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有了火炉子，填点煤，窑洞里暖烘烘的像夏天，俺活了六十八岁了，打小到现在，扳指头算来算去，已经过了六十八个春天，六十八个夏天，六十八个秋天，现在正在过第六十八个冬天。这个冬天不冷，真的不冷，前几天包村干部郑云送来了棉袄和棉裤。看着那新棉袄棉裤，俺舍不得穿。这身上的棉袄棉裤才穿了两个冬天，一个冬天也就九十多天，不对，这些年的冬天，没有小时候冻，小时候穿着开裆裤跑来跑去，出去尿尿都冻得尿偏了。现在尽管六十八了，尿尿还正常，突然想起了那次体检。
那一天，天特别特别热，穿着背心还流汗汗，喝了一碗山泉水还想着喝第二碗。早早起来，洗了脸，洗了手，用热水擦洗了身体。那个王八羔子组长说，体检要干净，叫我把新衣服穿上，把身体洗净，不要脏兮兮去。人家多数都是女娃娃，不要把鞋一脱，就臭气熏天，再说，现在讲村容村貌，你脏兮兮去，影响我们这个村的形象。那个王八羔子说的太严重了，我不洗脚，就影响村貌了。也懒得和他争论，和这些年轻人也就争论不来个啥，就几脸盆水的事，屁大个事，山里的水不缺，洗就洗呗！说起来也真脏，换了三次水，水还混浊不堪。
走进乡卫生院，到处都是老年人，村里的老王、老张，王平他妈也来了，还有认不得的，一定是外村的。来不及和他们打招呼，人家都在排队，我也跟着站在后面。这样站下去，等到何年马月，才能体检上，咋站下来，人们嚷嚷着。俺不嚷嚷，嚷要做一个有素质的人，俺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俺的村，那个王八羔子组长说，俺的卫生代表着村容村貌，那么如此推断下去，俺的一言一行更代表着村容村貌。俺，不该说的话，绝不说。俺，今天不喝酒，不做丢人现眼的事。
一位白衣姑娘给站着的人每人发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团团，给俺也给了一个。“各位爷爷奶奶，刚才拿到手的是你们的号，大家不要站着了，都坐在椅子上，一会按照号依次体检。”号，俺手里的纸团团是号，可俺不识字，咋知道这是多少号。可俺也不好意思问，俺不识字，说出来，让别人知道了，会不会影响村容村貌。一定影响，连个号都认不得，一定影响村容村貌，俺就紧紧盯着俺前面的那个老头，他去了，不就是轮到俺了吗。呵呵，我是多么聪明的人呀，最近不但会说俺了，还会解决如此复杂的“号”的问题了。哈哈哈，想起来，我这个脑瓜子没有问题，如果有二两老白干该多好呀。就这样傻等着，多么无聊，喝二两老白干多好呀！不能喝，坚决不能喝，绝不能出丑，绝不能影响村容村貌。可这样咋等下去，啥时候才能够等到呀，无聊死了。
终于轮到俺了，俺高兴地跑了过去，俺的号是102号。102号，102号！不要喊了，俺来了！医生给俺给了一个塑料碗碗，俺拿着塑料碗碗跟在前面的人后面，走进了尿房，看见他们都对着塑料碗碗尿尿，俺也对着塑料碗碗尿尿，咕咚一下就满了，弄了一手的尿，好多尿流到了洁白的地板上。俺端着塑料碗碗，慢慢走着，担心尿流出来，少了就检查不清楚了。我，应该说俺。俺端着尿碗碗弓着腰，走出了尿房，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慢慢走进了刚才给尿碗碗的那个房子，小心翼翼把那个塑料碗碗放在了桌子上，尽管小心翼翼，我的几滴尿还是滴溜溜滚落到了干净的桌子上。多可惜呀，少了几滴尿，我重新去尿吧，可刚才尿完了，哎，不知道啥时候才有尿呀。那个穿白衣服的姑娘用洁白的卫生纸擦干了桌子上的我那几滴尿，对我说：“大爷，你咋尿的这么满呀，你难道以前没有体检过吗？”体检个屁，我六十八岁了，身体棒棒的，没有打过针，没有输过液，偶尔也感冒，吃点伤风胶囊就好了。这次，组长通知我来体检，体检个啥呢！俺好好的，体检个辣子鸡丁呢！大叔，六十岁以上老人都要求去体检，免费的，不要钱。那还不是走过程吧，那么多老人，咋体检过来，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免费的，都是骗人的。大叔，你咋就这么犟呀，国家出钱的，你应该出的钱国家替你出了。哦，我还以为那些王八羔子哄骗我们这些老年人呢，说是免费，去了，给你说一些云里雾里的病，你不看担心病害大了，你看那里有那么多钱。大叔，即使检查出来你有病，你也不用出钱。不用出钱，我难道白吃药，那药一定是假的，哄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大叔，你们五保户生病，只管拿着身份证去登记一下，其他的治疗费、药费、住院费等等，你们是不需要管的。小兔崽子，你不会骗我吧。大叔，我怎么会骗你呢，明天早晨去体检，早晨起来不要吃，不要喝，去的时候，记得把身份证拿上。白衣服姑娘听我把话说完，端着我的尿碗碗就要走，俺挡住她，对她说：“俺的尿临时逃跑了几滴，你把那个碗碗给我，那我拿到外面，不对，应该是拿到厕所把那几滴填满了再端回来给你。我现在憋了一会，应该还能尿出几滴。”白衣姑娘对我说：“大爷，已经够了，够了……”“还没有检查，就够了，你们既然够我们这些老头子，就不要叫我们来，你看把我尿端的又滴溜溜溜出了几滴……”“大爷，您不要生气，我是说你的尿够了，不是说够你这个人。”“尿够个屁，桌子上溜出来几滴，你端得又蹦蹦跳跳出来几滴，你说够，你们分明就是走过程，哄国家补助，把我们这些老年人就不当回事，体检个屁，挂羊头卖狗肉……”“你们都在嚷嚷啥，态度放好些，老年人许多是第一次做体检，要耐心解释。”“是的，主任。”“是我们不对，没有给你解释清楚，尿检时，给你的那个塑料碗碗，你只需要尿一半就能检查了，不需要尿那么多！”“既然尿一半就够了，为啥不把尿碗碗做小点，做这么大干啥？”“大爷，这是为了防止体检的人在端尿的时候，里面的尿溢出来。”
把人可丢大了，咋就干了如此愚蠢的事，至今想起来，俺就觉得丢人，比喝醉酒睡在大街道还丢人。哎，我本来不想给村里丢人，可这次一定影响了村容村貌，我恨自己。都是那个讨厌的俺，俺来俺去的，叫我多自在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