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一路上迈着矫健的步伐,长长的红裙,被人拖起头顶,走过宇文走之的房前。
宇文走之抓着木窗看,笑容满面,还喊了一句:“令狐未!”流觞不停地提示他:“我走了……我走了……”宇文走之还是欢喜地看着这一幕,跟着风吹裙摆跳起舞来,回味着又一幕新婚,每年的这时候,南山一脉都会嫁女侍,依据女侍的品级、男家的聘礼,举办相应的仪式,很显然,流觞穿上嫁衣完全是意外,山里并没有半点喜庆。只有宇文走之为她道喜……不过,流觞背影离去后,宇文走之还是反应了过来,拍打栏杆,叫着“令狐未”,一口一口咬着木栏杆,满口是血,他迅速在污秽的馊水中翻找,终于找到了新配的锁钥匙,释然地在肚皮上擦干净,激动地开启了身上、脚上套的链子,径直冲了出去,苦苦追寻着流觞。
她已经到了前殿,参拜了山主、黄衣,问这个黄衣裳的人:“你家又没遣人来问,为何就选中了我这个新来的女侍?”黄衣真言不讳地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叫你城主,你还真是,你是故城主仉督昱的女儿,新君可是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不想你在沦落南山一脉,屈尊做了女侍……”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城主,那和新君不就是家人吗?”流觞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宇文山中也是站起来,冲着流觞笑:“孤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这真是有悖人伦啊,可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黄衣白了宇文山中一眼,向流觞稍稍禀手:“新君可是先君大弟子亓官颙,这你是认识的呀!”
“我可不认识!”
“城主失忆了,多说无益。”风得意插了一句嘴,黄衣指着他看向宇文山中:“此人扰乱山家规矩,请问君上如何处置?”宇文山中睥睨道:“一介刁民,乱棍打出去就是了——”
令还未下,身后的侧门传出太监的高亢:“主母夫人驾到!”
宇文山中赶紧从宝座上下来,跑到一旁的帷幕后裹好,主母拄仗连问了几声:“主上呢?”女侍相互瞧瞧,不敢滥言造次。
“风得意,你说!”风得意悄悄地指了指青色帷幕,主母夫人气冲冲走了上去,撩起帘子,怒视宇文山中,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居然把城主嫁做他人妇?”
宇文山中一边嬉皮笑脸,一边走了出来,他指着风得意:“就是他出的馊主意。”
主母夫人瞪他一眼:“老身早叫你走,为何还在山中徘徊?给主上说了什么混账话?”
风得意还觉得无辜,窝了一肚子火,仗着有主母夫人撑腰,也豁出去了,直接骂起宇文山中:“主上,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是你要赌的!”黄衣此刻也落井下石:“正是。”
宇文山中理屈词穷,赶紧找了个台阶下:“孤去后山之后,看看连儿。”
“主上,请退了这门亲事!”主母夫人用力敲着拐杖,也不怕旁人笑话,一杖绊倒了他,宇文山中忍痛站了起来,却依然是个笑脸:“孤这赌输了,得认啊。”
“你也就赌品好……”主母夫人并没有夸他的意思,明显都是责备,心里苦闷,以至于哭出了声,“觞城主可是我为连儿选的媳妇啊,你就这样轻易送人了!”
“孤不知啊,孤不知啊!”宇文山中连忙推手,偏有不明事理的侍者跑进来启禀:“主上,诸礼已备,婚仪是否举行?”
“不!”
“好!”
主父与主母夫人,异口同声,相互怒气冲冲,拔刀相向,连黄衣也不敢大喘气。
女侍吓得到处乱蹿,群臣静得像尊佛,风得意赶紧上前劝阻,轻轻耳语,主母点头笑,向黄衣道歉:“老身不知是侄儿风得意在其中捣鬼,害卿士与主上谈得不妥当,我山家是下主,不敢高攀天城主,只是连儿对我说了喜欢城主,老身一时溺爱,忘了礼仪尊卑,卿士见笑了……”
黄衣稍微欠了身,只是回了个“哦”字,并无其他言辞。流觞大惑不解,心想:宇文连什么时候流露过对她的爱慕,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也只有挨了打,才温顺了些。不容她多想,主母夫人赶紧带她走,一路上和她轻言细语,步入绿飞苑。
再到回时,嫁衣未变,多了红盖头,姿态轻盈,黄衣被她浑身上下散发的娇美所吸引,忘了多加关注,竟伸手掀她的盖头。
“你干嘛?”风得意提醒他。黄衣还未搭上的手缩了回去。
“开婚仪!”
