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的白光射进深深的天井,使下面的沙地看起来像一层白雪,木栅栏投下布满方格的投影,打在那块沙地上,形成明暗交替的格子纹理,宛如一块圆形的华夫饼。
两头“无家可归”的雪地狼将身子趴在这明暗交替的影调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它们鼻孔里还散发着既寒冷又优雅的呼吸。
白光从沙地上反射出来,漫进那两道对着的铁门,稍稍给了阴暗的通道里一点光线。
楼梯间的那道铁门开了,两个雪原人走进了天井。
他们的声响吵醒了两头雪地狼,但两头雪地狼并未站起身来,只是睁开眼皮,稍稍抬起脑袋,朝他们吠叫了两声。
龙骨三人蹲挤在狼窝里,一声也不敢吭,只是透过木板门缝悄悄看着他们。
龙骨瞧得清楚,那两个雪原人,一个是中年,一个是老者。中年那个身材结实、架势威武,在酒吧里见到过,像是个领头的;老年那个身形消瘦、皮肤微枯、脸面上显露着风霜,没在酒吧里见过,中年雪原人对他颇为恭敬,特别的是,他手上拄着一根红藤手杖。
“他们会看见地上的血迹吗?”
“闭嘴。”
狼窝里的交流并没有声音的发出,只有嘴型和眼神的传递。
三个人憋住自己的气息,怀着忐忑心情祈祷夜色再暗一些。
幸好,两个雪原人并未朝地上看,他们既没有理会那两只雪地狼,也没有察觉到狼窝里躲着的人,他们只是径直穿过天井,进到了对面的铁门里。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手杖的记载。”O仔用极小的声音说着,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两个雪原人一言不发,冷冷地关上铁门,没入了黑暗的通道。
目送他们两个离开天井后,两头雪地狼又趴着脑袋睡下去了。
“我真希望他们把门给咱们留着。”O仔打趣的口吻中带着些失望。
“看来今晚咱们得睡在这个狗窝里了。”老凡说道。
“我才不想在这个鬼地方睡觉。”O仔摆了个苦脸。
“往好的方面想想吧,至少我们还在‘卧室’里面,瞧瞧外面,它俩才是真可怜。”
“如果你很歉疚,干嘛不出去陪陪它们?”
这时,龙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他俩说道:“我想到一个出去的办法,但是得等到那两头狗崽子睡着。”
*
两个雪原人走过黑暗的走道,进到了一间亮堂的屋子里面。
这是一间石室,门内两侧的墙上点着火把,火把中燃烧的木头正劈啪作响。
石室并不是太小,大概分作内室和前厅两个部分。内室被分作好几个小格状的空间,每个小格空间里都摆着两张石床,看来这里是那帮雪原人休息的地方。前厅横着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和一条铺着兽皮的烂沙发。
沙发上此时坐着一个雪原人,他穿着深灰色的斗篷,兜帽尚未褪下,正低着脑袋懊恼着自己的失败。
见到那两个雪原人进来,他赶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他褪下了兜帽,露出了散着绿色荧光的眼睛,还有那满是伤痕的脸庞,他比那两个雪原人都要年轻,面相并不粗鄙,甚至在雪原人中称得上俊秀,皮肤相较于其他的雪原人要更加苍白,然而,从额头到眼角、从鼻梁再到双颊,他整个脸上至少有不下十道刀疤,那是他在历次净化任务中留下的创伤。
“老师,您回来了!”
他用尊敬的态度呼唤起那位雪原人老者。
但是,那个中年雪原人却一把揪住他,把他推到了墙边,死死地按住他脖子。
他朝绿眼睛吼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出去,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
“可我的使命没有完成,我不能就这么坐在这里,我的心灵会无法平静。”
“现在你高兴了吗?你完成你的使命了吗?等我们都因为你丧命了,也许你的心情就能平静一点了,是吗?”中年雪原人继续斥责他,没有松手。
“不,不是那样……”
“放开他,银熊,”老者关切地走到他们身旁,制止道,“别闹内讧。”
那个叫银熊的雪原人怒怒地撒开了手,对身后的老者说道:“你就是太纵容他了,岩霜先生,这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被称作岩霜先生的老者没有反驳,而是放下手中的红藤杖,站到绿眼睛身边,安抚起他:“萤石,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非要擅自行动?我说过,我们是一个集体,我们需要互相信赖、互相支持。”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这个被岩霜唤作萤石的绿眼睛表现出谦恭的愧疚之态,但在他内心,他并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
天井中,两头雪地狼已经伏在同一处沙地上很久不动了,夜晚的空气格外寒凉,若不是它们长长的白毛,恐怕早就冻得发抖了。
“你觉得它们睡着了吗?”
“应该。”
“应该?”
“如果你怕,就呆在这别出去。”
“听着,狼的耳朵十分灵敏,不管它们是不是真的睡沉了,只要我们声响稍大,它们都会醒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
“所以我们得一点声响都不发出!”
“那可能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做决策都靠试的吗?这完全是运气主义!”
“这叫直觉!直觉告诉我,这样能成!”
“小李子,如果你不相信龙骨的办法,你就想个更好的出来,我们跟着你走。”
“嘿,你这老爷子还真不挑剔。好吧好吧,听你们的就是。如果我挂在这儿了,你们得替我向中央调查署申请抚恤金。”
“难道你结婚了吗?”
“没,钱给我爸爸呀!”
龙骨和老凡哼哼一乐,嘲笑这家伙在这种节骨眼上考虑得还挺周全。
老凡转为一脸正经:“听着,如果你真挂在这儿了,那我和这小子也大半是挂在这儿了,没人帮你操心你的抚恤金。”
三个人聊到这里,各自背后都冒出一丝冷汗。
“怎么办,走是不走?”
“走!”
“走!”
O仔解开了套在门板上的链子,三个人轻轻推开了那扇小木门。
为了不惊醒那两头雪白的恶狼,三个人屏住了呼吸,一个接一个从洞穴里爬了出来。他们动作极慢,双肘双膝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挪动,沙地上只发出了极细微的摩擦声。
仿佛用了一年的时间,三个人才全部爬出洞来。
但他们并没有继续朝铁门方向迈开脚步。
为了不发出声响,三个人决定按原定计划,不再行走在沙地上,而是爬墙过去。
出来之前,龙骨已经观察过,这环形的墙壁并不平整,而是由粗石块堆砌,其间有很多大缝隙,一来可以踏脚,二来可以搁手,于是他们决定尝试一下壁虎的行动方式。
他们已经事先脱好了鞋子,并将它们用鞋带系好,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现在,他们站在小洞边,各自抬起赤脚,悄无声息地往墙头上跨去一步,都将整个身子扒在了墙上。
他们用双手抠着头上的石块,用双脚踏着下面的墙缝,开始一步一步朝通道边的那扇铁门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