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摔着吧?”任狄看了看黎璨臣握着龙头的手问,“没摔着骨头吧?”
黎璨臣用力的甩了甩手,“没事儿,这电驴雪大点儿就容易打滑。”
以前的地方哪儿有这么大的雪过,最多就是湖面结一层薄薄的冰,与其说是冰,还不如说是霜面。
“行,先去学校吧,外面快冷死我了。”任狄把脖子上的围巾又往上拢了拢,一脚扫上电驴,最后还不忘提醒黎璨臣一句,“骑慢点儿啊,我可不想咱俩双双殒命在这冰天雪地里。”
黎璨臣一路上骑得很稳,速度也不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学校。
到了教室后,任狄取下书包,掏了好半天,从里面拿了一个袋子出来,递给了黎璨臣。
“我买不起史明克,所以给你买了一个水杯。”任狄说。
“嗯?”黎璨臣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好一会儿才问,“你确定是送我的保温杯?可......我不喝饮水机的水啊。”
“我知道,”任狄打断了他的话,“那你就拿来盛矿泉水呗。”
“这么高格调的吗?矿泉水自己有瓶子装啊。”黎璨臣一边说一边拿过任狄手上的袋子,“这还得专门拿个杯子装水啊?把我的气质都变得精致了。”
“你懂个屁啊。”任狄拿过袋子,三下五除二的把杯子从包装盒里取了出来,把杯子掷在了桌上。
“这杯子可不是普通的杯子。”任狄把杯子拧开,又一把拿过黎璨臣桌柜里的矿泉水,把矿泉水倒了一些进去,随后又拧紧了水杯的盖子,摇了一会儿。
“你喝一下。”任狄把杯盖打开,递到黎璨臣面前。
黎璨臣面色有些纠结,拿着水杯,像是观察显微镜下的细胞似的从杯口往里看去。
水还是原来的水,也没什么异味,在任狄的催促下,黎璨臣像是喝毒药似的把水杯轻轻靠在了嘴唇上。
当水杯里的水刚碰到黎璨臣的嘴唇时,黎璨臣就一脸震惊的取下了水杯,“我艹,这怎么变热水了?”
任狄洋洋得意的冲他扬了扬下巴,“厉害吧?你就说牛不牛!”
“我艹,牛。”黎璨臣拿着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杯里的温水。
“这么冷的天,你这喝矿泉水,胃得多难受啊。”任狄说,“这个水杯,开水摇一摇能变温水,凉水放进去摇一摇,也能变温水,也就是说,你以后随时随地都能喝温水了。”
听到任狄的话,黎璨臣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未经察觉的笑,“谢了。”
“圣诞快乐啊,我也谢谢你的围巾。”任狄把柜子里的围巾扯了一个角,冲黎璨臣扬了扬。
冬天很冷,可真正的冬天,那铺天盖地的大雪已经在各自的心里寒天冻地,扑鼻香的梅花未绽放,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待消融春来。
台云的冬天冷成了一个大冰柜,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才把这个寒冬的世界变得热络了起来,早餐店翻滚而起的烟雾,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积雪从树上落下时的簌簌响,课间时很多同学在外面用还来不及铲掉的积雪堆着雪人,捏着雪球打着雪仗。
这日子,一天又一天,似乎平淡无奇,对任狄来说却是处处都很新奇。
第一次堆雪人,第一次打雪仗,第一次踢街旁的树,任由积雪砸落在帽子上,肩头上,到了教室又把打湿的手套和围巾搭在暖气上烤着,放学时就又变干了,还很暖。
随着天气的越来越冷,期末考试也在一场零零散散,停停落落的雪里结束。
没有了转校的压力,这场考试对任狄来说少了很多负担,考下来也很轻松。
因为上次期中考试黎璨臣的滑铁卢,以致于这次考试后没人来包围他们的位置来对答案了,俩人收拾完书包后,很是默契的往教室外走去。
“总算是放假了啊!”黎璨臣把包斜挎着,非常高兴的伸了个懒腰,“爽啊!爽!”
