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刚入秋,夏日的余温还未褪去,白天街上的小姑娘小伙子还穿着短袖热裤。
照理说,这样的天气最是舒服,可今夜的小城从刚刚开始就莫名的寒冷起来,不少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的居民都被这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寒流给冻醒,纷纷添衣加被,还感叹着最近小城的怪事频出,先是昨天晚上的天空骤白,今晚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流,连个觉都不让人睡,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金芝酒吧远处的楼顶上,黑袍老人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裹紧了自己的大衣袍,感叹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赤发童子因为是修炼的火系功法,所以这股由大鬼引发的寒流对他来说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倒是一旁穿着暴露的红楼夫人,一个劲儿地打哆嗦。
赤发童子哈哈大笑,说道:“亏你们还自诩是修行有成的下野修士,区区一股寒流就让你们冻成这样,你们俩的六境修为是摆设不成?”
红楼夫人冷眼看着身旁这个一头赤发的少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黑袍老人只得又打起圆场,解释道:“因为老夫的隐匿之法就是要求不能随便动用灵量,使用术法,你是先天至阳之躯,自然不怕这寒流,我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而夫人是一个女子,女子性阴,怕冷是很正常的事,你就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要不你靠近我们一点,让我俩取取暖?”
赤发童子切了一声,不再说话,也没选择靠近另外两人。
老子可没那菩萨心肠,一个人暖和就够了,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黑袍老人看向酒吧里的几处战场,因为被隔绝了视线,而且有了大鬼的加入之后更不敢随意探查,所以黑袍老人只能根据酒吧上空飘散的灵量多寡来判断战局。这种对灵量的细微感知,也是黑袍老人的绝技之一。
红楼夫人询问黑袍老人战局如何了,黑袍老人告诉她,此次现身的鬼物一共有三只,如果老夫探查的没错的话,其中两只是魍魉,还有一只是魃,分别都是第三和第四级别的鬼,尤其是那只魃,距离最高级别的魊就一步之遥。现在两只魍魉正在与柴荣和那个拿剑的辅官缠斗,不过局势不容乐观啊,要不是柴荣底蕴足修为厚,估计早就倒下了,而那个辅官因为刚刚破镜所以境界不稳,对上魍魉级别的鬼物,也一直被压制,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红楼夫人又问起另一处战场,那个长相颇有女子相的俊俏武夫和才赶来战场不久的女子辅官。
黑袍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红楼夫人,打趣道:“夫人是看上了那个俊俏后生,想收为面首?”
红楼夫人掩面轻笑,嘴上不说却也是默认了。
黑袍老人叹了口气:“恐怕夫人看中的那个俊俏后生,是很难活着撑到我们出手了。”
红楼夫人忙问道:“怎么说?”
黑袍老人说道:“那个女子辅官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我看她灵量之浓郁远胜那俊俏后生,而且他们打斗也有一会儿了,我只看到那俊俏后生的灵量不断被击散,却丝毫看不到那女子辅官的。”
黑袍老人咦了一声,红楼夫人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黑袍老人低头深思,说道:“说起来,这个小城一直都是司神镇守的薄弱之地,因为此地一向平静,别说宝物出世了,就连鬼杀人的事情都少有发生,所以老夫做了下野修士六十几年,从来没涉足过此地。”
黑袍老人看向红楼夫人,说道:“那你说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潜伏在此?”
红楼夫人想也不想:“都是为了夺宝呗,神物啊,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玩意儿。”
黑袍老人轻笑一声:“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次我们是碰到硬钉子了。”
红楼夫人听得是一头雾水,一旁的赤发童子说道:“黑袍老头,有屁快放,别打哑谜。”
黑袍老人抬抬手示意两人不要急,接着说道:“听说一年前地府黄泉宫选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在册司神,是个女子,并且给这位女司神配了两名前司神做辅官,还将她分配到一处鬼患极少的地方镇守。”
红楼夫人点点头说道:“这事儿我听过,在那时候算是大新闻了,那时候人们都笑话说黄泉宫都会偏袒人了。”
说完这句话,突然红楼夫人低声惊呼了一下。
红楼夫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黑袍老人,黑袍老人点点头,沉声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先前那个女司神应该就是那个最年轻的在册司神,而她两名担任过司神的辅官之中,其中一人是一个女子。”
黑袍老人顿了一下说道:“在那个女子担任司神之时,她的排名排在三十六正神第三位,还被地狱大鬼们称作“母夜叉”,更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武神!”
