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顶楼的门,是布置雅致的会客间,四壁皆以水墨涂染,星罗棋布挂满了画轴,与寻常的山水花鸟不同,此处描绘的乃是宫廷园林和各地风俗民情。
初阳靠近观摩,忍不住伸手抚摸,兴致盎然地问道,“这些可是先生亲手所绘?”
“正是不才闲来无事时胡乱画的,让姑娘见笑了。”旬千雪温和作答。
“先生太过谦虚了!”初阳摇头,“小女虽不善工笔,却也能看得出画面构图层次分明,勾勒细致入微,几乎将天下包罗于方寸之间,就算是曾给帝王设计过园林的甘大师,怕也比不上!呀,还有题词……”
她一边走一边吟,“玉树芳林盼高阁,新装艳姿待春行。花开叶落初含露,香风满袖笑先迎。我记得前朝寂灭时,留传有两首类似的诗,但用词缠绵悱恻,太过悲戚,如今被先生一改,哀伤中含着希望,柔弱中带着刚强,令人且感且叹,悲其悲,喜亦喜……”
一位年幼的少女对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如数家珍,更是频繁提起皇家的几位御用巨匠,似乎是信手拈来,换作谁都不禁好奇。
旬千雪颌首一礼,“不知可否请问姑娘芳名?”
“哦,对了,忘记跟千雪介绍,此乃瑨王爷胞妹,初阳郡主,我现在郡主府中当差……”
楚天奇赶紧走上前解释。
从进了酒楼,两人就开始讨论诗画,他完全插不进嘴,总算有一句他能听懂的话了。
旬千雪恍然大悟,“原来是郡主殿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恕罪!”
他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不卑不亢地作揖,“草民参见郡主。”
“先生既然是天奇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在意身份,我就叫你千雪先生,千雪先生你呢,就叫我初阳好了~”少女亲切地微笑着。
接着,初阳用胳膊肘子戳戳男人,脸上带了几份捉黠,“天奇,你可真不够意思,认识了这么一位大才子,竟然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早知道,也好向先生讨要几副画卷!幸好现在还不算晚……”
楚天奇失笑,“凌霜,你忘啦,我就是武夫一个,哪里懂得什么画,不瞒你们说,你俩刚刚嘴里说的那些大师,我是一个都不认识!”
初阳冁然,佯装生气,朝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让你平日里多读点书,你总是不听,现在没学问了吧?”
她拿起一副画卷,爱不释手,故意问道,“千雪先生,你可会小气?”
“哈哈,只要郡主不嫌弃,这里的书画,您尽管拿!”旬千雪一口应下。
说话间,有帮夫前来,说招待贵客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华悦楼的饭菜并无惊人之处,但酒却算得上都城的一绝,醇香扑鼻,未饮而醉,即便是初阳这种从来都不喝酒的人,都抵挡不住诱惑,浅尝了两杯。
楚天奇更是不跟对方客气,仗着自己酒量好,几乎把华悦楼里珍藏的好酒喝了个遍。
后来,他也不知道是喝大了,还是纯属高兴,拉住旬千雪,非要跟他比赛划拳行酒令。
而旬千雪,看起来一位文质彬彬,谦谦有礼的公子,竟然毫不示弱,对于这种粗人的游戏玩得挺像模像样,眼瞅着最终还是输给了楚天奇,他二话不说,爽快地端起酒杯,丝毫没有停顿,仰头一连喝了三杯,姿态说不出的洒脱俊逸。
楚天奇仿佛想起了什么,他转着手中的玉盏,低声道,“千雪,还记得那年冬天,在莲茂山的雾峰,你我萍水相逢,你请我喝了一顿酒,那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陪我聊天,跟我喝酒,一晃七年都过去了……”
整整七年,少年已然成熟,而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也过去了。
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而不可琢磨,昂首道,“千雪,这杯我敬你!”
说罢一饮而尽,倒置酒杯,一滴不落。
初阳看着男人与好友推杯换盏,满怀欣慰,笑着问道,“千雪先生才华横溢,为何没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呢?”
旬千雪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又很快收敛,“郡主谬赞,愧不敢当。”
而后,他的手指在合拢的折扇上摩挲,轻轻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奉师命游历江湖,总归还是要回到师门的。”
扇面打开,仅有一座浅灰色的孤峰,大片大片的留白旁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一行小字——“算尽天下事,不入帝王宅。”
初阳一下子站起来,急道,“敢问千雪先生,尊师可是姓江?”
“正是,”旬千雪亦起身,含笑点头,他向虚空拱了拱手,又道,“家师俗世姓江,道号越泽,江越泽。”
初阳立刻俯身一礼,唤了一声,“师兄。”
旬千雪早已明了,优雅地向前微倾,回了一句,“师妹。”
楚天奇吃惊,“怎么?你们原来认识?”他知道初阳师从天机掌门,故而猜测到,“莫非千雪你也是天机门的弟子?”
“不是,”初阳摇头,“我与千雪先生的师尊的确出自同门,但江师叔早在二十几年前便自立门户,创立千算派。而且,我也并未见过师兄,只是听师父提起过,江师叔门下,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
她带着歉意说,“方才初阳没能认出师兄,还望您切勿见怪。”
旬千雪眯了眯眼,“千算派只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户,不足挂齿,亏得郡主念记。”
“父王前些年数次前往拜访江越泽师叔,想要请师叔出山,出任右丞相一职,只不过都被师叔婉拒了。”初阳遗憾地说道。
“久居乡田之人,闲云野鹤惯了,请郡主恕罪。”旬千雪神色淡淡。
初阳虽惋惜,却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既然千雪先生无心入朝,那便罢了,只是先生,您既然与天奇是好友,少不得日后要特殊关照他一些,也替我督促天奇多用用功。”她打趣道。
“呵呵,包在我身上了。”旬千雪答应得煞有介事。
酒足饭饱,两人道了谢,告辞而去。
白衣公子凭栏远眺,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子时已过,夜至半,月渐沉,主街上依旧灯火阑珊。
待虚影激闪,旬千雪低声笑道,“主公,您回来了?”
“你今日为何要与初阳郡主见面?”赭袍人有些焦急。
“自然是为了推波助澜。”旬千雪的声音悠扬。
“推什么波?助谁的澜?”赭袍人喝道。
“主公当真不明白吗?”旬千雪细眉轻挑,显出几分狡黠,“我没走,说明他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