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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世之功

成都南门方破,北门一支人马便护着李势的车驾逃往晋寿。

晋兵一破城,便如决堤之水,且凶悍至极,以命相搏。守军挡不住,往其他城门逃散。守军一路杀入皇宫,见人便杀,抢夺财物,更有人纵火。

这些乱兵许多是司马无忌的部下,杜云也制止不住,提刀斩杀两名纵火的士兵,又命人救火,遣人快马报与桓温。

桓温刚刚入城,听杜云禀报,又对司马无忌说道:“还请殿下传令众将士退出皇宫。”

司马无忌说道:“君候手中持节,大可斩杀不遵将令者。”

桓温命亲兵持符节赶往皇宫,传令各军退出皇宫,违令者斩。

等桓温亲自赶到皇宫,见正殿已被大火吞没,骄兵悍将已被赶出皇宫,只剩亲兵把守。

诸葛邪进言道:“大将军,需防乱兵又去扰民,请下令各军退至城外。”

桓温有些为难:“大军退出城去,城中岂不空虚?”

司马无忌说道:“不如命各军往城上防守,凡扰民者斩。”

桓温点点头,分派各军防守四城,封闭府库,贴出安民告示。

好在火势没有蔓延,只毁了几座大殿,不过城中百姓受惊,大多逃出城去。却有不少成国旧臣,前来归降,其中还包括散骑常侍常璩这等重臣。

桓温在城中尚书台理事,命常璩写就文书,传檄各郡,使之归降大晋;命诸葛邪清查巴蜀军民户籍与各地钱粮;又遣使往晋寿,劝降李势。

诸葛邪清查之下,大吃一惊,往堂中禀报桓温:“大将军,蜀中各州郡皆无余资,入不敷出。军户缺额,民户多年未见增长,却赋税、徭役繁重。”

桓温不觉奇怪,说道:“若非如此,我军岂能攻破成都?说来全赖李势之功。”

司马无忌入堂来,见桓温手中还拿着文书,笑道:“何劳君候亲自署事?这益州不能无人治理,不如让周抚暂代益州刺史之职。”

桓温面色如常,说道:“殿下所言甚是,周太守于豫章政绩斐然,正可当此重任。桓某有意表奏其为益州刺史,没想到与殿下英雄所见略同。”

司马无忌哈哈大笑。

成都本有晋军细作,往尚书台拜见桓温,又依命将此地信息飞鸽传书与巴郡,再接着传去江陵。

与此同时,成国密使已由汉中的南郑顺汉水而下至樊城,求救于赵军。

宛城,石琨得知桓温正急攻成都,召来姚襄,说道:“成国已遣使求援,本王只道桓温身在江陵,未料其早入益州,现攻打成都甚急,成国危在旦夕。景国,我军兵甲、粮草齐备,正可攻打襄阳!”

姚襄说道:“殿下,桓温使得瞒天过海的诡计,此时攻打襄阳亦难解成国之危。不如速速禀奏圣上,请以关中军取南郑,我军可佯攻武当。”南郑为汉中郡治,尚属成国。武当为东出汉中的门户,为晋国所据。

石琨微笑说:“何必佯攻,南郑我自取就是,怎好让他人占了功劳?”

姚襄摇了摇头,说道:“武当守将乃司马勋,其人勇力善射,难以速胜。再者南郑距此千里之遥,汉中道路车马难行,且那襄阳晋军岂会作壁上观。如此劳师袭远,非兵家所为。”

石琨收住笑容:“那桓温又怎敢劳师袭远?”

姚襄说道:“一来桓温的智谋在我之上,早成竹在胸。二来,宛城不比襄阳,本无险可守,我军分兵,乃是下策。当此之际,仍该用兵襄阳。之所以佯攻武当,其意在诱使襄阳守军出城。”

石琨想了想,说道:“景国所言甚是,我军只管攻襄阳,成国之事便由朝廷做主。”

石琨、姚襄率步骑八万,直奔樊城。

成都大内,李势看到晋军檄文,心知大势已去。然而惜命,不敢亲自出降,依旧遣纪昪为使,送降书于成都。

纪昪带着几个侍从,骑马入城,至尚书台拜见桓温,纳上降表。

桓温看那降书上言:“伪嘉宁二年三月十七日,略阳李势叩头死罪。伏惟大将军节下,先入播流,恃险因衅,窃有汶蜀。势以暗弱,复统末绪,偷安荏苒,未能改图。猥烦朱轩,践冒险阻。将士狂愚,干犯天威,仰惭俯愧,精云飞散,甘受斧浚以衅军鼓。伏惟大晋,天网恢弘,泽及四海,恩过阳***迫仓卒,自投草野。谨遣鸿胪纪昪奉笺以闻,并敕州郡,投戈释杖,穷池之鱼,待命漏刻。”

看过后,桓温说道:“既然汝家君上已降,何不亲来成都?”

纪昪耸耸眉毛,说道:“君上胆寒,唯恐大将军因怒而害其性命,所以不敢亲来。”

桓温说道:“你家主上之性命并非操之我手,桓某只将其押赴建康,自有天子论罪。”

纪昪说道:“可否请大将军先行表奏天子,恕我君上死罪?”

桓温捋须道:“这……”

纪昪说道:“天子乃有德之君,当年刘禅尚可获封安乐公得以善终,今我家君上但求活命而已,还请大将军怜悯!”

