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兵虽然已经被控制,但此时兵乱未平,一时间也无法重新回到京城之中,李浅曜熬了一夜又受了伤,此时终于开始泛起瞌睡来。温泉庄子里每间屋子的地龙都烧得火热,这样的天气里更是容易惹人犯困。
阿茵不肯离开他的房间,就坐在一边拿着本诗词读,读上几个字便要看床上的人一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安心些。
自从从这一场大病中清醒过来,她便时常的感觉到不安,说不上实际的体会是什么,只是会不时的觉得心口难受。天气一日日变得寒冷,可是她看着明火的时候总是觉得心悸。只是她也清楚,自己现在只是寄住在姨母家里,靠的是姨母的怜惜过日子,生病时已经请过不少大夫替她医治,之前大夫已经说过她已经痊愈,只是有些体虚,好在年纪小,多调养调养就好了。姨母为此在李浅曜的院子里置办了小厨房,说是给他们两个的,实际上每日都在为她准备药膳,她也不想再为这样的小事劳烦姨母替她请大夫。
姨母待她和善,这她心中很是感激,虽然她失去了与自己父母相处的记忆,可她只消看看姨母对待浅曜哥哥,便也明白亲疏有别。在这个家里,姨母姨夫待她只是和善,只有浅曜哥哥是真的一心对她好。
这一次为了带她来温泉庄子散心出了这样的大事,浅曜哥哥又受了伤,不用姨母嫌弃她,阿茵自己心里就已经很是愧疚了。
觉得屋子里实在憋闷的慌,阿茵放下了手里的诗词,站起身来整了整李浅曜的被角,转身走出了屋子。刚刚从她的屋子到李浅曜的屋子经过了走廊,能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不少护院都受了伤。这会儿没受伤的仆从们正打了水收拾,尸体也已经被官兵们拖走领功去了,她听见护院们窃窃私语,说一个叛军尸体能得一两银子,怪不得兵老爷们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院子里的血腥味道已经渐渐的淡了,虎子娘很有经验,平静下来之后就在各处点了艾草,这会儿院子里只有股淡淡的艾草味道。
只是阿茵嗅觉灵敏,还闻得到这院子里淡淡的血腥味道。
她撑着下巴,看着此刻已经逐渐被清理干净的院子出神。
死的都是叛军,在护院们的嘴里似乎都是些罪大恶极必须得死的人。魏老尚书因此出山协助他们,浅曜哥哥为此受了伤,还有几个护院也多多少少的受了伤,这看起来他们的确都是恶人。
但是阿茵忍不住想,那么这些人有爹娘有家庭吗?他们的爹娘会如何想他们的死,会如何想他们做了叛军,日后又如何面对余生呢?
圣人就一定全是对的吗,想要争权夺利的人是错的,那么拼了命的要保住权力的人就是对的吗?
她想不太明白这件事情,唯一能询问的李浅曜此刻也因为受了伤和熬了夜正在房里补眠,心里就越发烦闷起来。
陪着她的彩月看出了阿茵心情不好,以为她是因为出来玩儿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才心思烦闷的,她自己也觉得极为倒霉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温泉也没舒舒坦坦的泡完,日后怕也是更难出伏了,这温泉庄子更是不能来了,因此便想着讲些有意思的事情逗阿茵开心。
“小姐是从益丰城来的,那地方偏远和京城民风不太一样,小姐可有听过圣人的故事?”
和彩月说说话也能分散他此刻的注意力,阿茵便放下了自己心里的心思,专心和她讲话。
“你说的圣人,可是圣朝节纪念的那位圣人?”
阿茵没了以前的记忆,益丰城是什么样子?她完全不了解自己,10岁之前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也不知道,不过托李浅曜给她找的那些书的福,这些传说故事她倒是都知晓一二。
“是呀,传说这位圣人可是麒麟的儿子,能上山入地,东羌的那些叛徒们从我们西梁叛国的时候,正是因为有圣人在,才保住了我们国之命脉,让那些人的奸计没有得逞呢,可见这位圣人肯定极为厉害,有三头六臂八只眼睛呢。”
彩月夸张的说法立刻逗得阿茵笑起来。
“你这傻丫头,不是麒麟的儿子,而是麒麟君子,是说他是神兽麒麟的化身,是上天派到西梁国来助我们渡过国难的。而且国书中有记载,麒麟君子身高八尺,样貌俊秀,乘风可飞天,屏息可下海,可没有三头六臂八只眼睛,让你说的还怪吓人的。”
这些话都是彩月小时候听自己的娘讲鬼怪故事的时候听来的,她那时候小听的左一耳朵右一耳朵的,还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真的没有三头六臂吗,他那样厉害指挥着老百姓就能挡得住东羌的叛军,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的长相呢?”
