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去圣朝节的集会上带回来一个昏迷的小丫头的事情在李家下人间不胫而走,人就被安置在大少爷院中的厢房里,就有人跟大少爷房里伺候的丫鬟打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眉眼还没长开,身量也小,回来这一日都没醒,老爷夫人为了这个事情,进了书房半日都没出来呢。”
李博坐在书房的主位上低头不语,一边的李夫人施文苑则有些焦急的来回踱步,半晌之后又看一下自己的夫君。
“这样来路不明的一个小丫头,你怎么能答应浅曜让她进了家门?”
“虽说只是个小丫头,可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家里下人都查得清清楚楚一家子买来签的死契,难道要为他一次任性就……”
“坐下说吧夫人。”
李博抬起头来,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你急有什么用,浅曜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说是受人所托照顾这小丫头,你不让他带回家他就能撒手不管了?等他把人养在外面,你才难受。”
施文苑坐下喝了口清茶,语气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要我说就该早些告诉他,何必等到十八岁……”
“夫人慎言。”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李博站起来踱步了片刻,将一张纸条交到夫人手里,看完后便在烛台跟前凑着火苗烧了。
“沈将军的人怀疑到我们身上,如今陛下的人暗中与二皇子合作,一箭双雕让皇帝怀疑自己的儿子与沈言卿,即便再有反复也至多能查到二皇子身上,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这件事情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任何参与。如今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对立,黄尸的威力就要削弱一半。要是太子也倒下了皇室就会大乱,正是我们东羌国的好机会,一个小丫头罢了,不会引起什么大事端的,之后好好调查她的身世也不要让她见外人便是了。”
听他这样说,李夫人才算能在软塌上坐得住。
“如此一来,等太子倒台,皇帝自己沉迷方术身子也不好,一旦他崩了,便再将二皇子的事情捅出去,西梁国皇室大乱,又死了一员猛将,如何能抵挡的住我们东羌的猛攻。”
李博放下手中的茶盏,重重的舒了口气。
“如果真能顺利进行,也不枉费你我这些年远离故土忍辱负重呆在此处日日应付这些人了。”
李夫人帮李博重新斟满了茶水,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犹豫。
“若是真的短短几年内就能了结这些事情,我们也好跟浅曜开这个口,也该恢复他的身份,这些年他出门,总有人嫌弃他商贾出身瞧不上他。”
“只怕你便要舍不得了。”
李博玩笑着开口,李夫人便笑着摇头。
“他是王爷的独子,我们只不过是他的乳母养父罢了,哪里有舍不得一说。等东羌完成了复国大业,他便能顺理成章的继承王爷的位置了,我便是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行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你也出去跟浅曜说一声,这小丫头他要留着也可以,但自此功课必须日日准时完成,不许在整日里想着跟黎末那小子出门打猎玩耍。”
“好,我这就去说。”
既然老爷都发了话,身世不明的小丫头留在这府里便算是过了明路,李夫人看着丫头昏迷不醒,边招呼着管家请大夫来瞧瞧,躺在软榻上翘着腿看看书的李浅曜则摆了摆手。
“托我照顾她的人给她开了药,每日两服煎药便可,不必再请大夫来了。”
“你这件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连爹娘都不能讲?行了,娘也不多问你了,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李浅曜当时也问了付老板这丫头的名字,可付老板说既然这丫头已经从她自己家里出来,原先的名字便不能用了,乳名叫阿茵,但不好被外人喊,起名字的事情要李浅曜自己费心。
这话说的李浅曜生出一种捡了只小动物回家的感觉,小丫头身量小小的,也确实像个什么小动物。
“托我照顾她的人要去一趟漠北,长了说不定得一年半载,却又只说了乳名叫阿茵,没有大名。如今他长在咱们家,不如娘给她起个名字。”
李浅曜猜得到这丫头应该是家里受了仇家迫害,因此才要更名改姓,既然答应了付老板,他也不担心自己扯上了这样的麻烦。只是起名字这样的事情,总该要长辈来。
“姓名这样的东西,怎么能随意乱起,你这孩子也是不懂事。”
“娘,她要在咱们家里住一年半载,又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您是长辈,给她取个名字不算越矩,就算外人问起来也好有个说辞。”
李夫人尚在沉吟,她身边的婆子便笑起来。
“夫人这是没听懂少爷的意思呢,阿茵小姐可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得有名有姓才行。”
这话听得李夫人恍然大悟起来,嗔怪看了一眼自己说话绕弯儿的儿子。家里来了一个外人,总得有缘由因果才能住得下来,那她的身份就得说得清楚明白。究竟是客居,是投亲,还是依附。这院子里上上下下有不少下人,从大管家到洒扫的小丫头,都得了解这是个什么人才知道该怎么对待。要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自然不用郑重其事地起个名字,这些丫头们即便有姓,没成大丫鬟之前也都是在家里二丫三丫的叫着,跟了主人姓也就不重要了。但是主人家得有名有姓,丫鬟们才能叫一声什么姑娘。
李浅曜被自己娘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好指着读着的诗词里的一个字。
“瞧着这个筠字不错。”
“娘也觉得好,前个月家里的茉莉花开得极好,不如也从中取一个字,筠茉就很不错,便对外说是娘家里的表小姐,施筠茉,如何?”