桓温沉默不语。

纪昪又将一封帛书送上,说道:“大将军虽已获全蜀之地,然而士人未附,民且狼顾,若能宽仁以待我家君上,必然使益州士民心悦诚服,不致有叛投赵国之念。”

桓温展开一看,却无关各地州郡,尤其是汉中叛投赵国的证据,只言:“自我武皇帝开国至今,益州已裂土五十载。大将军雄才盖世,只三月便收巴蜀,必因此不世之功而位极人臣。然大将军出镇在外,朝堂之中或有奸佞之辈暗中诋毁,使天子猜忌。大将军何不鉴邓艾遭谗言身死,而学萧何自污以全爵禄?”邓艾乃魏国名将,平蜀之后遭谗言诬陷,被司马昭猜忌,被囚禁而身死。萧何乃汉初三杰之一,因功高为刘邦忌惮,后自污得以善终。

桓温看完,盖下帛书,看看堂中其余人的眼神,唯恐被他们知晓。他虽将伐蜀之功多推给司马无忌,然而天子诏命以他持节都督六州诸军事,为伐蜀主将,天下谁人不知?桓温被说中要害,对纪昪呵呵一笑:“纪先生言之有理,蜀中民心未附。桓某将表奏朝廷,请求减免益州赋税,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至于汝家君上,桓某亦有心保他性命。”

纪昪顿首道:“谢大将军宽仁!”

桓温以惜才为由,留纪昪于后堂共进晚餐。

两人推杯换盏多时,桓温屏退下人,问纪昪说:“先生既说中桓某苦恼,可有破解之道?”

纪昪拱手道:“鄙人有冒犯之处,还望大将军见谅!今有一拙计,请大将军斟酌。”

桓温说道:“但且说来。”

纪昪说道:“我家君上有一妹,国色天香,将军可纳为妾室,又多收珍宝。再表奏天子,请赦免我家君上死罪,天子必以为大将军贪财好色,反而不疑。再者,减免赋税之事该由他人上表,免得朝中说大将军收买人心。如此大将军既有大功,又自污名声。功业终将与日俱增,而名望随之更盛。”

桓温笑道:“此等小谋,桓某不屑为之。”

纪昪说道:“大将军不妨先看过我家公主,再论此计好与不好。”

桓温并非贪图美色之人,且家中有一母老虎,他安敢放肆?问道:“公主何在?”

纪昪说:“公主扮作侍从已随我前来,可召她入内,稍作梳洗。”

桓温说:“先生请自便。”

纪昪召来公主,入后院梳洗打扮一番,才出来拜见桓温。

桓温看一女子至堂中来见,薄施粉黛,头上只有玉簪,身着绛紫襦裙,外披雪白狐裘。虽配饰无几,却有王家气质,倾城之貌。

公主下拜道:“罪女拜见大将军。”

桓温让她起身,见她低着眉,说道:“抬起头来。”又见她眼中泪光点点,恰似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时竟也看得呆了。

纪昪从旁提醒,问道:“大将军以为如何?”

桓温以手抚须,遮掩着吞下口水,这才说道:“容桓某思量一夜,明日再答复先生,你看如何?”

纪昪说道:“不碍事,那公主暂且留在大将军府中。纪某告辞!”

桓温打了打手势,让他自便。

一夜春宵之后,桓温召来纪昪,同意他所言之事,修书上表,以蜀地士民为附不宜杀伐过甚为由,请天子免李势死罪,又表奏以周抚为益州刺史。至于请求减免赋税之事,则只字未提。

李势得知桓温收下自己妹妹,好像多了个妹夫,安心许多,又命纪昪送去珍宝给桓温。

江陵得天子密诏,飞鸽传书至成都。桓温一看,天子赦免成国旧臣的罪过,封李势为归义侯,命将其与亲族一同送至建康,免得为祸蜀中。又准其所奏,任周抚为益州刺史。

李势见虽然没有刘禅那般的公爵,却还有个侯爵,便率领文武官员往成都正式请降,成国由此灭亡。

桓温按功造册,为众将士请赏,将诸葛邪、杜云召来,请两人坐下,屏退侍卫。

桓温说道:“此次伐蜀,二位多有功劳,朝廷必有封赏。以征夫智略,我意表奏为郡守;以安之勇武,我意表奏复职威远将军。”

杜云与诸葛邪对视一眼,杜云受军中约束,着实难受,早想随师父归隐林泉,拱手说道:“卑职实无意为官,但求能将功补过。”

桓温捋须,对杜云说:“令尊身居庙堂之高,安之想不做官恐怕也难。不如桓某先为你讨个爵位,日后在说。”

杜云只消不做官就好,稽首道:“多谢大将军!”

桓温又问诸葛邪:“征夫想往何地为官?”

诸葛邪说道:“下官有意去武陵。”

杜云一听,忍不住看他,心道:“清风仍旧对花仁念念不忘。”

桓温说道:“征夫去武陵郡未免屈才。”

诸葛邪说道:“下官也想偷闲。”

桓温哈哈大笑。

从尚书台出来,杜云问诸葛邪:“清风要去武陵,是否意在花仁?”

诸葛邪说道:“安之有所不知,某将娶庾氏为妻。”

杜云问道:“庾氏?”

诸葛邪说道:“故荆州刺史庾稚恭之女。”庾稚恭即庾翼。

杜云倒是未曾料到,又问:“那为何要去武陵?”

诸葛邪说道:“武陵贫而民少,易于治理,山水绝美,可以娱情。”又抬头望望天,说道:“再者天有不测风云,不如早谋退路。”

杜云说道:“家师也在武陵,你我殊途同归。”

诸葛邪笑道:“尚有些许不同。”

杜云问道:“哪里不同?”

诸葛邪说:“我俸禄多。”太守月俸为一百二十斛。

杜云一愣。

转眼入蜀已有四个月,江陵来信说赵国已出兵攻打襄阳,桓温不敢多待,益州已归周抚管辖,不劳他操心,因此急于回师。尚未动身,却听周抚前来禀报:“大将军,王誓、邓定于晋寿举兵造反。”

桓温皱眉问道:“他们打的什么旗号?”

周抚说道:“汉国的旗号。”

桓温问:“可有拥立李氏为王?”

周抚说:“没有,李氏族人如今尽囚于皇宫之中。”

桓温说道:“不足为惧,成国已亡,王誓、邓定并无大德,民心不附,可一击而溃。桓某暂且留诸葛征夫,杜安之于成都,助周兄平定叛乱。”

周抚听桓温称兄道弟,又留人相助,心中感激,竟下拜道:“周抚谢过大将军!”