任狄用围巾把脖子围得严严实实的,又从外套兜里摸了个口罩戴上。
说起来这口罩还是周毅然上次国庆回来的时候给他拿的一大包,任狄本来还以为这一大包口罩没处使了,到了冬天她才发现这用处真是大大的。
“你寒假是回樟县还是待在台云啊?”黎璨臣转过头问一旁全副武装的任狄。
任狄把手揣进兜里,想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说,“不知道,再说吧。”
黎璨臣本来想张口说什么,当他转头看着任狄时,最后还是噤了声儿。
两个人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都没说话,只有两个人的脚印一深一浅的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嘎吱声,微弱而紧实。
站在水电厂宿舍门口时,黎璨臣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的说,“那什么,你现在还在喝农场的纯牛奶吗?”
“没了。”任狄戴着口罩瓮声瓮气的说。
任狄自从在黎璨臣面前吐过一次农场的牛奶后,黎璨臣每天早上都会多带一盒她最喜欢喝的纯牛奶给她。
一开始任狄是拒绝的,每天也都会给他转牛奶钱,但是黎璨臣从来就没收过,但任狄也还是没次都坚持发。
俩人就这样固执着,一个坚持发,一个坚持不收。
“想喝牛奶,可以到北街找我。”黎璨臣说完后,转身朝一旁的巷子走去,临走时还不忘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任狄一边走着一边想,这人是扶贫扶上瘾了?这还是一对一的精准扶贫。
任狄放寒假后没几天,周正德就被单位派去外省学习了。
周正德走后,任华芳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情况好点儿的时候是早出晚归,情况稍微差点儿就是通宵达旦,晚出早归。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都已经活得有了时差,任狄还在中国,任华芳却早就已经按照伦敦的作息时间开始生活了。
任狄不会做饭,每天只能去外面解决温饱问题,吃晚餐的时候顺便去麻将馆探望任华芳一眼,再给她打包点儿饭带去。
这一天任狄在面馆打包了一份面往麻将馆走去,还离得老远任狄就听到里面一片闹哄哄的,尖锐嘈杂的声音破门而出。
越走越近时,任狄便听出那道熟悉而细尖的声音,任狄跨着大步往麻将馆走去,一把推开了破旧的房门。
眼前的场景让任狄心脏都倏的停了跳动,脑袋一片空白。
两个中年妇女正极其愤怒的揪着彼此凌乱不堪的头发,脚还不停的踢着对方,也不管踢没踢上,周围的人想把他们俩分开,可俩人的手却越攥越紧。
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女人的尖叫声,让人战粟的哀嚎声,看着任华芳和另一个中年妇女的狼狈的模样,让任狄不知所措,举步维艰。
“你放开她!”任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冲过高大的人群,推搡着正揪着任华芳头发的女人。
那女人就像是螃蟹似的,紧紧抓着任华芳的头发,只见任华芳的脸都已经变得涨红起来。
任华芳瞥见任狄过来了,撒开自己的手,一把抓过任狄打包的面条,反手一扣就如数倾倒在了对面中年妇女的头顶上,周围一阵唏嘘。
中年妇女被滚烫的面条从头倒下,显然愣住了,任华芳趁机从中年妇女的魔抓里逃了出来。
突然中年妇女就像发狂了似的,伸着手朝任华芳挠去,任狄站在一旁也未能幸免。
后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中年妇女拉开了,任华芳洋洋得意的和那个女人隔着人墙毫不示弱的谩骂着。
任狄望着满地的污渍,烟味儿,面汤味交织在了一起,耳边如同荆棘般刺耳的言语,任狄转身推开门往外跑去。
站在寒天冻地的外面,任狄不知道要去哪儿,她只知道自己一刻也不想在那里面待着了。她怕自己会疯掉,也怕看着任华芳在自己面前彻底失控的样子。
任狄一直往前走着,离身后的谩骂声越来越远了,她觉得天越冷越疼了,脸上就像被刀子刮过似的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套也不知道刚刚打架的时候被扔到哪里去了,围巾也被扯不见,寒风一个劲儿的往衣领里灌着,冷得她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任狄就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北街,只见画廊的卷帘门半掩着,也就是说黎璨臣应该在里面。
任狄鬼使神差的敲了敲卷帘门,哗啦啦的声音震得任狄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随着卷帘门被拉起,任狄却愈发的局促不安,但是转念一想,黎璨臣之前是有邀请自己寒假没事的时候可以过来的吧。
这么一想任狄似乎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造访,又有了新的底气和理由。
“任狄?”黎璨臣慵懒的用一只手上拉着卷帘门,看到任狄后,神色稍显有些震惊,“你,你脸怎么了?”