红楼夫人一时间惊惧地说不出话来,只有赤发童子还算镇定。
赤发童子拳头握紧又松开,自言自语道:“武道第六境武神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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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尚跑到一旁抽烟,大概是想留点时间给这个孩子消化一下信息。
林祈坐起身,脑海里还想着公孙尚方才的话语。
其实对于刚刚公孙尚将自己的解契书烧掉这件事,林祈并没有太在意,毕竟烧掉可以再写,而且说实在的,烧掉解契书对自己来说是好事。
但是那句自己的寿命不止两三年,委实让林祈震动不小。
他心底里开始复盘,理清从头到尾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看看是否有自己遗漏的点。
这个习惯是林祈来到金芝酒吧之后,林祈从李师师那里学会的。
李师师信佛,她经常随身会带有一本《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闲暇时就会翻看经文,林祈经常嘲笑李师师是个做尼姑的料。
不过看李师师看经书看多了,林祈偶尔也会心血来潮想了解一点。
李师师就给林祈讲解了一个佛家理论之中一个比较基础的因果论,并说好的道理能运用到实践之中,知晓因果论的好处就是在于做任何事之前都会考虑一下做完这事的后果,这样自己做事的时候无形之中就会有一个框架,让自己不至于太出格。
李师师怕林祈听不懂,就简单的举了个例子。
之前在市中心的天桥之上,因为李师师的一段话和半片面包让林祈放弃了幼稚的轻生念头,这是李师师种的因。之后李师师旧疾复发晕倒在天桥之上,当时虽然旁边有无数人出谋划策,但没有一个人出手施救,宁愿做一个看客,不过幸亏当时林祈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并垫付了李师师的住院费,李师师才能熬到柴荣和燕卿赶来,这是李师师得的果。看起来是李师师救了林祈,其实林祈也救了李师师。
李师师告诉林祈,如果当时自己不给林祈那半片面包,不给林祈说那段话,可能现在他俩都是孤魂野鬼了。
林祈听得一知半解。
李师师又继续说,让林祈把整件事拆分起来看,林祈天桥偶遇李师师,李师师给面包挽回林祈,李师师旧疾复发晕倒,周围人冷漠旁观,林祈出手救下李师师,这每一件事都既是因又是果,没有上一件事,就没有下一件事,也许中间存在些许变数,但大体不离。
所以为什么佛家总劝人行善积德,并且总是提到一个因果业障的存在,就是因为做好事会有大概率得到好的回报,做坏事就会有大概率得到恶果。
林祈听完李师师的话,心中这才大概有了个因果论的雏形。
李师师又告诉林祈,了解了因果论之后,以后凡是遇到事情,可以回顾一下自己先前做过什么才会导致事情的发生,这样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这个和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一个道理。
林祈开始复盘。
从自己误入白虎境开始,被恶鬼杀害,接着神物太上忘情选中自己,借此得以复活,然后看到了小萤斩鬼的那一幕。回到人间之后又是在十字坡的一系列遭遇,在十字坡,是这个自称是自己舅舅的公孙尚以隐士高人的姿态第一次出现,告诉自己只有两三年寿命,并且需要靠一个叫七魄珠的东西才能活久点,同时也告诉自己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正常修行。再后来就是到酒吧打工,被老板柴荣调岗遇到了柴冬冬,遇到柴冬冬的第一晚自己就差点被剥离了魂魄,现在想来当时燕大哥其实是救了自己,接着是中午在学校食堂,结识扈春眠,并遭柴冬冬挑衅,两方也因此结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梁子,最后就是今晚,柴家打破约定,不惜与司神张家撕破脸皮,也要夺取自己身上的两个古神魂魄,今晚也是公孙尚第二次出现,不过是以自己的舅舅这一身份出现的。
林祈叹了一口气,事情太多太杂,看似有一条线牵着,实际上又全无关联。
林祈准备再换个角度去想,将所有事情拆开来看。
