地赶着她的脚步,再次发觉自己的无力,为什么走着走着又回去了?他一遍遍问自己。
许久,她走出卫生间,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歉疚地看着他。
“没事。”他想摸摸她的头,抚慰一下她,却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下,收回了手。
她固执地拉着他落下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脑袋上,像个孩子般释放着天真,轻轻蹭着他的手,无邪在脸上扩散,笑意越发浓重。
在恍然中他仿佛听见她在说话,可当他把目光转向她时,她的笑容依旧绽放着,没有言语,他无奈地轻叹着摇头,抚抚她的头发。
“暖,你先在这里等我哦,我去拿件东西,去去就回。”
她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正在逐步凝固,最后像一张僵死的皮般彻底脱落。
空调的冷风呼荡着在超市里穿梭,一阵又一阵,手指盲目地向手心弯曲着,依旧什么都抓不住,她垂下双眸,捻灭了脸上残余的光亮。
“从此,每当我开心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我的心,我的感情于是就有了落差,而这种落差所造成的落寞是无可言喻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内心深重的忧伤,是创伤过后无法修复的伤口。”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对自己,也对倒退着的循环往复的时光。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剖解自己,只知道自己在不断地寻找着,虽然没有方向也没有线索,但无法停止。
洋在回来的路上再次碰到梅和鑫,他们正从电梯上下来。
“你们也玩了一个上午吗?”梅冲他打招呼。
“是啊,现在正准备回去。”他的回复依旧温和。
“暖呢?”梅看了看他身后。
“她正在洗手间旁等我。”
“这个娃娃很漂亮,是给暖的吧?”梅笑着说道。
“嗯,她还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鑫的身上,鑫的沉默,让他感到疑惑。
“暖,她最近还好吗?”梅继续说着。
“……挺好的。”
“那就好。”梅的语气很舒缓,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先过去了,暖还在等我。”他在短暂的沉默后,对梅和鑫挥手作别。
“洋。”鑫突然叫住他。
他反过身,不解地看着鑫。
“我们聊聊吗?”鑫走到他面前,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坚定而沉稳。
“我去陪陪暖,礼物先给我吧。”梅也走了过来,小心翼翼从他手中接过礼物,娃娃很大,她得抱在手里。
超市靠近街道的地方摆了一张圆桌,桌子旁是两把长椅,向中间弯曲着,弧度与圆桌持平,他们在那里相对而坐。
“洋,你知道暖和明之间的关系吗?”鑫开门见山地询问着,但语气里隐着担忧。
“我知道,都过去了,怎么了?”
“那他们之间的事?”
“……我想每个人都有过去,这也没什么吧——你想和我说什么?”他开始有些不安,鑫从没有对他显得像现在这般小心谨慎。
“我想和你谈谈,真的,洋,你得了解一下。”鑫恳切地请求着。
他没有回答,避开鑫的视线,目光透过玻璃墙,落在街面上,正午的太阳很大,即使身在空调包裹的阴处,他仍能察觉到明晃晃的刺痛感。
“洋。”
“你想说什么?如果是对暖不好的,我们的谈话就这样吧。”他准备起身。
“你就这么决绝吗?”鑫用力地按住他。
“我当你是我的兄弟,才和你坐在这里,好,我上午得知的我一个字都不说,只是想奉劝你一句,明控制不了她,你也一样。”
“对不起,鑫,这是我的选择。”他推开鑫的手。
“你也要成为她的伤口吗?”鑫的声音沉寂,像是来自喉咙深处。
“我相信,我比明强。”他继续向前走去,不再回头。
“试试吧,祝你如愿,洋。”鑫停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语气轻缓下来,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其实,鑫原本只是想将事情陈诉给他,希望他能理智地处理他与暖之间的关系,或者,对他们能有什么帮助。今天,洋的无助,鑫是看见的。
三
“洋。”暖看着洋走过来,脸上浮起浅浅笑意,她正和梅摆弄着那个大娃娃。
“你们聊吧,我先走了,暖,有空再一起玩哦。”梅起身。
“嗯,好的,再见。”
“再见。”梅冲他们友好地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她抱着它,下颚抵在上面。
“当你感到难过的时候,起码有个东西可以代替我安慰你,它的拥抱是无私的,你沉在里面,不需要歉疚。”他的手悬在她的头上,最终化作弯曲状,挑了挑她的鼻子。
“暖,你要开心哦。”
“嗯嗯,今天对不起,洋。”她没有告诉他,今天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明的影子,那一丝一缕的破碎,她是熟悉的。我的存在是否是一种伤害?她问自己。
“没事,我送你回去吧。”
“洋,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她目光沉静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某种决心。
“……好的,我们走吧。”他避开她的视线。
出超市时,已是下午,火热的光线倾泻下来,灼烧着每块裸露的皮肤,她看到自己的手臂上红红的一片。
“洋,躲避一下吗?”
