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看着那清淡无味的饭菜,我确实提不起一点胃口。我苦笑着看向她,说:“我不想吃。”
“嗯?”她一脸不解。随后,她笑着:“那我带你出去走走。不过,千万不能让医生知道!”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推着轮椅,带我走了很远。夕阳很美,金黄色的余晖印红了整个天空。一个喷池广场上,一群雪白色的鸽子轻轻飞起,发出翅膀拍打着的清脆响声。
从未这样生活过,不是吗?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她点下头在我耳边轻语:“我知道你早就不习惯医院里的口味了。”
微怔,我看着她笑着走远的背影。
这女孩,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夕阳变得模糊,望着已经渐渐变黑的天空,我竟多愁善感起来。这不像我,不是吗?可时间容不得没有人不变。时间改变了我,彻彻底底改变了我。
喷泉像个不知疲倦的人,不断有水喷出,有不断有水被排出。或许人的生命也是这样,有很多人进来,自然,也有人走出。我不知道巧薇怎么样了?我自然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走出我的生命。
冰伊一直没来,看着渐渐变得冷清的广场,看着渐渐飘落的雪花,我莫名的感到一阵担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放开我。”远处,她惊慌失措的向我奔来。果然还是出事了。
几个美国人将她拉住,将她推在雪地里。
该死,居然敢欺负我宫泽宇的朋友。
“住手。”慢慢走向那群该死的家伙,我脸充满愠色的说。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欺负女孩子。就算我没有力量还手,也决不允许。
“小子,这不关你的事,识相的话,趁早滚开)。”几个美国佬似笑而又非笑的推开我,继续将视线转向倒在一旁的冰伊。
该死,我根本听不懂他们的鸟语。看了眼在一旁猛摇头的冰伊,我决定豁出去了。抓住一个没有防备的美国佬,我狠狠一拳头挥向他那可憎的脸。
“操——”那人退了几步,骂道:“这矮子敢打我?兄弟们,打死他。”一群美国人围住了我。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我根本已经没有半点招架之力了,不是吗?
一个人紧抓住我的衣领,朝我的脸挥来一拳。我的视线立即变得模糊,倒在雪地里,我想起来反抗,但却没有力气。
“不——”冰伊尖叫着护住我,朦胧中,我听到她在哀求他们:“求求你们,他是个病人。求你们不要在这样对待他。这样,他会死的。拜托了。”
“算了吧,搞出人命也不好。”美国佬狠狠朝我腹中一踢,愤然离去。
“对不起,对不起,泽宇,都是我害了你。”冰伊扶起我,泣不成声。
我想让她停止哭泣,可惜我没有力量了。仿佛在那瞬间,上帝收回了赐予我的所有力量。
朦胧中,我看见了天使。一个挥着翅膀的女孩,我想我知道那是谁,那是我最深爱的脸庞。
“你会不会做护士?”一阵责骂声让我惊醒。努力张开双眼,一个年老的美国医生正指着冰伊的鼻尖用我不懂的鸟语破口大骂:“你已经被取消当护士的资格了。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
医生走了,冰伊轻轻拭干了泪水,用一个微笑来掩饰。
“冰伊。”四周很静,我起身叫住她:“刚刚那老头跟你说什么?”
她停住脚步,没有回身。
“可以说吗?”我再次放低声音,说:“告诉我?”
