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庙会后,北青在夜深人静时常常翻来覆去地想那晚看到的画面,她懵懵懂懂有点儿明白少爷念的诗句了——“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她为那样暧昧的情思牵动心神。
橙黄的落日洒下的光辉晕染了整条若溪,波光潋滟的河边聚集着一群浣衣的少女,她们清脆的笑声响彻空中,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秀美。
她们谈及到某个话题时,神情出现一种北青以往没有注意到的暧昧。
她看着河面上模糊绰约的倒影,豆蔻少女一如春天里的柳枝迅速地抽条发芽。
一天早上路过堂上摆着的胆瓶时北青发觉自己好像又长高了,她确认了一遍的确是长高了。以前及肩高的胆瓶现在到了胸口,这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她雀跃地凑到吴老妈子面前,刚想和她说一说这件事,却被她推着去给少爷送夹袄。说是霜降到,早晚的天气变冷,怕少爷在学堂冻着了。
于是北青抱着一包衣服敲开了学堂后院的门。因为时常有离家远的学子来求学,所以张举人又在后院分隔出一片屋子,细细修缮好后供学生居住。
别院离张举人府上还是有段距离,不想早晚奔波,少爷也是住舍院,一旬日后休沐才回自家屋住。
哪知李婶子带她入了舍间才发现少爷并不在,她只好坐下来等。等得有些无聊了她便慢慢打量起舍院的布局。
从窗望出去,中间是个庭院,隔着花木似乎能看见另一边的厢房。她欣赏着景致,却见庙会那天见到的女子穿鹅黄轻衫正从陌路尽头出现,缓步走向另一边的厢房去了。
接着令她讶异的是,少爷没一会儿也跟着从同个地方出来,神情愉悦地踱着方步慢条斯理走回院中。
见到北青他有些惊讶,得知她的来意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感叹:“吴妈是个细心的,天稍一冷就知道要添衣。”
北青却因为刚刚看到的和心里的某些揣测,故意刺探了一句:“对于放在心头上的人当然要在意一些喽。”
少爷因为她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眼眸里闪烁了几下,摸着衣服口中答道:“是这样,是这样,吴妈是好心的。”但脸上的神情却告诉北青他早想到别处去了。
出门的时候,北青特意问起李婶子,才知道那是张举人的闺女。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如少爷念的词,日头一天天落下升起,翻过了几个季候。少爷的神情却变得越来越快活张扬,好似活在温暖的春日里。
北青看着心里也高兴,只是脑子一转个弯想到少爷是因什么而如此畅快,她心头便夹杂着别样滋味。
然而张家举人小姐要成亲的消息却如暮秋突然袭来的一阵风,将少爷刮倒了。
少爷本就体弱多病,因在更深露重的院里站了一夜,寒气袭身,第二天就在床上起不来了。
北青蹲在灶下问吴妈:“少爷为什么不去向张小姐求亲?”
吴妈哎了一声:“张小姐的亲事是早早就订下的,周围人家都知道。现今是到了纳征过礼,接下来就要选择成亲的日子了。少爷命苦,父母早逝,没人替他谋算。”说完她又幽幽叹了口气。
北青端过张妈倒的药汁,苦涩难闻的药味儿好像钻到了她的心里,一阵阵地翻腾。
进入屋里,昏暗的光线中北青瞧见少爷空洞洞的双眼,心里蓦地一紧。她把药放下,一边走着去开窗,一边朗声笑着道:“少爷,今天天光好,腊梅开得正漂亮呢。”
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湿意,她转过身把药端起,坐到少爷身旁:“妙妙调皮,把那盆绣球花糟蹋坏了,少爷可得好好说说它。”
少爷只是麻木地一口接一口喝下药汁,没理她抛出来一句接一句的话。
少爷已经病了有两个月,药一天天喝下去,却未见好反而每况愈下。
张小姐成亲那日,迎亲的队伍绕了整个江州城,别院的少爷隐隐约约听到唢呐声,问北青:“是不是她出嫁了?”
他青白的面孔泛着奇异的红,声音轻飘飘的,北青听了心里一酸:“少爷……”
接着他抬起纤瘦的手虚弱地微微晃了晃,示意北青不用再说。一瞬后,那只手无力地落了下去。北青看着少爷合上了眼,握住他的手无声地抽泣起来……
渭城的叔父怕自家侄儿真的在外边死了,给自己招致不好的名声,便派人接少爷回府衙,说是找了京城里的御医来给少爷看病。陆路不好走,为免长时间奔波,又租了条船从运河北上。
北青费力挤过一群奴仆,才在帘子放下前看到少爷最后一面——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她看不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