国书中对于他是如何对抗东羌叛军的描述的并不很确切,只简单地说麒麟君子带领着百姓对抗了叛军,瓦解了他们灭国的阴谋。因此她猜测着,民心所向总能赢得胜利,但过程太艰便不愿意在国书中过于透露。只是这话不需要和彩月讲,便只是笑着说。
“可见人不可貌相,麒麟君子也是如此。日后彩月要是找夫君的话,便也不需要找个样貌俊朗的。”
彩月可不是个脸皮薄的姑娘,一听她这话就伸出指尖来戳戳自己的脸,把脸一羞。
“是了,我们大少爷在京城里也是数得上数的俊俏公子哥呢,小姐是不用担心这个了。”
“你这丫头……”
一直等到这一日的日落时分,才终于有仆从来说明日一早京城的城门就会打开,到时便可以乘着轿子回府了。
庄子上下的大家便都高兴起来,这两日过得太惊险,能够回复便是件好事,进了府里才觉得安安稳稳的,不会再出什么事情。
李浅曜自同中午饭吃了后开始补眠一直没有醒,阿茵指挥着婆子们把庄子上藏着的好酒好肉都拿出来做了好丰盛的一顿饭犒劳众人。这一次事件虽说是有惊无险,但若没有这些护院装头团结一心的守卫,恐怕也难以脱险。
她招呼了众人好生吃喝,自己没顾着吃上一口饭便转身进了厨房。
李浅曜受了伤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更不能喝酒,他便寻了上好的新米来煮了清粥,里面放了切的细细的青菜,又问厨娘讨来了新近腌好的腌菜切好,又用鸡汤瓢了油烫好了白菜豆腐做成一盘,亲自端进了李浅曜的房间。
睡了半天的李浅曜这会儿总算是醒了,正半靠在软枕上跟林萧说话,一见她进来便要起床。
“受了伤也不肯安稳躺着,别起来了。”
被阿茵当作重病患者的李浅曜不由得苦笑。
“我只是伤了皮肉,那伤口还没有我一根手指长,也没吃上力,估摸着一个月都要看不清伤痕了,你这丫头还当我是受了多大的伤呢。”
一说这话,阿茵便瞪眼鼓嘴。
“你还想受多重的伤?”
向来能言善辩的李浅曜在这小丫头面前总是被她顶的没话说,赶紧示意林萧接过小丫头手上的托盘。
“我乖乖吃饭还不行吗,回去了肯定要被娘念,你就少念我几句吧。”
“姨母也是为你好……”
“停,可打住,我尝尝小茉的手艺如何,好吃了回头可还想尝尝。”
阿茵便立刻开开心心的点点头。
“你受了伤不宜吃的油腻,我每日变着花样的给你煮粥,上次还在书房里发现了一本食谱呢。”
李浅曜只要他不念到自己的伤口就一切都好,也不在乎之后喝粥了。
“好,那我等着小茉的粥,”
这一日便再没有其他的闲话喝了粥之后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阿茵便催着李浅曜再躺下休息。李浅曜被他念叨的无可奈何,只得佯装躺下,叫阿茵回自己房里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
阿茵也知道他憋得无聊肯定不会乖乖听话,只得叮嘱了林萧几句让他不要随意下床走动,再看看李浅曜的确脸色还好,也不留在房间里烦他了。
回房之后和彩月闲聊几句,读了读诗书,又往自己的针线活儿上戳了几针,少不得又被彩月笑她做针线或笨手笨脚,两个丫头又得一起闹一闹。这一日费了大精神,整个庄子上的人都早早的灭了灯火睡觉。
阿茵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又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推了推一旁睡着的彩月。
“外面这马蹄声怎么回事?”
“小姐身体弱,躺着先别动,我去看看。”
阿茵也睡不着了,披着衣服坐起身来,看着彩月拎了只灯笼出去了,没过多少时候便又回来了,开合的门带进来一丝凉风。
“可问清楚是怎么了?”
“问清楚了,是黎末少爷带着人马来跟大少爷告别,说是今夜便要出发随左将军一同前往边关驻守,大少爷硬是让人备了酒摔碗送行呢。”
阿茵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句。
“他肯定伤心了。”
“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早早睡吧,明日一早还要给想要哥哥准备早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