桓温赶紧扶他起身,说道:“周兄何必行此大礼,桓某怎担当得起?”待他起来,桓温又道:“益州疲敝,周兄何不奏明天子,请以减免赋税?如此也可安蜀中百姓之心,勿使其附逆。”

周抚说道:“大将军言之有理,周某定会奏明天子。”

桓温又道:“桓某奉诏平蜀,不敢言功,唯将士死伤者众,亦祸及此地百姓,恐将遭朝中非议,还望周兄上表之时替桓某讨饶一二。”

周抚不禁笑道:“大将军哪里话,自来兵凶战危,往往祸及百姓,周某亦不可免。朝廷若因此责问,周某自会为大将军辩驳。”

桓温拱手道:“那桓某便先行谢过了。”

桓温告辞周抚,将李势及其亲族载上战船,与司马无忌领兵一千赶往荆州。留诸葛邪、杜云等人于成都,以助周抚讨平叛乱,稳定局势。

周抚为益州刺史,命杜云领兵三千,往晋寿讨平叛乱。

王誓、邓定拉起旧有的兵马,共五千人,只不过晋寿缺粮少饷,不宜固守。听斥候报杜云领兵前来,便将军队开出城外,免他围城,反而受困。

两军对阵,杜云军前有鼓桴。敌军早耳闻晋军有巨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士气为之颓丧。

战鼓敲响,杜云率兵冲杀,一合便击溃敌军。

王誓死于乱军之中,邓定逃去无踪。

得到杜云的捷报,周抚说道:“果如大将军所言,敌军不堪一击。”又问诸葛邪:“如今成都兵少,收降纳叛加上荆州军也只有两万人,而蜀地广袤,旦有叛乱起于边郡,我军恐将缓不应急。”

诸葛邪说道:“有言道:‘理平者以仁义为先,理乱者以权谋为先。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刺史那一万降军多未归心,不作乱就罢了,以之击敌胜负难料。如今蜀地不靖,刺史可每月遣使往各郡安抚,轻徭薄赋。旦有叛乱,便以刺客杀其首领,又命郡守攻之,如若不胜,再以精兵征讨。”

周抚问道:“征夫所言虽有理,不过这刺客从何而来,又有什么刺客能杀敌之首领?”

诸葛邪说道:“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士。蜀中名山大川多藏武艺超群之辈,府库中尚有黄金蜀锦,刺史大可用来收买刺客。若要知其身手高下,我军中有杜安之武艺卓绝,一试便知。”

周抚点了点头:“周某这便命人张贴文告,以重金求取江湖高手。”

襄阳,一面傍山,三面环水,山是羊祜山,水乃汉水,真可谓山为城,水作池。

赵军未抵樊城,已派兵佯攻汉水上游的武当。一连十日,襄阳守军不为所动。

一计不成,赵军自樊城以西搭设浮桥,兵渡汉水。

因晋军有战船,赵军渡水不易,囤积辎重于羊祜山西面的山谷之中,重兵防守。又于羊祜山西、南两侧扎下营寨,截断襄阳通往外界的陆路。襄阳因山水重围,地理逼狭,使其易守难攻。也正因如此,使得山水之间的狭长道路可以被赵军轻易截断。

襄阳城高三丈,护城河宽也有三丈,且沟通汉水。因依山傍水,城下局狭,赵军虽多,却难以展开,这也是为何姚襄想诱敌出城。

城中守将乃桓冲,领两万精兵御敌。这襄阳也非孤城,城南四十里有宜城,其守军三万,可作后援。另有一万水师,以战舰、粮船浮于江上,来往策应。

赵军安顿好人马辎重,便使步军至襄阳南门下索战。只因西门与东门靠近汉江,攻城之时易遭晋军水师突袭,所以才攻南门。见桓冲不作理会,赵军这才以壕桥渡过护城河,护城河对岸竟有拒马,冒着矢石推开拒马,赵兵这才用云梯搭墙,攀登而攻。还未爬至墙头,城上又撒下铁蒺藜、渔网来。一些士兵被网罩住从云梯跌落,又被地上的铁蒺藜扎伤,未得便死,哀嚎不止。一天下来,赵军伏尸五六百,而襄阳安然无恙。

次日,赵军再攻。桓冲除了昨日的招数,又命人往城下泼热油,被浇中着被烫伤不说,脚下滑溜,攀云梯也难。

原来桓冲早有准备,又命水师趁夜袭扰赵军营寨,使其不得安宁。

姚襄站在高处,望着江上的晋军粮船。船上的物资用毡布所覆盖,想是箭矢、檑木等等,直接自水门供往襄阳。又看己方除却攻城的士兵,其余的人得闲观望,却空费粮草。尤其是战马,每日耗费比人更甚。他心知此城难以攻取,禀报石琨:“下官欲先取宜城,宜城一下,襄阳将作孤城。那时只需围困襄阳,亦可偷袭江陵。”

石琨觉得有理,准其所禀。自己攻打襄阳,使姚襄率五万人马去攻宜城。

宜城地势开阔,东临汉水,北至羊祜山一路平原,无险可守。桓云守在城内,石隼领一万骑兵于城外,以抵御姚襄大军。

姚襄沿汉江西岸一路南下,人皆骑马,云梯、撞木也用马车拉载。这五万人并非都是骑兵,只是姚襄信奉兵贵神速,普通士兵也乘马而行。

姚襄在宛城时便得知桓温手下有石隼的骑兵,于是下令哨骑四出,防其突然袭击。然而赵军直抵宜城之下,也没见到石隼前来迎战。也不围城,姚襄直接命人攻打西门。士兵下马来,列好阵势,听见战鼓擂响,便蝼蚁般扛动云梯往城上攀登,军中的力士则抬起撞木冲击城门。姚襄又将骑兵护在大军外侧,以防晋军来袭。