“我们去那边的小店里躲躲吧。”他指向路对面的冷饮店。
几分钟后,他们就坐在了冷饮店里,看着街道上疏散的人群和疾驰而过的车辆,耳边只有电风扇呼呼的声响。
她的碎发在风中凌乱,不断扑打着脸颊和前额,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一小口一小口嘬吸面前的饮品。
“暖,在想什么呢?”他注视着她侧向街道的脸庞。
“一些闲散的思绪而已。”她的眼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扑闪着落到他的身上。
“明天早上有没有什么计划?”
“没有。”她摇摇头。
“和我一起去晨跑吗,暖?”
“晨跑……好,什么时间?”
“六点。”
“好……”
当落日的余晖敛起了最后的炽热,晚霞在天边肆意渲染时,他们一起走出了冷饮店。
“天空终于沾上了血,想必也是为自己所伤。”她不禁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眯出两条弧度,有眼泪挤下眼角。
“你的眼睛好像是泪眼。”他小心擦抿着她脸上划下的泪痕。
“可能吧,听说感情丰富的人都会有一双。”她看着他的手。
“洋,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顿了顿,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它能给你安慰吗,暖?”他轻抚着她背在背上的娃娃。
“它的笑容很治愈。”她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身上,悄无声息的,像是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灯盏盏次第亮起,但依旧是高高地照射下来,像无法触碰的星。
她恍若脱离了一场梦境般,睁开眼,轻动着推开了他。
“你该叫醒我的。”她感到有些歉意。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停靠一下,没事的,暖。”他的笑容带着安慰。
“最近总是坠入一场场思绪,缓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溜过了一大截。”
“是什么样的思绪?”
“回忆。”她望向他。
“回忆?”他的目光轻颤着闪着迟疑。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晚上,她回到家,身体瞬间松懈下来,关上门,她便扑倒在床上,模模糊糊的,她似乎是真的睡了,鼻息声细微而沉稳地响起,伴着一小股一小股的热气。
醒来的时候,天刚微微蒙地亮着,周围的夜色还没有散尽,她从床上爬起,静静地靠在窗边,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他是否能看到我此刻的守候,又是否能知道我迷茫的希望该寄予何方?她默默地想着。
电话声阵阵响起,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一天的喧嚣开始。
“喂。”她接起电话。
“暖,是我。”洋的声音传出来。
“我准备好了,洋,你在哪呢?”
“我在楼下。”
“好的,我马上下去。”
“暖,慢慢来,没事的……”电话已被挂断,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
“不知道你有没有清晨来过这里,我觉得这里夏天的清晨是最温情的。”他再次带她穿过桥梁,来到那片公路上。
“是的。”她倾听着鸟儿甘甜清冽的嗓音在熹微的晨光中嘹亮地响起,此起彼伏,嘤嘤成韵。或许,大自然是褪尽铅尘后最大的安慰,她想。有轻柔的暖风拂过,她的脸上浮起微酣的醉意。
“天气回暖,乍暖还寒之前,我曾早早地被唤醒,就像冬眠的动物一样,对外界产生了敏锐的感知,很幸运地拥有过这样一个清晨。只是没想到还能与之相触。”
“这里没有车辆的川流和人声的纷杂。”他应和着她。
“我并不排斥它们,虽然喧嚣带起的轻浮让人失去重心,但无人境也是恐怖的。”她微微皱眉,淡起一抹愁绪。
“我们先开始热身吧。”他岔开话题。
“我还以为是直接跑。”她顿了顿,旋即笑着说道。
“科学一点好。”他也跟着笑了。
她开始学着他做起了动作,很乖巧很顺从,不再言语。
温情脉脉地延续着,一路和煦,但失去了初来的欢欣,暖风卷起的只能是深深的倦怠。
“昨天睡得很晚吗?”他看着她脸上涌起的困意。
“是吧。”她想起昨天的倒头就睡,不禁扯出了一抹笑容,继续掩着时不时的哈欠,拖着步子向前慢跑着。
“我们休息一下吧。”他还是不放心。
“不用,干一件事还是不要半途而废,我没事的,只是最近有点嗜睡,运动一下,挺好的。”她安慰地说道。
“洋,你说,每个人的灵魂是孤立的还是相融的呢?”她突然问起。
“这个……遇到和自己相通的人就相融了吧。”他疑惑地看着她。
“那要是没遇到呢?”
“……也不一定就要遇到吧,每个人都会有着各种各样共同的特点,都会有一定的相通之处。”
“哦。”她再次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