她转过身直视着我,声音有点哽咽:“你的伤口还疼吗?刚刚你差点就支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带你出去。”
支撑不下去那不更好吗?反正我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你被辞退了?”我压低声音,看着她,说。
微怔,她轻轻点头。
“我去跟他们说。”我挣扎着要下床,但她慌忙阻止了我。
“泽宇,虽然我已经被辞退了,但我可以再找别的。”她微笑着告诉我:“我还是会一直照顾你的。”
心头猛然收紧。
“为什么?恐怕我……连看护费都拿不出来。”我怔怔的问她。
她笑了,很自然。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因为我们是同胞。在异乡国度里能遇见一个同胞,是件很快乐的事。”
或许吧。我也只能这么想。
冰伊,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
冰伊走了,从此医院里少了她在我身旁照顾着,一切显得不是那么顺畅。虽然医院在事后尽量帮我找了个很好的护士照料着我,但是个美国人。整天叽叽喳喳的说些鸟语,我一个字都不懂。
“我想让之前的护士回来。”终于在某一天,我使着性子告诉那名辞退冰伊的老医生。
他帮我调点滴的手微微停了下,面无表情的用他那不标准的中文回答我:“你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我和她是同胞。”我不知觉的用了她经常说的话。
整屋子里的人啼笑皆非的看了我一眼,都没有出声。老医生微笑着,说:“你好好养病吧。这可不是中国,没有你的同胞。”
房内在他们走后又显得一片冷清,窗外的雪下得很大,窗台的马蹄莲已经枯萎了。起身,我走向窗台。雪幕里,一个女孩拿着束马蹄莲站在枫树下,我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她是谁。
抽起水瓶中那已经枯萎的马蹄莲,我向楼下跑去。
“给你。”她笑着将手中的花束递给我,那是束粉红色的马蹄莲。
手不自觉的握紧手中已经枯萎的花,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收她的花束。
“那已经枯萎了。”她笑着结果我手中的花,将它丢在地上,说:“我的刚买来,比较新鲜。”
心,一阵抽痛。
我慌忙拾起雪地上的花,心疼的将它们整理好,抬眸看向一脸错愕的冰伊:“对不起,这束花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即便她已经枯萎。”这是巧薇最爱的花,雪白色的马蹄莲,美丽的花语和她很像,纯洁。和我对她的爱很像,至死不渝。
“又是因为她吗?”是我的错觉吗?忽然感到冰伊话语中的落寞:“这些年来,你的心里就一直只有她吗?”
“是的。”我确切的,毫不犹豫的回答她的问题:“我爱她,用我全部的心思,甚至用我的生命。”可我现在……还有资格爱她吗?
“笨蛋。”冰伊一阵慌乱,她将手中的花朵丢向我,转身跑离了我的视线。
粉色的马蹄莲,留在雪白色的地面上,独自哀伤……
在枫树下轻轻挖了个坑,不深。我想我该把记忆深埋。
最后看了眼坑中那束已经枯黄的马蹄莲,心再次莫名的感到一阵失落。巧薇,对不起。我很爱你,但我却已经守护不了你了。或许我是个废物,或许我是个不负责的人。但我深怕,我对你的爱,会误了你的一生。
巧薇,我的挚爱。就让你深埋在我的心底吧。
我不明白,刚才我葬的,是爱,还是花,还是记忆……
窗台上多了束马蹄莲,一束鲜艳的粉色马蹄莲……
我的巧薇……你好吗?
漫长的冬季似乎在我的不知觉中过去了。整个冬季,冰伊再没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许她走了!看着窗台上那束鲜艳的马蹄莲,整个冬季它都从未凋谢过。医院庭子里的枫树有了新芽。
天气很好,这是纽约的晴天。很美,很宁静的一个晴天。
几个孩子嬉戏着在不远处放着他们的风筝。
“身体好些了吗?”身后的声音让我莫名的感到一阵激动,是她。
“这些日子,去哪儿啦?”我尽量放低声音,说。
她笑着,将手中的马蹄莲递给我,说:“粉红色的马蹄莲。很漂亮的。”我不知道她这次为了什么,但我还是接过了她的马蹄莲。
很清淡的香味。
“呵呵。”她很爽朗的笑着说:“说真的,身体好点了吗?”
“嗯。”我点点头,微笑着:“还好。”其实我在说谎,不是吗?身体越来越差了,不是吗?