任狄捏了捏自己有些冻僵的手,哆嗦着说,“我方便进去吗?”
黎璨臣匪夷所思的上下打量着任狄此时此刻的造型,外面冰天雪地,任狄穿着一件溅有面汤油脂的外套,脸颊冻得通红,敲门的那只手似乎还在颤抖着,最让人惊愕的还是脸上的那道不深不浅的血印子,就像寒风里夹的利剑擦过了她稚嫩的脸颊,留下了一道鲜艳的印记。
黎璨臣又把卷帘门往上推了推,侧着身子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快点先进来吧。”
任狄钻进了画廊后,往里望去,画廊里还有其他人在,那一瞬间任狄似乎就明白‘如芒在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她不仅仅是在背了,是直接怼脸。
“任狄?你怎么来了。”方檬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任狄,随后又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指着她的脸,“你脸......怎么了?”
听了方檬的话,任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一碰就疼得她嘶了一声。
这一瞬间任狄也不顾上疼,伸手就把脸盖上了,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对黎璨臣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要不要我先回避一下?”
黎璨臣弯腰把卷帘门拉上了,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过身白了她一眼说,“没有,你先跟我来,我帮你把脸弄一下。”
任狄没拒绝,在方檬全程探究的目光下跟着黎璨臣进了画廊的房间里去。
再一次来到这个房子,房子里的一切都还是之前的模样,只是墙边又多放了几幅画。
任狄不懂画画,在她看来都挺好看的,在她还在观察房子的时候,只见黎璨臣利索的打开了书柜,从最下面一层拿出了一个医药箱。
“你先坐下来,”黎璨臣把医药箱放在地上,将其打开。
任狄轻轻的坐在床边,看着一旁的黎璨臣手法极其熟练的从医药箱里拿了一瓶碘伏,取出一支棉签往里蘸了蘸。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啊。”黎璨臣沙哑着嗓子说。
任狄从包里拿出手机,从灰暗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左脸颊上那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她气得有些牙痒痒,麻将馆那女人下手也忒狠了点儿吧,自己好歹是一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这再使点劲儿就真破相了啊。
“你这是又和人打架了?”黎璨臣把棉签上多余的碘伏在瓶口蹭了蹭,轻轻的掰过任狄的脸。
黎璨臣的手指温热,和任狄凉凉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狄觉得黎璨臣指尖传来的温度很舒适,手指很轻柔。
任狄却莫名的觉得心里的血液快要冲破了自己的心房,直接冲开了自己的天灵盖,让自己大脑断了路,断了保险丝。
当棉签蘸了碘伏的棉花头碰上任狄的脸上的伤口时,那一阵疼痛和冰凉,引得任狄心里的血又重新回流了回去,天灵盖也重重的关了起来,保险丝又重新上好了。
任狄倒吸一口气,咬着牙闭着眼睛对黎璨臣说,“大哥,下手轻点儿行么,我这是肉啊。”
“你还知道疼啊。”黎璨臣手上变得轻柔起来,丢掉了刚刚的那副禽兽做派粗暴手法,“打架的时候就没想过会疼吗?哎。”
任狄冷静了几秒,回想了一下整个过程,自己都还没能整理个思路出来,更别说对谁说了,要是对谁说自己是被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妈挠花了脸,同时还和两个大妈经历了面条大战,最后自己落荒而逃,放任何人听来,这都很传奇和不可思议,任狄想了想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侧着脸没说话。
“你吃饭了没?”黎璨臣把医药箱放进书柜里,一边关上书柜门一边说,“要不要一起吃点儿?我们也才刚开始吃。”
任狄本来是吃了晚饭的,但是经过刚刚的那遭劝架,加入打架,又在雪地里溜达了这么一大圈,晚上吃的那小碗面早就消化完了,这时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任狄有些尴尬的往外面望了一眼,又有些尴尬的问,“那你俩这是在约会?”