桓云在城头望见赵军的架势,命士兵不必吝惜箭矢,只管往城下猛射。此时就算姚襄请他从南北两门出兵偷袭,他也是决计不肯的。

姚襄攻打一日,宜城未破。天色不早,只得收兵撤退。行至半途,斥候来报:“禀将军,晋军骑兵已从后面杀来。”

姚襄命部将尹赤、伏子成各率骑兵五千断后,自领大军缓缓回营。

石隼率兵追来,本欲击其暮归。先遇上尹赤的五千骑,石隼即刻挥军突击。

尹赤乃悍将,所部皆羌兵,能征惯战,虽兵少却不惧。石隼的骑兵则各色各样,既有汉人,也有胡人、羌人。桓温不吝饷钱,收作敢死之旅。

两军厮杀一阵,又见尘起,原来是伏子成率五千骑赶来。石隼不敢托大,急忙率军撤退而去。

姚襄每日率军攻城,而后退兵又遭石隼袭扰。

尹赤进言道:“将军,不如在城西太公山扎营,免得大军每日往返。”

姚襄说道:“太公山距城西亦有二十里,扎营则需留兵防守。再者粮草依旧从北而来,又需以骑兵护卫粮道。晋军骑兵、水师来去自如,我军受其袭扰,终不得闲暇。”

尹赤说道:“晋军的水师奈何不得,不如先击破石隼军,以解陆上之忧。”

姚襄说道:“那石隼每日以江上大船供应粮草,飘忽不定。你既有心攻打于他,我便许你一万骑兵,切不可轻敌。”

尹赤拱手道:“卑职遵令!”

这边姚襄攻城,那边尹赤往城南寻觅石隼所部。

哨骑探到石隼军在城南七里外的一处山丘,尹赤领兵奔过去,距离山丘一里,果然望见石隼的骑兵。那山丘像倒扣的铁锅,只有一些矮树、冒尖的春草,算不得险要。山顶上旌旗猎猎,簇拥着“石”字将旗。山丘东边临着汉江,江上还有斗舰、粮船,看来正是石隼宿营之地。

尹赤打望四野,眼珠一转,问哨骑道:“晋军只在此山,没伏兵别处?”

哨骑答道:“我已四处查探,方圆五里之内,只见此山有晋军。”

尹赤军虽人数与石隼相差无几,但一攻一守,石隼占地利之便。尹赤自然想用诱敌之计,先派一千骑攻山,而后佯败,将石隼军引下山坡,再以大军冲击。一旦石隼军下了山坡,再赶马上山反不占地利,需绕道而走。

思量已定,尹赤命一千骑为先锋,往山上冲击。赵军先锋冲至半山腰,听山上鼓响,晋军骑兵呐喊着冲下来。赵军先锋尚未接战,拨马便逃。

石隼望见晋军打着“石”字旗冲下山来,命人打出旗号,右军分出三千人,由裨将薛赞所领,欲自西包抄晋军。

赵军先锋自左越过尹赤中军,尹赤则率军冲击追在其后面的晋军。一时战马交错,刀兵闪耀,一“嘶嘶”马鸣,不少战士落马,死的自不必说,受伤者也难逃马踏。薛赞方率兵包抄晋军,自侧翼杀入。

“呜呜呜”,忽听得号角声响,山丘上又出现一标人马,依旧打着“石”字旗。一通鼓响,自坡上冲将下来,直指薛赞军。

薛赞包抄晋军不成,反被晋军包抄,冲击之下不得不往后败退。

尹赤望见右军败退,中军压力增加不少,“呜呜呜”,山丘山又出现一标晋军,旌旗招展,依旧打出“石”字大旗。

赵军军心不禁为之动摇,听见山上战鼓“咚咚”,呐喊声起,不少赵军士兵往后退却。

尹赤往山丘山旌旗下来,自忖难敌,拨马率军撤退。

山上冲下来一将,额头上一个疤痕,正是石隼。他还未下到山底,便望见赵军溃退,催动这最后的一千人马,跟在后面追杀。原来他知道这地势非借不可,料想尹赤定会以佯攻引他下山,所以将所部人马分作三拨,第一拨五千骑,第二波四千骑,第三拨一千骑,就看赵军从哪一面进攻。说来无非是北、西两面,不大可能会从南坡来攻。若赵军从西面进攻,他便以五千人马对敌,剩下的两拨人马分南北包抄,南多而北少,以迫其溃往北面。若赵军从北面来攻,则只需包抄西面,剩下的一千人马作为后队。

尹赤倒也干脆,就自北而攻,他并不知最后冲下山来的只有一千人马,志气已为其声势所夺,才致有败。正应了那句话,压死骆驼的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尹赤败回本阵,禀报姚襄,然后说道:“卑职愿领兵再战。”

姚襄说道:“我料石隼已不在原处。”

尹赤说道:“那卑职命人再探。”

姚襄挥挥手,说道:“去吧。”

尹赤告辞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哨骑回报:“司马,石隼已往西而去,不知是何用意。”

尹赤思忖道:“莫非想抄我军后路?料他也没这胆量。”既然石隼飘忽不定,尹赤不去追赶,只小心防备。

日以西斜,赵军攻城疲乏,沿原路退去。途中哨骑禀报:“北面出现石隼骑兵。”

姚襄命尹赤往前边迎敌。

一会儿,哨骑又报:“西面出现石隼骑兵。”

姚襄又命伏子成防备西面。

过了一会,哨骑又言:“石隼军从南面杀至。”

