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璨臣和林声只在球场上激战过,打完球后,连瓶水都没一起喝过,各自散了也就散了那种。他不明白林声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有事?”黎璨臣率先开口。
“昂,”林声指了指旧活动室的破旧的椅子说,“要不坐下说?”
这个活动室早就没用了,说话大声了都能震得灰尘满天飞,黎璨臣感觉自己要稍微活动活动手脚都能被周围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给缠住了,就刚刚进活动室走的那两步,激起的灰尘都能让他犯鼻炎了。
他不知为什么林声要选这么个破地儿来和他谈事情。
“你这是要开演讲?”黎璨臣站在门口没动。
林声嗤笑了一下,转过身看着黎璨臣说,“好吧,那我长话短说。”
“你和方檬什么关系?”林声手插进裤兜,看着黎璨臣问。
这么个破事儿,林声非得要十分衬景的选着么个破地儿来问才问得出的口吗,黎璨臣实在难以理解。
“就这事儿?”黎璨臣有些不耐烦的说,“不管什么关系......反正和你没关系。”
“没其他事,我先走了。”黎璨臣转身后,准备拍拍自己的外套,低头看了看这周遭的环境,硬生生的断了自己的念头。
“你先别走,”林声耐着性子说,“能好好回答我么?”
黎璨臣停下脚步,一把推开活动室的老门,伴随着‘嘎吱’声,他留下四个字给活动室里的人,“校友关系。”
空荡荡的车棚,老远就看到任狄背着书包靠在车棚的柱子上安静的等着。
黎璨臣冲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空旷的车棚瞬间被这一记口哨给冲破了宁静。
这一声口哨吓得任狄猛的睁开眼睛,有些慌张的往左边看去,只见黎璨臣手里转着钥匙,打开电驴,把电驴推到她面前。
“走吧。”黎璨臣对她说。
天气越来越冷了,任狄坐在黎璨臣身后,早就冷得缩成了一团,顺着冷风一路而行。
任狄下车后感觉自己的膝盖在一瞬间似乎都失去了知觉,她甚至怀疑那一定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假肢。
“诶,我回家了......”任狄还没把话说完,就看到黎璨臣一溜烟的钻进了一旁的巷子里,看得任狄一阵愣。
任狄在原地蹦哒了几下,直到真切的感受到血液循环又在重新运作后才往院子里走去。
日子一天天的滚动着,就像游乐场里不停旋转的摩天轮,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的在时间里静静地滚动着。
在临近开家长会的那几天,任狄的手机就像不要命似的震动着,短短几天老胡打来的电话,比任狄一年的通话量还要多。
任狄这大腿都已经随着手机震动了好几天,她估计在开家长会之前老胡的辛勤拼命连环call,会让自己的右大腿瘦下来很多,要是不瘦都能给自己震出个幻觉出来。
“诶,任狄,你家人电话怎么打了没人接啊?”老胡下课后走到任狄面前问。
最扯的是,老胡一边在和她说话,另一边还在坚持不懈的打着电话,把自己电话举到任狄面前让她瞧。
“哦,那个我姑妈他们最近很忙。”任狄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她感觉自己说话都带着哭腔在说了,“他...他们可能是没听到吧。”
任狄想着,要是有人接就怪了,你要是再天天打我都要得帕金森了。
老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自己联想到了什么,欣慰的看着任狄说,“没事了,你好好学习吧。”
“呃......好。”任狄捂着自己持续震动的大腿,老胡要是再在她面前继续打电话,她估计就屈服了。
看到老胡走后,任狄整个人才松懈了下去。
“你干嘛紧张?”黎璨臣问。
“有那么明显?”任狄说。
黎璨臣点了点说,“你到底犯什么事儿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知道为什么老胡打我家庭电话没人接么?”任狄扯了一个狡黠的笑,“因为我写的是我的手机号。”
“就这事儿啊。”黎璨臣说,“看来你这心理素质还有待提升啊。”
任狄这几天完全的感受到了老胡的契而不舍,吸取作战经验后,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下午放学后,黎璨臣回到家,看到家里清清静静,心里瞬间就松了一口气。
没有在客厅做过多的逗留,黎璨臣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随手把书包搭在了椅子上,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冥神着。
“你们要开家长会了,”黎耀景坐着轮椅进到他的房间,身上还带着浓浓的烟味。
黎璨臣闻声转过头看了黎耀景一眼,本来微敞的房间的门现在被大打开了。
“嗯。”黎璨臣稍微调整了坐姿,闷着声儿应了一声。
身后的人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让你古阿姨去给你开家长会,怎么样?”