李浅曜顺着这个名字,读了读觉得还算顺口。
“娘起的自然是好名字,我今日约了黎末去城北骑马,筠茉就托给娘照顾了……”
李夫人心里惦念着夫君交给自己的事情,紧赶慢赶的站起身来叮嘱他。
“筠茉这丫头都还没醒来,你可别跟外人提起这件事。还有,你爹说这次就允了你胡闹,可今后的功课可不能落下。”
话还说这里李浅曜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潇洒地朝着母亲鞠了一躬笑道。
“这是自然,不过今日已和黎末有约,明日再用功吧。”
然后在李夫人的笑骂声里快步地走出了院落。
李浅曜和黎末是因为李夫人和左将军夫人的交情认识的,他家举家搬进京都之后生意也越做越大,平日里接触的人也就从商贾之流到了朝廷命官,与左将军夫人乃是因为上香时遇见颇为投缘才成了闺中密友。而黎末是左将军颇为疼爱的徒弟,李浅曜也因此和他熟识起来。比起京中的其他纨绔子弟,生性温和的黎末与李浅曜十分投缘,好的如同亲兄弟一般。
两人早前就约定好今日要去城北赛马,赌约是一块儿质地颇为好的玉料子。李家是富贵人家不缺这些东西,黎末的日子却过得磕磕绊绊,一个王爷的儿子却时常要靠左将军夫人接济,可黎末身上看不出半点穷酸气来,跟李浅曜交往的时候也从不图他什么。
可今日黎末却显得兴致缺缺。
两人绕着林子跑了两圈,李浅曜就失了赛马的兴趣,翻身下马靠在了一边的树上,捡了颗小石子丢黎末。
“这是哪家姑娘让你魂牵梦绕,连跟我赛马都这样不专心?”
黎末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衫,倒更显得他脸色阴郁,被李浅曜打趣了也没吱声,牵着马走在他身旁坐在了石头上。
“怎么,府上的人又为难你了?”
黎末摇了摇头。
“他们这会儿哪还有功夫顾得上我,都兴致冲冲的要上书废太子呢。”
“废太子?”
李浅曜志不在朝堂,若他边境情况布君如何,他还能略知一二,提起朝堂来他便毫无兴趣。
“圣朝节那一晚,沈家不是起了大火吗,圣人不知从哪里搜罗出了证据,说沈将军私通叛敌,不仅不调查沈家大火的原因,还判了沈家全家死罪,因沈家全家已在大火中殒命,一概不许发丧,裹了席子丢到荒郊野外去。沈将军年少时便考得武状元,一生戎马保家卫国,如今连全尸都留不下,满朝文武皆为自保,只有我师父跪殿抗议,却被圣人治了罪。又说沈将军私通东羌之事,太子也有份参与,下朝之后连太子也被禁足了。”
左夫人和他提起过沈家阿茵小妹的事情,打趣说他们两人年龄合适该凑成一对。阿茵妹妹还小,黎末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可他很喜欢这个活泼调皮的妹妹,每次过府都记得给她带小玩意儿。圣朝节前阿茵妹妹病了,他还允诺过圣朝节后给她带着小兔子玩,如今阿茵妹妹却在一场大火之中丧命了。而他一直崇敬的沈将军,又怎么可能私通敌国?这件事情明明疑点重重,为何他的皇祖父不愿意深究?还要将这样的罪名硬安在沈将军身上。还有他的叔父,太子殿下对待他这样一个连自己父亲都看不上的奴隶之后都很温和,又怎么会为了权位谋害自己的父皇呢?
李浅曜听的一知半解,却也能够理解自己朋友此刻的沉郁,揽住他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罢了,不能由我们决定的事情不要去忧愁,若沈将军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老天爷总会让他沉冤得雪。”
黎末想起阿茵妹妹把自己喜欢的桂花糕分自己一块时灿烂的笑颜,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