姚襄命部将王黑那领兵断后。

回去大营,倒没与石隼交兵。

攻了七八日,斥候来报:“禀将军,截获敌军书信。”说着将一帛书呈上。

姚襄展开一看,却是司马勋的复信,上言:“我若出兵来救,必中赵军埋伏,且赵军意在汉中,武当断不可失……”云云。

姚襄笑道:“桓冲想使司马勋来救,可惜此人有勇无谋。”他佯攻武当,设下疑兵,只为牵制司马勋。

又十日,眼看要破宜城,然而樊城却接到飞鸽传书,言桓温、司马无忌已回江陵。姚襄大吃一惊,未料到桓温这么快便从成都赶回江陵,未免其使诈,又使人多加刺探。

他猜得不错,桓温尚未回来,此诈为袁乔所使。桓温的替身虽死了,司马无忌之子却在,其身材、相貌与司马无忌相差无几,细细装扮一番,旁人看不出来。摆十余艘战船于岸边,挂出两人的旗号,袁乔命人将市面上的牛羊收购一空,吹吹打打前去犒军,而“司马无忌”则亲自出迎。百姓去江边看热闹,虽然只遥见“桓温”坐在斗舰之上,却也以为晋军大获全胜,皆兴高采烈。

桓云手拿着襄阳来的书信,读到司马勋按兵不动,不禁骂道:“蠢辈,赵军不过是佯攻。”待看完书信,却又眉开眼笑。

裨将萧南匆匆来禀:“将军,西城门久被攻打,难以支撑。”

桓云说:“不怕,待某出城一战!”

萧南睁大眼睛:“这万万使不得,将军虽勇,然赵军长枪快马,步兵难敌!”

桓云浓眉一拧:“嗯,谁说步兵难敌?它有长枪,我有长矛,它马快,哼,我叫其折蹄!”

萧南虽知矛长过枪,但却笨重难使,敌骑来去如风,若只用箭,怎能相敌?他对桓云说道:“将军身系一城,不可轻动,卑职愿率兵出击。”

桓云说道:“谁说要出击,只不过是严阵以待。”

萧南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桓云抓抓虬髯,说道:“吾弟已有妙计,只需如此这般……”原来桓冲在书信上写有计策,却未让他亲自出城作战,只是桓云恃勇,按捺不住。

姚襄又攻宜城,列阵于城西,斥候来报桓云竟出城来战。

桓云领五千兵列阵城南,东面背水,北面倚城,南面有石隼游骑。

姚襄问斥候说:“那石隼军何在?”

斥候回禀:“石隼的骑兵在城南五里之外。”

尹赤说道:“将军,那石隼近在五里之外,卑职愿往擒之。”

姚襄说道:“石隼诡诈多端,不必受他引诱。今次你率兵攻打桓云,我命伏子成护你侧翼。”

尹赤得令,命裨将薛赞以三千骑兵往城南突击桓云军阵,自领三千骑自南包抄。伏子成引骑兵五千南行两里,护住尹赤侧翼。

姚襄心道:“人言桓云鲁莽,竟敢出城索战,自不量力!”依旧使人攻打西城,又命王黑那的骑兵在外羽翼。

桓云的军阵西、南两面受敌,士兵背水一战,皆豁出性命,以盾牌、长矛抵挡敌骑。待敌人陷阵,又有士兵使长戟专钩马腿,叫骑兵落马。桓云气力最大,竟身披重甲骑马与敌兵厮杀,手中长斧挥动,无人敢近。他那斧头重有三十六斤,无论人头或者马头若被其砍中想不死都难。

薛赞攻打桓云,城上守军以强弩射下箭矢来,连鱼鳞甲都射穿。骑兵最忌停留与步兵厮杀,需跑动才具有冲击力,他却发现地上被钉入许多竹筒用来陷蹄。竹筒中的泥土已被掏空,马蹄一旦落入,立即骨折。只两个来回,便折了一千骑,薛赞不敢再自城下冲击。

尹赤也遭遇竹筒陷蹄,而水边也有晋军战船停泊,以硬弩射箭。骑兵下不得水,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尹赤心道:“原来使了这等诡计,我道桓云怎敢出城来战。”

姚襄正攻城,斥候来报:“城北有敌兵杀出。”

姚襄一愣,心道:“切不可再分兵去攻,一旦分兵,石隼必然来袭。”

既然不能分兵,自然要停止攻城,列阵防备。

尹赤未能擒杀桓云,报与姚襄。姚襄不怒反笑,说道:“桓云智勇过人,果然是骁将!”既然桓云早有防备,不再僵持,姚襄退兵而去。

没能攻下襄阳、宜城,又得快马来报:“晋军偷袭宛城,杀死太守。”姚襄大吃一惊,又听斥候禀报:“江上出现桓温旗号。”

原来,司马勋见赵军攻打武当无力,而侵襄阳、宜城甚急,对姚襄的策略早已了然于胸。于是将计就计,假意坚守,不救襄阳,却暗自出数百骑兵换作赵军服色,偷袭宛城。他这骑兵中与石隼一样,招了不少羌人。而防守宛城的也是羌人,司马勋的骑兵去城下冒作姚襄部曲,赚开城门,竟一击得手。只是兵少,难以持久,杀了劳军的太守之后,又退出宛城,呼啸而去。

姚襄不知底细,无心恋战,急急与石琨回师宛城。

石虎得知晋军已灭巴蜀,而攻打襄阳亦徒劳无功,以为时机早失,于是命关中按兵不动。

桓温回到江陵,得知赵军已经退兵,虽称道司马勋胆气,却也以为此人擅自用兵,难以驾驭。

桓熙又禀报了刺客行凶,杀死替身之事。

桓温暗自侥幸,命荆州各郡搜捕鬼社中人。休息数日,桓温和司马无忌便往建康而去。

成都城南,雨过方晴,杜云和诸葛邪乘一艘战船,船头挂一招魂幡。牛山的骨灰就是被李权扔进了郫江,今日却来致祭。往江中洒了水酒,叩拜有三,两人这才站起身来。

杜云又回舱中取出一把战斧,他特意命军中铁匠打制,将斧头仍进江水,算是合牛山的心意。时人尚通脱,亡者喜欢什么,祭拜之人便了其心愿。杜云看着浪花,问诸葛邪说:“清风,你说人之魂魄归于何处?”