黎璨臣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愣了一会儿才恢复了理智,“你是喝多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黎耀景有些不满的咂了咂嘴说,“你古阿姨很关心你,她完全可以代替我去参加你的家长会......”
黎璨臣还没等他说完就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
“你什么不需要啊你?”黎耀景说。
黎璨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定了定神说,“第一,我不需要有人参加我的家长会。第二,我不认为她和我有什么关系,第三,她更不是我的家长。”
黎耀景一时半会儿没缓过劲儿来,只是紧紧的锁着眉。
“还有,我这次不是班级第一,我是班级倒数第二,没什么值得你拿出去给别人炫耀的。”黎璨臣说。
说完后,黎璨臣走到黎耀景的轮椅旁,握着轮椅把手,把还没缓过劲儿的黎耀景从自己房间推了出去。
还没等黎耀景张口说话,黎璨臣就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这次倒是轻松,黎耀景没有穷追不舍的来追问他,也没有继续敲他的房门,房门外只是想起一声打火机被点燃的声音,还有重重的叹气声。
黎璨臣一头倒在了床上,他回想了一下,差不多有三年没有人来给自己开过家长会了吧。
自从黎耀景因为自己截肢了,出房门都难,更别说去他学校参加家长会了,那场车祸,他失去的何止是一双腿,心里的自信也随那断废弃的肢体一同被丢掉了。
开家长会那天果然黎耀景没有出现,这是黎璨臣早就已经料想到的。但他没料到的是,任狄的家长竟然到了。
“同学你好啊,任狄坐哪儿啊?”任华芳探着身子望教室里望了望,有些得意洋洋的看了黎璨臣一眼。
黎璨臣看了一眼任狄的座位,才抬手指了指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着墙,最后一排。”
“噢,谢谢啊,同学。”任华芳不等黎璨臣说话,就迈着摇曳生姿的小碎步往后走了去。
黎璨臣往外走去,恰巧碰上才从小卖部回来的任狄。
任狄手里拿了一瓶可乐,不紧不慢的在走廊上晃悠着,抬头就看到迎面而来的黎璨臣,还乐呵呵的冲他笑了笑。
“来,请你的。”任狄左手在校服兜里摸摸索索的掏了一听可乐出来,递给黎璨臣。
黎璨臣接过可乐,伸出一只手拦住任狄的去路,“你家长来了。”
“啊?”任狄有些没反应过来,差点就撞在了黎璨臣伸出来的那只手上,等反应过来黎璨臣的话后又差点被黎璨臣说的话给吓噎着气儿了。
“我家长?”任狄有些难以置信的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幻听了?还是你出现幻觉了?”
“你没幻听,我也没出现幻觉。”黎璨臣朝右前方的玻璃窗,正沾沾自喜的拿着成绩单看的任华芳扬了扬下巴,“喏。”
任狄这一回眸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儿去,拽着黎璨臣的校服就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这任华芳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开家长会的?老胡是使了什么不得了的神仙法术?