“我明天去给你挂个眼科把。”黎璨臣把手操在胸前,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看着任狄说。
“啊?”任狄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也没感觉到什么疼痛,抬头问,“我眼睛也受伤了吗?但是我怎么感觉不到疼啊。”
“岂止是受伤,你都瞎了。”黎璨臣翻了个白眼说,“我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俩是在约会了?我帮你把那只眼睛拿出去捐了,好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雪天暖灯,软座小菜,实在是难以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任狄往外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黎璨臣,顿了顿伸出自己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比了一个极小间距的宽度说,“那我就吃一点儿。”
“那边有牛奶,你自己拿一下。”黎璨臣轻哼了一声,指了指床位处的一个纸盒,说完朝外面走去。
任狄走到床位,那里放了一件纯牛奶,就从外包装来看,任狄就看出来了,那是黎璨臣之前每天都给她带的那个纯牛奶。
弯腰去拿时,任狄才发现那件纯牛奶连外包装都还没拆开,任狄三下五除二的拆开了包装,从里面拿了一盒出来,看着牛奶上印着,‘新年新开始!’,红红的包装,还真有点新年要有新开始的意思。
黎璨臣看着任狄从里面出来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空碗,“过来吃火锅,看看这边的菜,你喜欢吃什么就往里加。”
任狄看了方檬一眼,发现方檬也正看着自己,喉咙突然就紧了起来,尴尬的冲她点了点头,坐在桌子旁边的小凳子上。
围着一个小火锅,大家都没怎么说话,黎璨臣埋头认真的吃着火锅,任狄不知道自己来之前的气氛是怎么样的,但是她现在觉得无论吃什么菜都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
“你脸怎么了?”方檬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任狄尴尬的笑了笑说,“不小心划到的。”
“这两天别吃酱油,”方檬从锅里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的说,“女孩子脸上留疤了不好看。”
任狄被方檬突如其来的关心说的措手不及,囫囵吞枣似的把嘴里的菜嚼下肚后才应着声儿说,“好,谢谢。”
对任狄来说,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当一方表现出突然的关心时,这会让她无比的难受,而且是浑身的难受,反而她更适应的是两个人的沉默不语。
“我先回去了。”不一会儿方檬放下自己的碗筷,抽了纸巾擦了擦嘴说,“我爸给我定的门禁时间快到了,我得先走了。”
任狄有些尴尬的放下碗筷,本来只是说只吃一点儿的,自己什么时候就吃到了人家要散场的时候了。
黎璨臣拉起卷帘门看着方檬走后,又重新关起门来,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我先走了。”任狄放下自己的碗筷,起身准备离开。
黎璨臣白了她一眼没做声,看着她朝门口走去。
任狄弯下腰去拉卷帘门,她拉了几下使得劲儿都快把刚吃的火锅给吐出来了,这卷帘门只是发出了些许声响,愣是没被任狄打开。
“璨哥,”任狄回头看着黎璨臣问,“你这门怎么打不开啊?是坏了吗?”
黎璨臣关上火锅下的电磁炉,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抬头瞄了她一眼,十分镇定的说,“你吃了饭,准备不洗碗就跑吗?”
任狄本来想说,方檬都没洗,为什么我吃了一点儿尾货就得洗碗了。
但是酝酿了一会儿,任狄觉得自己就是个难民,没什么资格和人扯这些七荤八素的东西,撸起自己的袖子就走了过去,接过黎璨臣手里的碗筷,“厨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