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肖哲在父母的影响之下，对中原文化极为向往，曾经想借出行游猎之时，乔装潜入大汉领略汴京风采，最后事败被三位顾命大臣阻止未能成行。二十六年前最后一位顾命大臣完颜律过世，得以放松的完颜肖哲立刻下了求贤令，遍求天下文采之士，并效仿大汉进行了科举，录取进士一百八十余名。
虽然在国内的强力反弹之下，其后的各次科举囿于形势被各家权贵所操纵，但完颜肖哲并不死心，又遣使臣南下，希望能请大儒郑玄北上讲学，只可惜郑玄那时已经卧病在床，不堪远行，最后将自己写的《尚书注释》手稿交由使者转赠给完颜肖哲，得到手稿的金帝如获重宝，几乎日日爱不释手，连睡觉也要将之放在枕边。
完颜肖哲的表现让国中贵族越发担心，他们惧怕有朝一日这位皇帝会忘记金人发家打天下的骑射功夫，纷纷上书要求皇帝取消汉制，撤销汉官任命，并建议皇帝在宫中不要住在宫殿内，而是住帐篷内。
因为顾命大臣、叔父完颜律的过世，再也无人能如他一般压制皇帝，完颜肖哲与这些人抗争了整整十年，但结果最后还是以他的事败告终。原因是皇后萧燕君趁他不备以迷药诱惑，终于在这一年诞下了皇子，权贵们以此为契机，逼迫完颜肖哲立下太子，后族也因此权势也因此大涨，萧合哒凭此机会登上朝堂，掌握了兵权。
去年年尾的朝堂巨变，完颜肖哲扶持多年的耶律玉池一党，让萧合哒一系以武力强行压制，虽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但不少亲近于他的大臣均被贬官、发配，给了这位厌倦了纷争的皇帝重重一击，将他打击得越发衰老起来。
完颜肖哲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佛无意识地摩挲，这是南朝汉帝听闻自己这些年来礼敬佛法，在去年自己五十大寿之时遣使送来的。佛像雕刻精致，神态慈悲端庄，背面被他用小刀刻上了一行字，这是他内心无法向他人叙述的痛苦：愿后世生中国。
这些日子的天气越发寒冷，比天气更加寒冷的便是人心。南朝西北五州发生叛乱以来，朝中以萧合哒为首的许多人，都竭力表示要与叛贼伪秦交好，为此不惜撕破与南朝数十年来的和平，想要陈兵边境以重兵威胁。
这些人都是叛逆！所以他们自然会与同为叛逆的拓跋昊感到亲近。
可是朕偏偏不允许，你们有本事就将朕废了，扶植上一个傀儡来按你们心思行事！完颜肖哲在心中无声怒吼，咆哮。为甚么，为甚么你们不愿意享受和平的美好，偏偏要不停杀戮、劫掠；不愿意成为一位高贵的文明人，反而对野蛮趋之若鹜，难道这么多年的和平还不能改变流淌在金人血脉中的野蛮吗，这是为甚么？
“官家，天气凉了，你身子又不好，怎可独自在此吹风？”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一件狐皮披风轻轻批在他背上。
“多谢皇后关心，朕无事，稍后便回寝宫。”
这是皇后萧燕君，或许是知道皇帝心情不好，特意用上了他最喜欢的称呼。
对这个自己的男人，这天下的君王，萧燕君这许多年来一直是心中又爱又恨。爱的是他的温文尔雅，待人宽宏大量不似君王，爱的是他的英俊洒脱，文采风流；可偏偏这良人对自己从来都是极为客气，从来都无夫妻间的亲密，对待自己几与普通路人无异，可她却偏偏期盼被他斥责，乃至打骂而不可得……
她入宫以来，几乎夜夜独守空闺，看他与自己礼敬如宾，看他与其他妃嫔耳鬓厮磨。整整十年之后，她才得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与他行房，正是那一次便怀上了皇子濬，真是上天都在垂幸她这个可怜人。
萧燕君逐渐明白，自己的君王并非嫌弃自己的相貌，相反，他在不经意间会对自己流露出那种让她欢喜、心动、羞怯又怦然心跳的眼神，他是爱自己的，她心中明白，可是因为她出生于萧氏，让他不得不硬下心肠，来对待自己这将会陪伴他走完一生的人。
这不是她的错！萧燕君无数次等待君王的宠幸未果，由失落变成了愤怒，又由愤怒变成了绝望！难道生于谁家也是能自由选择的么？你为何不能明白我的心意，我愿意与你共同进退，面对所有的困难，只要你牵我的手不放，我便能抛掉所有的东西……包括那刻在生命中的姓氏！
萧燕君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感动完颜肖哲，于是在那一次元旦家宴上，她悄悄在他最爱喝的江南春中下了虎狼之药，陪着他一起饮下了那壶酒。