“不是,你拉着我跑干嘛?”黎璨臣扯开被任狄拽着的袖子。
任狄没说话,往教室方向看了一下,捏了捏自己手里还剩半瓶的可乐瓶子,叹了口气,“这是魔幻剧吧。”
黎璨臣顺着视线朝教室看了一眼说,“老胡这人做事儿比较较真,他打不通电话,就会去家访。”
任狄不知道是不是任华芳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告诉他们的打算,但是就单单从刚刚任华芳的表情来看,也不像是不高兴。
任狄从兜里拿出手机,手机调的是静音,她全然不知任华芳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黎璨臣拉开易拉环,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悠闲的顺着楼梯往上走去。
“你不回教室吗?”任狄问他。
“不回。”黎璨臣说。
“你不去接你家长?”任狄抬头望着他又问。
黎璨臣停下脚步向下瞟了一眼,嗤笑道,“管好你自己吧。”
随后冲任狄摆了摆手,顺着楼梯往上走去。
任狄摇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朝教室走去,往教室里探了一眼。
任华芳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绘声绘色的在和前面一排的家长交谈着,脸上的嘚瑟样就差铺上水钻打上聚光灯了。
“姑母好。”任狄走到任华芳身旁说。
任华芳毫不客气的一把揽过任狄到自己跟前,“我家这姑娘学习就没让我们操过心!以前一直都是全校第一的,这学期才刚转过来......”
“姑妈,”任狄有些尴尬的打断了任华芳的话,“我带你去买瓶水吧,坐一上午挺口渴的。”
“这姑娘可真懂事啊。”前排的老奶奶笑着看着任狄说。
任华芳高兴得一脸的花枝乱颤。
任狄转过头看了一眼许昊的家长,对奶奶微微点了点头。
“哎哟,是你啊。”老奶奶反应了一会儿,拍了拍跟前的桌子,又用手揉了揉脑袋,“任...任什么,那天在巷子你给了我一个塑料瓶来着。”
“奶奶好,我叫任狄。”任狄被老奶奶的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准备带着任华芳往教室外走去。
“我还让我们家许昊把你们学校的铭牌给你,没想到你们还是同班呐!”奶奶笑着说,“就是上周啊,你把喝完的塑料瓶给我了,自己的铭牌就掉了,我们许昊拿给你了吧?”
任狄这才稍微的整理一下自己的逻辑,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顿了顿对老奶奶点了点头。
许昊这会儿刚刚兴致勃勃的从外面跑了过来,当他看到任狄和自己奶奶的交流时,连忙跑了过来。
许昊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的看着任狄。
任狄轻蔑的笑了一下说,“嗯,给了。”
“你跟我出来,我有事跟你说。”许昊看了任狄一眼说。
“你和你同学去吧,我好像带了保温杯的。”任华芳笑盈盈的说。
任狄点了点头跟着许昊往外走去。
她不知道许昊到底要跟她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他们俩之间除了掐架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还我铭牌要走这么远交易吗?”任狄在许昊的身后问,“我的铭牌镶了钻,你怕有人抢吗?”
许昊在小亭子里停下脚步,看到四周没了嘈杂的人群,这才开口,“你铭牌......我丢了。”
“我奶奶是捡废旧的。”许昊说,“我爸妈没在身边,我奶平常就靠这赚点儿生活费,我......我不是看不起我奶,我就是觉得没......”
任狄大概能估摸出许昊为什么要找她,又为什么要给她说这些了,但她还不至于去对其他人八卦,深吸一口深秋的凉气,看了一眼许昊。
许昊那欲哭无泪的小可怜模样,让任狄都差点儿以为自己是穿越了,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眼睛都摆到了头顶上去的许昊只是她以前的一个幻觉似的。
“所以呢?”任狄问。
“你别告诉别人。”许昊说完还有些紧张似的吞了吞口水。
任狄嗤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她思考着看向了远处的天空,始终都没说话。
“之前是我不对,我跟你认个错。”许昊赶忙又说,“我那天就纯粹是八卦了一下,也没什么恶意的,当时你一点儿面儿都不给我,面子都被你搞没了,我才呛你的。”
“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啊?”任狄收回随着云朵飘浮的视线,灼灼的看着面前的许昊,“还有,你没有恶意?要怎么样才算有恶意?我告诉你!不是流血了才叫受伤,也不是不以杀人为目的而做的事,才叫做没恶意。”
任狄不打算再说下去了,她转身往亭子外走去。
“喂!任狄!”许昊在她身后又急忙喊了一声,小跑着追了上去。
“能好好谈谈吗?”许昊问。
任狄想了想,这会儿反正压根儿也不想去教室,点了点头算是答应许昊了。
任狄干脆就坐在凉亭里,这个小凉亭外面是草坪,草坪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是离凉亭都还有一段距离。
不得不佩服许昊找的这个地儿是个安静清闲的地儿,以致于任狄的怒气都少了。
天气还算和煦,任狄半眯着眼,听着许昊的喋喋不休。
她不知道许昊说的有几句真,几句假,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关心他的那些鸡毛蒜皮。
“那天你的事我也听到了,不止你姑父让你签免责书那么多。”许昊说到这里,任狄睁开了眼看着他。
许昊迎上她的眼光,忽而又别开了眼,顿了顿又继续说,“老胡问你爸妈那里,我就已经听到了......”