就在这时,公孙尚抽完烟坐到林祈的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臭小子,你这笨脑袋想破天也想不出来的,老板我先跟你说几件事,说完之后,我们得赶紧跟上张为萤他们,这次这个大鬼的来头不小,我对付起来也不敢说十分轻松,而且现在司神一脉早已不是铁板一块,所以今天的事情存在着不小的变数,到时候打起来你就躲在老板我后头,不过老板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是不知道怎么保护人,所以到时候你受伤了可别赖老板我。”
公孙尚看也不看林祈,继续说道:“首先,先前在十字坡我告诉你你只剩下两三年寿命,并不是存心耍你,只是担心你不惜命,所以借着这个由头好让你好好珍惜这两三年的光景,好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人生短暂,最怕虚度光阴。而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之所以没有反驳我,是因为他们对改换添补魂魄这件事根本不了解,两位古神也一样,这改换添补魂魄的法子还是老板我教给他们的。”
理由虽然牵强,但林祈也只能接受。
公孙尚继续说道:“关于你不能修行的事情,这一点确实没有骗你,修行的根本在于人的三魂七魄,你的一魂一魄是外来的,虽然这一魂一魄极为尊贵特殊,但依然会阻碍你修行,简单说来,就是如果你强行踏上修行之路,除非你把两位古神的魂魄剔除思想,占为己有,不然根本无法修行。”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林祈看向公孙尚说道。
公孙尚轻笑道:“你要是会这么做,别说我这个做舅舅不会放过你,估计你老妈,就是我老姐都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给你一巴掌。”
林祈看到公孙尚说及自己的母亲,眼神一下子温柔了下来,于是林祈就问道:“你当真是我舅舅?我小时候怎么没听我老妈提起过她还有个弟弟。”
公孙尚又是一巴掌呼向林祈的脑袋,这一次林祈学乖了,往后一仰,恰好躲过。
林祈以为自己能够免受一次皮肉之苦,没想到公孙尚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在林祈的额头上。
林祈躺在桌案上,心里是半点没脾气了,就算是亲舅舅,也不能这么打啊。
公孙尚大呼痛快,林祈心里想,自己是只痛不快。
公孙尚继续说道:“我当然是你亲舅舅,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你老妈被迫离开了家族……”
突然公孙尚话锋一转:“算了算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最后一点,就是你虽然不能进行修行,不过你可以走武道一途,我看那个叫燕卿的,他练的路子就不错,等这次的事情了了,你就以要补偿为由,让他教你习武。”
林祈苦笑一声:“这次的事情结束了,柴家恐怕都没脸见我了吧。”
公孙尚不以为然,说道:“那不是正好吗?柴家也是个大族,都是要面子的人,你提出要他们教你习武,不是正好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吗。”
林祈恍然大悟。
公孙尚站起身,拍拍皱巴巴的裤子,说道:“走了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好戏了。”
林祈也站起身,跟在公孙尚后面,突然他想到了一事,就问道:“那个,我想知道,我到底还能活几年啊?”
林祈想着,既然比两三年多,那应该是五六年的样子,不过要是能有个七八年更好了。
公孙尚转过身,拿起林祈的左手,对着他的手掌仔细端详,片刻之后,十分认真地对林祈说道:“凭借老板我多年的经验,臭小子你活到七八十岁,莫得问题。”
说完公孙尚哈哈大笑,笑声回响在空荡的演武场上。
林祈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一种,被智商碾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