那一夜的疯狂，萧燕君直到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彷佛便发生在昨日一般，他的热情、温柔和爱怜让她痴狂和迷恋，只盼望时光能永久停留在那一刻。
可是快乐总是短暂的，第二日当喜滋滋的萧燕君端着亲手熬的一碗银耳红枣莲子羹——她知道他不爱喝肉羹，爱的便是这南朝汉人的东西，特意花了半月时间来学会如何熬制——去见他，见到到的却是他冷漠的眼神和无情的拒绝。
一直到濬儿的出世，完颜肖哲对他的态度总算温和了许多，或许是想起了这些年来的对她的冷淡，两人之间总算不在和以前一般总隔了很多东西在中间。可萧燕君还是能感受得出，自己的那个他心中依然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
为了弥补自己的家世对丈夫的伤害，这些年来这个可怜的女人几乎断绝了与家中亲人的往来，可是她的选择并不能让其他权贵相信她能做到，萧氏依然凭借皇子的诞生牢牢占据了朝堂上的主动，并越发骄横起来，终于在不久前闹出了大动静，让她这不问政事的后宫之主也知道了风波将起。
萧燕君越来越担心，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被迫在丈夫与家族之间做出选择，到时候的她将做出怎样的决定？
今日没有早朝，完颜肖哲也不愿意去朝堂面对那些野蛮人。用过早膳，他开始处理前一日剩余的奏章，被压倒今日的奏章里面几乎全是各种弹劾，耶律玉池树倒猢狲散，他的残党也成了萧合哒那些人的攻击目标，呵呵，可是朕会让你们如意吗？就连耶律玉池，朕也要将他保下！
日头不知不觉便到了头顶，完颜肖哲简单用过午膳后，正想歇息一会去看看太子的功课如何，有内侍来报：“官家，于越、枢密使萧公求见，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完颜肖哲看了一眼那名内侍，心中冷笑了两声：“朕还说歇息一阵，罢了，请于越进来罢。”他当然知道这人早已被萧合哒收买，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他真正的主子。
不多时萧合哒大步走了进来，隔得老远便大声道：“臣萧合哒，见过陛下。”
萧合哒前不久刚过四十岁，乃是一个男人最为美好的年纪。此人精力极其充沛，性格隐忍的同时，又坚毅果敢。又因为其出身并非嫡子的缘故，从小练出了一身的人情世故，这些东西让他在如今的朝堂上如鱼得水，获得了不少大臣的支持。
总而言之，这人具备许多优良品德，只是野心太大……完颜肖哲看着萧合哒高大魁梧的身材，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后又恢复了冷漠，他实在是无法用虚伪的笑容面对此人。
“于越此番进宫得巧，可有要是甚要事？”于越是官职名称，更是荣耀，乃是金帝之下第一人，从大金开国以来获此殊荣的到不过刚好两只指数，而如今的萧合哒便是第十一人。
皇帝的这话显然有别的意味在内，若是换成其他臣子，只怕此刻早已胆颤心惊，但萧合哒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只是道：“启奏陛下，臣今日专为日前廷议上所议之事而来。”
萧合哒不愧是武将出伸，嗓音洪亮震人耳膜：“南朝西北五州叛乱，汉人正是混乱之时，此乃我大金之天赐良机。朝中大臣，军中诸将俱都期盼能饮马汴河，为陛下、为我大金开疆拓土。此刻军心民心可用，不知陛下还要多久才能下旨？”
就知道你这厮来定没好事！完颜肖哲心中冷笑，脸上却一片木然：“于越可是有把握一定能战胜汉军，打下汴梁？”
“陛下，战阵之事固然无绝对之把握，但南人懦弱，远不及我大金勇士之勇武。臣有足够信心，率我大金勇士，为陛下夺下汴梁城那花花世界。”萧合哒看似莽撞，其实心细如发，言语间不给完颜肖哲留下半分把柄。
“哦？于越倒是信心十足，不过南人也不是于越所言般不堪罢？朕且不说燕京之盟是如何而来的，去年岁末，那南朝使团中有一年轻武将不是极为悍勇？朕听闻他独自一人便拦住于越派去请南朝师团回京的数千精兵，不知这等猛士可称懦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