诸葛邪反问道:“安之看这江水归于何处?”

杜云说道:“自是流入大江,归于大海。”

诸葛邪说道:“那这海水又归于何处呢?”

杜云一懵,说道:“这……‘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海之博大实不可测,大而能容,有容乃大,无有归处。”

诸葛邪说道:“古来死者不可胜数,魂归之处当如大海般博大方能容得下,可称之为魂海。”

杜云挠头说道:“怕是你欺言。”

诸葛邪说道:“你又没死过,怎知我是欺言?”

杜云说道:“你也没死过,又怎知有魂海?”

诸葛邪哈哈大笑,杜云也跟着嘿嘿笑。

诸葛邪看这山河,赞叹:“真风光无限!”取出随身所带的铁笛,当着春风,吹起曲子来。那曲调悠扬,初如霞光透彩,高潮时又如凤翔于九霄,最后似落叶翻飞,终归于沉寂。

杜云看他的头巾、衣带飘起,只觉得出尘脱俗。杜云也没笛子,本是来招魂,所以带了陶埙。等诸葛邪一曲罢了,也接着“呜呜”的吹起来。可惜埙音低回,无论他如何吹都有一股哀伤的味道。

诸葛邪又拿起笛子吹起来,依旧是刚才那一曲,只是曲调玄妙,竟引得杜云跟随而吹。笛音如鸾鸟入云,埙音似船行于水。如此倒也相得益彰,意境大变。

一曲奏罢,诸葛邪面有得色,虽疏于文采,却还卖弄:“春风拨愁云,铁笛与陶埙,白帆逐浪去,紫燕入乾坤。”

杜云一介武夫,自知比不过,绞了绞脑汁,说道:“东风无力,乍雨还寒,驾尔斗舰,浮渡南河。仰观穹宇,白云悠悠,仙之羽衣……”又觉词穷,接不上来。

诸葛邪听了,扭头问道:“怎么?”

杜云挠腮说:“呃……这个。”

诸葛邪嘿嘿一笑。

杜云也跟着哈哈一笑。

战船上的士兵看得莫名其妙,不是来祭拜的么,怎么反而有说有笑?

两人回去成都,即被周抚召入刺史府中,又有其部将龙骧将军朱焘共同议事。

行礼如仪,不待两人坐下,周抚便道:“巴郡来报,逆贼隗文、邓定推范贲为首举兵造反,江州城反被其窃占,我遣人刺杀不成,该当如何是好?”他以重金派了数名江湖好手前去行刺范贲,却尚未成功。

那隗文乃巴西都督,手掌江州城一万守军,如今竟然反了。

朱焘说道:“下官以为那范贲在益州素有名望,又好以妖言惑众,将成大势。应即刻派战船顺江而下,攻破江州,将贼首擒杀,下官愿为先锋!”

杜云拱手说道:“巴郡遥远,卑职担心若以大军去攻,致使成都空虚,恐为贼寇所趁。”

周抚皱眉说道:“安之所言正是周某所忧虑者。那范贲之父范长生昔日久任成国丞相,又道术无穷,年逾百岁方死,蜀人皆奉若神明。范贲继而为丞相,后辞官归隐山林,潜心修道。人言武艺超绝,因此刺客不胜。现以隗文、邓定为爪牙,据江州险城,聚集贼军上万,此非一时可以讨灭。我大军既去,成都空虚,恐为有异心者所夺占。”

诸葛邪以食指摸摸唇上胡须,自语道:“调虎离山。”

周抚听了,问道:“征夫?”

诸葛邪拱手道:“刺史,下官的意思是,此为敌军调虎离山之计。”

周抚说:“周某愿闻其详。”

诸葛邪说道:“战船顺流而下固然快,但逆流回来却有不便。倘若此时敌军循当年刘玄德伐蜀之路,走涪水北上,再取道涪城南下,经雒城攻我成都。而我军远在巴郡,成都空虚,是谓调虎离山之计。”涪城即今日之绵阳,雒城为广汉郡治。

周抚一听,说道:“征夫所言有理,但我军若不去讨伐又能如何,难道坐视其势大?”

朱焘说道:“请刺史招兵买马,防守涪城,我军再往巴郡去。”

周抚说道:“招兵买马尚需时日,敌军势大却迫在眉睫。”

诸葛邪笑道:“我有一计可反客为主。”

周抚赶忙说道:“但请征夫赐教。”

诸葛邪说道:“刺史可命人空驾战船,大张旗鼓往江州城去,却藏精兵于成都以北的雒城。再命降臣常璩修书一封给范贲,言成都空虚,邀其率军来攻打,并约作内应。这常璩乃范长生故旧,想必范贲必会动心。又以王誓为名写一封信给范贲,声言我军早有准备,成都固若金汤,劝其归降。”

周抚问道:“征夫说要藏兵雒城,然而大军出行,怎能不为人所知晓呢?”

诸葛邪说道:“这容易,那范贲善道术,借此蛊惑人心。雒城距成都只百十里,刺史可大兴土木,修建佛寺,移风易俗。以此为名,发人马前往,必能遮掩。”

周抚口中称妙,又说道:“再者那王誓已死,若再以其名投书,恐使邓定起疑。”

杜云说道:“乱军之中,邓定未必知道王誓已死。”

诸葛邪笑道:“我料邓定不止于起疑,且将不作理会。”

杜云听了不解,周抚问道:“这是为何?”