漫山红绸,缠上千树万树,吹拉弹唱,从一片一片的林中传出。万千女侍、男侍,一身红袍,侍立路旁,看一群金衣、红裳的舞女,在平地跳着,拍鼓、吹笛。
风呼着山林,把草叶和花朵抛在人群中,新郎子踩着芬芳的地,凭身周飘零的花熠熠生辉,她走下阶。一个肥胖的男子不知从何而来,寄起他,冲入舞者中央。“拦住他……快拦住他……”黄衣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乐师、舞者人已凌乱。黄衣冲了进去,风得意也随之而入,好不容易都抓住了手,带出人群,却是宇文走之。
“城主呢?”
宇文走之憨笑道:“她是我家人,你们不许欺负她,嘿嘿!”风得意着急了:“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人在哪儿?”风得意看着惊魂未定的人群,叫他们都走,终于在红衣退尽之时,现出了新娘的身影,蜷缩角落,瑟瑟发抖,风得意赶紧上前,被黄衣拽到地上,恶狠狠说他:“你干什么!”
风得意猛然回过神来,怂到一边去了,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离他而去,他也只好告别宇文主上和主母夫人,慭慭然而去。
可怜的宇文走之,还不知差点搞砸了事,以为流觞随了黄衣,坐在地上直蹬腿,笑得好伤心。然而,贪吃的鼻子嗅到了熟悉的肘子味,看抢过盘子看人,竟然是流觞,他的激动溢于言表:“你还在,太好了!”
宇文山中心里直纳闷,想向夫人请教,又拉不下老脸,只好装着明白,陪夫人一起笑,迎她回山府。
宇文山中交待下人:“泄密者,格杀勿论!”又盯一眼宇文走之那副难看的吃相,觉得奇怪,猜测着是谁打开了他身上的镣铐,于是悄悄地走过去,取了他手中的餐盘。馋得走之又是抢又是喊:“主父,主父……”
“你回答孤,是谁给你开的枷锁,孤就给你!”
“我自己开的,我自己配的钥匙。”
宇文走之一听,感到很惊奇,但他毫不犹豫地甩了餐盘,拽起儿子的衣领,骂道:“你这畜牲,就知道吃,看你肥得像头猪!”宇文走之一哭,嘴里的残渣吐了出来,溅在宇文山中的脸上,他气得扔下儿子,却摔倒在地,因为一地油光。
“看住少公子!”
一群侍从架起了宇文走之,走往后山。
宇文山中也入了宫,看流觞在宫里,和主母夫人侃侃而谈出岫假扮她的事,主母夫人感慨出岫的率直,流觞也是敬佩万分。
“此行长安,凶多吉少,我南山一脉也遭了。”主母夫人心有所愧,看着流觞,换了冷冰冰的话说:“她是率直,你为何不诚实,躲在我南山一脉?”
“夫人怎么知道我是假失忆?”流觞又惊又好奇,主母夫人面带微笑地解释:“同你待得久了,你的一举一动能逃得了我的眼睛?长安城的风音传说一响,我就知是你所为了,还特意放走走之儿,在后山找到你,他回来告诉我,你在山上活动筋骨。”
“这个宇文走之,真是个大傻子!”
“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和连儿、亓官颙不无关系吧?”
流觞咬着唇,点点头,主母夫人深感抱歉,对她说:“连儿是个好孩子,就是贪玩好耍,学坏了些,所以我特意让你去照顾他,看他的好……”
“就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了宇文连的媳妇,才一直瞒着?”
主母夫人走向一丛花,仔细地除去瓣上的尘埃,不紧不慢地说:“我山家何时高攀过上城主?打你一来,都说失忆,老身心想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照顾好你,同连儿结个亲,今后好与长安攀亲,可没想到你始终与老身曲与委迤……”主母夫人无限感伤,“南山一脉很快便会遭殃,你走吧,把连儿带上。”
流觞听到主母夫人这一番话,扑通一跪,向主母夫人重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