任狄回想了一下,老胡问自己爸妈的时候----周正德说,她爸爸在外地,她妈妈在坐牢......
那一瞬间任狄感觉似乎有人从头顶给她倒了一桶冰水,又有人把心脏给她死死了捏住了,停止了跳动,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把她的外衣撕开了,仿佛头顶上的那片天都裂开了一条缝。
“你什么意思?”任狄冷着声问,“威胁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昊连忙摆了摆手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互相保守秘密。”
“你是让我保守你奶奶拾废品这个事儿吗?”任狄皱着眉头问。
许昊踟蹰了一会儿说,“嗯。”
任狄沉默着,她一是在想拾废品真的会丢人吗,在她这里答案是否定的,但是对于许昊来说却是自尊心的致命点,第二,自己本身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再就是自己也没有去讲别人八卦的地儿。
许昊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但对任狄来说却是救命稻草般的对等交换。
她想摆脱那些流言碎语,把过去埋在深海里,永远不被人发现,而现在许昊也有一个不愿让别人发现的秘密摊在了自己的手里。
虽然说这种条件的交换犹如一根随时会断掉的保险丝,但此时此刻对这两个初中生人来说却是迈入深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除了拼了命的抓住,两个稚幼的人似乎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任狄看着许昊思考者,指尖的食指和拇指来回的搓捏着,好一会儿才开口,“嗯......我不说。”
许昊这才缓缓舒展了自己紧促的眉头,声音也稍微恢复了些轻松,“你妈妈的事儿,我也不会跟别人说的,我发誓!”
任狄张了张嘴想跟许昊确认一下,他听到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在坐牢的事,但她发觉自己连开口问这话都异常的艰难。
“我爸妈一直也没怎么管过我,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我有的时候都在想他们是不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儿子了。”许昊颓着样儿,叹了口气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说。
任狄不知道许昊为什么要给自己讲这些,她似乎很难在同龄人里找到自己的同理心,对她来说,这份同理心太难找的到。
“起码他们还要回来啊,不是么?”任狄看着许昊说。
许昊有些诧异的看着任狄,这时任狄扯了扯嘴角又说,“之前的事,你怎么着也得给我道个歉吧?嗯?”
“啊,那事儿真是不好意思啊,任狄。我那时候也就嘴贱......但是你放心啊!除了免责书,其他事儿我一个字儿都没吐出来过。”许昊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我就这点儿臭毛病,嘴欠抽,之前璨哥就说过我,但我真没想伤害过谁,我......我是真心实意想给你说一声,对不起!”
“嗯,”任狄点了点头又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说,“但你这嘴欠的臭毛病最好还是改改,说不定你哪天会因为这臭毛病招打。”
“你也别那啥,其实我爸以前也犯过事儿,我十岁那年啊,他喝多了,在饭馆儿把人打了,当时就让警察拉走了,那年过年他都没在家。”许昊大咧咧的坐到任狄旁边,一头靠在柱子旁边儿,说着说着自己乐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当时看着我爸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跑过去就抱着警察的腿一边哭一边求他们别把我爸带走。”
“你小时候电视剧看挺多啊。”任狄也跟着笑了笑揶揄着说。
“嗨,反正你也没必要有负担,我以前总觉得这怎么怎么着了,其实吧,也没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许昊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想了想说,“心向光明,前尘皆为过往,不足道为牵绊。”
“没想到啊,你这嘴里还能吐出这么正能量的话来。”任狄感叹道。
前尘皆为过往,不足道为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