诸葛邪说道:“刺史有所不知,那王誓书法乃蜀中翘楚,刻意摹仿必然为邓定所识破,以为我军虚张声势,成都实则空虚。”

周抚搓手笑道:“好,就依征夫所言而行。”

江州城外校场,竖起天师道的黄色大旗,旗上有“四时八节天地太师”八个大字,正是昔年成国君主赐号给范长生的。这些人新加入叛军,其中多有道众,皆额系黄巾,在叛将萧恭监督之下口呼:“天师至圣,大兴于范。”手握刀兵操演。

城头有几人观望,其中一人身着赤锦袍,须发皆白,年岁怕有八十,正是范贲。身边站着隗文、邓定,执礼甚恭。又有范贲的两名弟子张九、李素站在远处,眼望着他们,充作师父的侍卫。

隗文身着儒服,白面却一脸虬髯,圆溜溜的眼睛眨两眨,对范贲躬身道:“圣王,成都来报,那周抚斥天师之道,却大兴土木,修建佛寺,言称移风易俗。”

范贲鹤发童颜,摸着白须笑道:“蜀人尊崇道术,晋人却修佛寺,岂不有违民心?”

邓定披着战袍,对范贲拱手道:“圣王说的是,周抚此举不得人心,反惹百姓怨恨。圣王有德于民,今举义旗,何不设台登极,以称皇帝。”

范贲摇摇头,说道:“我年岁已高,尔等另选贤人为帝吧。”

隗文扼腕道:“可恨李氏一族尽被桓温俘往江东,蜀中再无人可比圣王之声威。还请圣王以西川百姓计,即皇帝之位。”

范贲说道:“天道未济,我岂可僭越?”

邓定给隗文使使眼色,然后说道:“此事暂且不提,我军应趁周抚兵少,攻打临近州郡,积蓄钱粮,修造兵甲、战船。”

隗文说道:“隗某以为倒不如直攻成都,可扭转乾坤。”

邓定说道:“巴郡乃西川咽喉,扼此要地,东可拒荆州之兵,西可图蜀都,正该用作立国根本。若是羽翼未丰而舍此要地,反而弄险。”

隗文说道:“然而时不我待,倘周抚遣水师来攻,我军如何应对?”

邓定说道:“周抚非无能之辈,岂会遣大军而来,以致成都空虚?”

隗文辩驳不过,向范贲说道:“该如何行事,还请圣王定夺!”

范贲挥挥手:“此事尔等自行决计,孤还要回府行气祝神。”说罢,负手而去。

望见他走远,邓定才道:“隗兄不必与我争执,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若周抚果然以水师前来,你我再思良策。如今最紧要者该高举义旗,传檄各郡,以成江海漫灌之势。可惜圣王尚无意称帝,其他州郡若不响应,终须用兵。”

隗文手握拳头,说道:“那便文武并用,先迫各郡来降。”

邓定自也同意。

城内府衙的后堂被辟作道堂,大门紧闭,堂前守着两个青衣道人,垂手而立。大白天的,堂内点着灯烛,有三人打坐,范贲坐在上首,两个弟子张九、李素坐在下首。

三人行气练功,范贲面色红润,身上衣袍起伏,里面似藏着风。张九、李素不过二十来岁,道行尚浅,面色反而发白。

李素是师弟,席前放一卷黄色帛书,名为《行气祝神诀》。

这时堂外走来一人,是个衙役,手托木盘,上面一个茶壶、三个茶杯,却被两个道人伸手挡住。

其中一个道人问他:“差官作何而来?”

衙役说道:“给三位真人送茶。”

道人拿起茶壶,往里看了看,问道:“谁叫你送茶?”

衙役说道:“是里面的真人说要茶。”

道人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有此事?”

衙役目露凶光:“眼下不就知道了。”忽然将木盆朝另一名道人当脸盖过去,右手中多了一根尺余的利刺,朝拿着茶壶的道人刺去。那根利刺用手按在托盘下面,为人所不备

拿茶壶的道人瞠目结舌,利刺已穿喉而入。气一泄,委顿于地,“啪”的将茶壶摔碎。

另一名道人以手挡住兜脸而来的木盘,将其打落地上,却见衙役左拳击到。他双手刚刚格挡住拳头,耳际击来一刺,自耳孔穿入脑中。道人两眼瞬间失神,“啊”一声,变作一具臭皮囊。

衙役乃是周抚所派刺客,连杀两人,却听不到堂内动静。他用衣摆擦拭一把利刺,一脚踹开屋门,冲了进去。

只听里面“噼里啪啦”几声,复又归于平静。张九、李素抬着衙役的尸首出来,放在堂前,又将屋门合上,好像怕扰到师父。

李素守在堂前,张九叫来府中杂役,将三具尸首处理干净。

院中的桐树上,一只青雀振翅飞走。

江东,建康城外,桓温献俘,天子亲迎于郊。

桓温望见旌旗如云,簇拥着天子华盖。桓温和司马无忌只带了千余士兵,专门押送俘虏。两人趋步到天子车驾面前,道旁是持戟虎贲。早有内官在御辇前放下蒲团,两人跪倒在蒲团上,朝天子纳头便拜,高呼万岁。

皇帝拨开冕旒上的白玉串珠,低头看了看两人,然后松开手,说道:“二位卿家免礼!”

桓温、司马无忌站起身来,桓温看车驾旁站着文武百官,左边是朱信、张琦、二皇子司马弈;右边是太尉王悦、杜太傅、殷浩,却不见太子。桓温心想:“太子是储君,想必留在城中。”禀奏道:“陛下,微臣不负圣恩,终于平定蜀地,今将成国宗室押至京师,但凭圣上发落。”

皇帝笑道:“爱卿劳苦功高,择日再行封赏!”

桓温又下拜道:“臣谢陛下!”

城楼之上,隔着老远,一个人在踮脚张望。

旁边的侍从左顾右盼,对他说道:“殿下,快回宫去吧,免得叫人看见。”

踮脚张望的人正是太子司马丕,对侍从说道:“稍安勿躁。哎,怎么看不见桓荆州?”

脚步声响起,司马丕骇然回首,只见殷羡领了侍卫前来。

司马丕朝殷羡作揖道:“丕见过光禄勋!”

殷羡赶忙还礼,说道:“何以敢当,殿下不必多礼!”

司马丕说:“光禄勋可是要拿我?”

殷羡说道:“殿下快回东宫吧,此地不宜久留。”

司马丕问道:“光禄勋会否将此事告知圣上?”