“你在骗我。”她眉头微蹙,说:“脸色那么苍白,怎么会好呢?走吧,不要在这里吹风了。”
微怔,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没事。我就想在这里看看风景,晒晒太阳。”过完整个冬季,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支撑过明天。
整天就都在这种彷徨与寂寞中度过,不是吗?
“冰伊,你姓什么?”莫名其妙的,我问了她这么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当初她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这个略显冷酷的女孩子确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良久,她苦笑着回答我:“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被一家妓院收养了,后来妓院被查封了,我也就到了美国。”妓院?我的巧薇,也曾在那种地方受过委屈,不是吗?
“对不起。”我尴尬的向她道歉。
“呵呵,没事。”她笑着:“反正那是事实,谁都抹盖不了。”她可以那么真诚的面对!那一刻,我感觉她很纯洁,从未因为她在妓院那种地方待过而嫌她脏。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回来医院里上班了。”她略显兴奋的说:“这个冬天,我努力地重新考来了护士证。”原来这整个冬季,她是在努力考证。
“那很好。”我点头微笑:“加油。”这一次她不会再丢失护士证了,我可以保证。
“泽宇。”她看着我,说:“我想我……喜欢你。”
我没听错吗?她居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喜欢我?我怎么可以有那个力量承受呢。毕竟我没有身家背景,更何况,我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癌症病人。我无法承担她的爱。
“冰伊……对不起。”良久,我叹气着回答她:“我是个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再说了,我有喜欢的人。”是的,我还有巧薇,我一直深爱着她,至死不渝。
“你不要再喜欢她了。”她有点恼怒的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来看你,或许她已经背叛你了。泽宇,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的。”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但我相信巧薇,我相信她不会背叛我。我来美国的时候,她赌誓般的告诉我,她会等我。我相信她会的。
“你不要胡说。”我压低自己的声音:“她不会这样的。”我相信她,一直都是。
“泽宇。”冰伊有点无可奈何,说:“笨蛋。不管你了。”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冰伊。”我叫住她:“对不起。”
“没事。”她回身看着我:“我早就知道结果了。你安心养病吧。我先去医院报到。”
“谢谢。”
一段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有点接受不住,巧薇,会背叛我吗?不会的,我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她是不会这样的,我相信她。一直都很相信她。
沉闷的雨季,一个人的下雨天。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没有人配在我的左右,第一次,感到如此悲伤与寂寞。
“该做检查了。”冰伊推着药车走近我的床前,微笑着:“大懒虫,起来啦。”我想努力睁开双眼,可惜我却睁不开,身体感到异常的虚弱。
“泽宇?”她有点焦急,轻轻推了推我:“不要吓我。”
“我……好累啊。”我轻语,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你支撑一下,我去找医生。”她走了,留下的,又是一阵寂寞与哀愁。
紧接着,我陷入一片黑暗与迷茫中。或许我就这样离开了,但愿。整日这样辛苦的活着,好累,好苦。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这个世界,这个无情的世界。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帝会让我再重新来到这里,我不了解为什么他不就这样带走我。很累。
“醒啦?”冰伊略显兴奋地看着我,吁了口气,她说:“担心死我了。”我昏迷了多久?在我昏迷的时间里,她就这样陪伴着我吗?
“我睡了多久?”我有点虚弱的坐起身子,窗外的太阳很大,初春的风还是有点冷的。
她笑笑,起身帮我调好床铺,让我半倚着枕头:“很久了。三天了。”三天?我整整昏迷了三天?
“哦。”我简单的回答。照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回到中国,再见她一面。
冰伊犹豫着将一封信纸递给我,吞吐的说:“她……给你寄信了。昨天刚到的。”她?难道是?
我挣扎着接过信封,装帧很美。我知道,这是海的另一边寄来的思念。这么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给我寄信,这让我很开心,也很激动。
信的内容很简单,她告诉我她过得很好,而且还认了亲身母亲。这让我很放心,因为,她过得很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