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墓地处于柏树林东南的缓坡之下,那里地势平坦,背风面阳,正是磐石人认为最适合死者安息的地方。在一片开阔的绿草坪上,稀松整齐地排布着数不清的白色石碑。
人们抬着右政官的棺木,来到事先已经挖好的墓坑前,开始进行下葬、掩埋,进行着最后的告别。星祭又开始振振有词地念起那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台词,人们纷纷低下哀伤而敬畏的头颅,等待仪式最后环节的结束。
绿眼睛躲在乱石堆后面观察着四周,满眼尽是毫无生气的柏树,在他面前,那些烂石碑傍着一棵树放着,一块叠一块,足有半人高,将他遮挡得很好。
他再一次从石堆后探头观察状况。他能看到那群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在柏树林外的开阔墓地上,主政官依旧戴着高高的冠帽,毫无亲切感,不过绿眼睛依然没有过多欣赏主政官的威仪,而是把视野调整了一下,再次锁向那个黑发的年轻骑士——此时,毫不知情的龙骨正远远望着一位漂亮女士发呆。
盯了一会,绿眼睛把目光收了一些回来,观察起近距离的情况:再往前走,是一个下坡,坡上仍然有一些柏树,其中还有不少树下也堆放着烂石碑以及没用过的石碑,看来这里是墓地工作人员集中堆放石碑的地方。
天助我也,绿眼睛心想。
他在树木间极其谨慎地挪动起来,换到一棵又一棵堆着石碑的树下,慢慢摸到了林子边缘。他猫到一棵离石子主路最近的树下藏了起来。
他蹲在石碑后面,开始暗暗做起他那个教派特有的祈祷动作。他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掌交叉按在脑门心上,双肘向前并拢,前倾着身子自言自语起来。他没有念出声音,只是动着嘴唇,他不想被发现。
做完这个简短的仪式后,他将右手伸进了左手的袍袖里面,身上微微颤抖起来。
*
棺木掩埋完毕,工作人员给老白竖起了墓碑,星祭念了一些台词后,大家最后闭眼默哀了一下,整个葬礼仪式就算是完结了。
大家开始闲散地走动、交流,在离开前最后给家属留下一些慰问的语句,以及各自上前献花。
为了避免一哄而散造成墓区大门口的拥堵,有心的官员们提醒他们的主政官先行离开。
“请你节哀,侄女。”
临走前,主政官单独走到约娜面前,用他那主持会议时的正腔正调安慰约娜。
约娜从他的语调中感受不出任何暖人和鼓舞的情感,只能体会到一股客套和虚伪的冷意,她没有过多和他搭腔,只是用同样客套而冰冷的语气回了句“谢谢你,主政官”。
她转身离开,走向她的那些都城检察院的上司,祈求他们收回成命,让她回去工作,但那些人除了安慰和微笑外,给她的就只有连连的摇手和摆头。这让约娜非常不爽,可她什么法子也没有。
空气中平白刮起一阵冷风,太阳躲进云里,天上阴沉下来,这让人们顿时有些凉意。
“快走吧,主政官,恐怕要下雨了。”
一些亲近的官员们善意地催促着主政官。
而另一些官员和地方元老则不怀好意地看着主政官的背影,心中诅咒他也赶紧进坟墓去。在这片乌云和墓林之间,空气中甚至有些阴阴发笑的气氛。
龙骨的眼珠还牢牢钉在他新发掘的美女身上,他恨不得立马上前请她喝两杯,他很郁闷,墓地里为什么不开一间酒吧?要不是这阵冷风吹醒了他,他都忘记了自己正在出勤。
他望向四周,所有人的衣角和衣领都被风吹得微微卷起,他能听见林子里传出哗哗的声音,那是树叶摆动的响声,远远地,他能看见柏树林里的柏树在整整齐齐朝一个方向摆头。
“跟上,新人!”队友回头朝他喊。
他连忙跟了上去,排在队列最后那个属于他的位置。
主政官由一队的人护卫着,率先离开开阔的墓地。他们列着来时的队形,靠向柏树林,走上那条坡下的石子主路。
对于主政官来说,参加老白的葬礼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这宝贵的半天,他能坐在议政院里摆平很多国家大事。可恶的老白,死了还要和我作对,他想。他受够了这些日子人们对他的质疑,他能感觉到这个国家的人已经不如往昔那样心怀敬畏了,他必须要好好整顿一番。
他回去的步子显然很快,比他来时要快得多,可以说,急不可耐。一队的人吊儿郎当地走着,都有点跟不上主政官了,队长压着声音朝后面吆喝着“快走”,队员们才纷纷加快了脚力。
石子路绕着坡下地势最低缓的路线铺设,斜斜地插进柏树林。进入柏树林前,有一段路被两个小坡对着夹住,形成一段小小的谷道,从那个位置完全看不到墓地里那些人。
绿眼睛在石板堆后面喘起了大气,他背靠着树干,闭起眼睛,一边慢慢将右手从左手袍袖里抽出来,一边祈求他们的神明原谅他将要做的事情。
一阵扑哧扑哧的声音传来,一大群鸟儿从林间飞了出来,掠过主政官和一队的上空。那群鸟飞过时,还夹杂着嘎嘎的鸦叫声,让人心里发毛。
“喂,你听到了吗?”龙骨扯了扯前面队友的衣服。
“什么?乌鸦叫?”队友回答他。
“不,是呼吸声!”龙骨回道。
他小时候生活在林地,他知道,鸟群不受到惊吓是不会集体飞窜的,而此刻惊扰鸟群的绝不是他们一队的人,因为那样的话,鸟群是不会朝着他们的方向飞过来的。他仔细聆听起树林里的声音,觉得树林里应该有人。
“当然有呼吸声!咱们这么多大活人呢!”
“不不,有点不对劲。”龙骨说道。这回他脸上不再是开玩笑的表情,他确定林子里有异常。
他抬起头,放眼望向柏树林。他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只看见一棵棵柏树和一些石板堆。
如果林子里有人,为什么他看不到?原因很明显——他藏起来了。这个林子里藏着人,有充斥着进攻性的呼吸声!这是龙骨作为一个职业击石手的敏锐反射和习惯性警惕,他自己在赛场上就经常使用突袭,他十分熟悉那种发动进攻前的呼吸节奏,甚至,不用听见呼吸声,他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杀气。
“有什么不对劲?别异想天开了,快跟上。”队友朝他招呼道。
他们走进了那段谷道。
龙骨暗暗将手按在了自己的佩剑上。队友中没有一个人有和他相同的察觉,仍都在吊儿郎当地走着。他远远瞧着主政官的背影,心中隐隐感觉不妙,他给不出任何确凿的理由,但直觉告诉他,越往前走,危机将离他们越近。
柏树下,石堆后面,绿眼睛从袖袍中拔出了右手,那上面套着一只寒光闪闪的钢爪,四根锋利的尖刺像野兽的利爪一般露了出来,那是一件由大雪地冰铁铸成的血腥兵器。
他大吸了一口气,露出自己两颗锐利的虎齿,他盯准龙骨,站起身来,纵身一跃,猛地跳出了石堆。
唰!一个人影出现在主政官面前。
所有人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