殷羡说:“臣只当没有见过太子。”

司马丕拱手道:“多谢光禄勋,丕告辞!”带着侍从急急而去。

待他走了,殷羡对手下道:“谁敢将此事泄露出去,杀!”

众侍卫躬身道:“遵命!”

桓温随仪仗入城,百姓为之轰动,结彩庆贺,以为收复旧土。

朱信、张琦看此情景,交头接耳。

天子又择吉日,告祭太庙,大赦天下。

这日,举大朝会,论功行赏。

朝堂之中,皇帝问道:“桓爱卿立此大功,该如何赏赐?”

桓温叩拜道:“臣赖陛下神灵,仗谯王智勇,得将士用命,行险道,绝援助,冒风雪矢石,幸不辱命,终克复益州,纳降敌首。此乃天佑大晋,非臣之功!”

朱信思忖:“分明邀功,却又推辞,其心奸猾。”此功若落在他头上,怕也与桓温的言辞相差无几。无非把功劳推给皇帝、亲王、将士,自己的功劳如何得显?自然要将劳苦摆一摆,好叫世人得知。

皇帝听了,笑道:“爱卿功高,朕岂有不知?就加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赐爵临贺郡公。”

桓温一听,满心感动,忙顿首道:“谢陛下恩德!”

朱信出班奏道:“桓荆州纵然有功,却也有过,攻破成都之后,其将士于城中劫掠滥杀,焚毁宫殿,该当依军法惩处。”

桓温脊背发凉,此事是真,不敢辩驳。

皇帝问道:“果有此事?”

诸葛甝出班奏道:“陛下,桓荆州行军三千里,而攻成都。将士苦不堪言,以血肉之躯拔坚垒重城,喋血为泥,因恨成暴。还望陛下念其劳苦,免予治罪。”虽三千里路大半乘船,然蜀道艰险,世人皆知,说是苦劳一点也不为过。

皇帝说道:“桓元子,有何话说?”

桓温稽首道:“臣治军不严,甘受责罚。”

皇帝问太尉道:“舅父以为该如何惩处?”

太尉道:“这……臣以为既然将士有违军法,可命桓荆州自行惩处。”

皇帝乃智者,也知道将士在外攻城略地常劫掠滥杀,功劳越显者往往用兵越多,难逃不法。若因此大加责罚,反惹将士怨愤,离心离德。他对桓温说道:“就依太尉所言,由桓荆州自行惩处不法之人,不得徇私枉纵。”

桓温拜谢天子。

殷浩奏道:“臣表奏通吉亭侯司马勋为梁州刺史,监关中军事。”梁州辖地为汉中。

皇帝当即说道:“通吉亭侯有勇有谋,就准你所奏。”

桓温心想:“司马勋素来桀骜不驯,怎能委以重任?”

张琦奏道:“陛下如今益州初定,该休养生息,轻徭薄赋。”

皇帝说:“张卿言之有理,着即免去益州三年赋税、徭役。”

众臣皆称皇帝仁德。

皇帝又加封司马无忌为前将军。又准了桓温表奏,任周抚为益州刺史、西蛮校尉,诸葛邪为武陵郡守。杜云则将功免过,赐爵关外侯,无有职位。朝廷共有爵位十八级,这关外侯为最末一级,有爵无俸。

封李势为归义侯,与其宗室一道安置于建康城中,着宿卫监视。

朝会之后,皇帝又邀桓温晚宴。依旧在御花园中,桃花已开,绿草如茵。皇帝神采奕奕,今次却由张贵人作陪,命侍者远远站开。

皇帝问桓温:“元子,朕许久未与你共饮,且满饮此杯。”

桓温礼敬有加,待皇上先饮,这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臣得遇陛下这般明主,不憾此生了。”

皇帝笑笑,说道:“朕有你作股肱良臣,也是幸事。元子的剑法进益如何,不妨趁着天色使来看看。”

桓温拱手道:“臣久不使剑,已然生疏,夜来右手又惹了风寒,恐在陛下面前献丑。”

皇帝听了“哦”一声,传命太医前来给桓温诊治。

桓温道:“谢陛下垂爱。”

皇帝又问:“朕听闻你纳了归义侯之妹为妾,又收了不少珍宝?”又看看旁边的张贵人。

张贵人只作不闻,给皇帝斟酒。

桓温一听,赶紧下拜道:“臣知罪!”额头不敢离地。

皇帝说道:“朕妹南康如何说话?”

桓温禀道:“公主多有责备,待臣回江陵之后,便将那女子遣走。”

皇帝说道:“公主好妒,你切莫怪她。”

桓温说:“臣岂敢?只是那些珍宝臣皆赠给了公主。”

皇帝心道:“吾妹与你一家,赠与不赠有何不同?”嘴上说道:“朕最喜吾妹,若非你劳苦功高,定要交有司问罪。”

桓温顿首道:“谢陛下饶恕。”

过了一会儿,太医赶来,给皇帝下拜道:“微臣拜见陛下!”

皇帝说道:“宋太医,快给大将军诊病。”

宋太医遵旨,起身来,又给桓温行礼:“下官见过大将军。”

桓温看他胡须稀疏,眼神伶俐,正色说道:“免礼,有劳太医。”

宋太医一番问诊,切脉之后,禀报皇帝:“陛下,大将军的右手惹了些风寒,只需调理两日便好。”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退下。又对桓温说道:“你这几日便留在京中,多陪陪朕,朕还想问些益州的事。”

桓温道:“微臣遵旨!”又道:“陛下,如今益州在手,臣以为当早定北伐之计,以图恢复中原。”

皇帝说道:“不急,益州尚有反贼未平,而民心思安。石赵虎视荆襄,更需加防备。元子切不可贪功,以骄兵引战。”

桓温拱手道:“陛下心系万民,臣当不负所望,整军经武以防石赵。”

皇帝笑而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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