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往外望，远处江面落霞如火，是一份独属于傍晚时分的美丽。
夏远兮此时却无赏景的心情。
一方面她所在的建筑事务所近期有大项目打算拿下，她是主要负责人之一，设计方案的竞赛已经行进到决选关头，所有同事都埋头于方案，她更是首当其冲；另一方面，她却不幸中了最近十分猖獗的流感，状态大打折扣。
门边传来叩门声，远兮循声甫一抬头，莫莉已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进来了。
“吃了回去休息。”莫莉边说边把一杯热水连同感康药片放到夏远兮的桌上。
“现在？”她看了看莫莉，似乎想确认对方是否在开玩笑，“我不认为现在是可以休息的时候，一堆事儿。”
“既然你也知道有一堆事儿要做，”莫莉说，“那你应该清楚，强拖着病体工作，对你和我们来说都没任何帮助，不妨吃了药回去睡一觉再来，这样更有效率。”
“……”
没得反驳，那便乖乖听话。
莫莉，可以算是夏远兮在大学时代里，最早见识到的一位风云人物。当时夏远兮尚是建筑系一名新生，比她大两届的莫莉已经在隔壁法律系凭借着自己的聪明勤奋及美貌，成为口口相传的法学院女神。
那一年，毕业后功成名就的建筑系骄子——何书泽，被邀请回母校演讲，在演讲的尾声里，莫莉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为这位尊贵的嘉宾献上捧花。被淹没在礼堂人群中的夏远兮，见到被舞台灯光折射的更加耀眼的莫莉，只来得及肤浅地想到——人比花娇这样的形容。
后来夏远兮来到成泽建筑事务所实习工作，莫莉是他们的营运官，印象中无论团队接到怎样令人鸡飞狗跳的案子，经她安排之后，一切总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所以工作室里，有时说话最管用的也许不是他们惊才绝艳的老板，而是美丽能干的莫莉。
大家习惯了听她的，夏远兮也未例外。
“明天我会早点来。”
“尽管放宽心，你亲爱的同事们都不是吃素的。”
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夏远兮环顾了一遍周身熟悉的事物，直到看见床头柜上的钟，这才缓慢拾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回家休息的记忆。
这个感康真的不太行，她一边走向卫生间一边想。水龙头溅出晶莹的水花，热毛巾贴上面颊……不行，整个人仍是昏昏沉沉。
夏远兮不再犹豫，拿上钱包和车钥匙出了门。
夜色渐浓，城市的道路上铺满了灯光。
夏远兮双手无力地扶着方向盘，满目的街灯令她感到晕眩，车速犹如龟爬。忽然，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身影闯入她昏沉的视线，夏远兮不自觉地带住刹车靠了上去。
“木子易？”她试探性地叫道。
下一秒木子易便转过头来，脸上的神色不知该称为惊讶还是惊喜。
他的确很想再见到她，不然也不会在下班后假装散步以期偶遇，并且第一次对卖奶茶这份工作产生巨大的热忱，只希望能在几个不经意的瞬间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而她也刚好推开门迎面而来。
最近他习惯了在下班后从一条马路走到另一条马路，甚至在上次偶遇的小广场周围也能绕上好几圈。然而他已经好几天没能遇到她了，无论是在店里还是这片街区，直到刚刚被她叫住。
她似乎憔悴了些，从降下的车窗里望进去，面色苍白，虽然她之前也白，但却不是现在这种血色渐失的白。
“姐姐最近好吗？”他冲着她笑，满目暖色。
“这是去哪？”
“刚下班，正打算地铁回去呢。”
夏远兮奇怪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路口，如果不是她叫住他，这孩子下一步可能就要抬腿往地铁站的反方向迈了。
“你……是不是不大认得路？”
“……”，木子易突然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含糊说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这附近的老街很有味道，打算逛逛再回。”
“你能开车吗？”持续的晕眩感让夏远兮觉得现在实在不是寒暄的时候，直接开门见山。
木子易愣了愣，看着对方又苍白了几分的面色认真道：“能，我带着驾照。”
“上车，你开。”她果断拉起手刹，缩到了副驾。
医院，夜间的急诊大楼一片灯火长明。
“哪不舒服？头晕无力？有咳嗽吗？”穿白大褂的男医生例行公事地问着，随即大手一挥，“去量个体温。”
几分钟后。
“三十九度四，有点高了哦。”量体温的护士略带同情地瞟了眼夏远兮这个倒霉蛋。
夏远兮听了倒没太大反应只点点头道了声谢，身旁的木子易却吓了一跳，想到之前如果没有遇到他，某人恐怕就要发着高烧独自开车上医院了，这份魄力惊得木子易差点给她跪下，只是惊过后心底却泛起一阵幽微难明的心疼。
她的家人呢？朋友呢？为什么在她生病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呢？
“今天多谢你啦，给我你的电话，下回再好好答谢你。”已经打上点滴的夏远兮边说边递出自己的手机。
“小事，不必谢，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打给我。”木子易接过手机，快速地输了一串号码，随即又问：“等会有人来陪你么？”
“输液而已，我自己可以。”夏远兮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抹绽放在病容下的笑，让木子易没来由的，又想起悬崖之花的比喻，只是今天这朵花很是羸弱，仿佛随时就要风吹雨打去。
“那晚饭吃过了吗？”他继续问道。
夏远兮无声地眨了眨眼皮，一脸“晚饭是什么”的表情。
木子易：“……”
当木子易拎着打包好的清粥小菜回到输液室的时候，夏远兮已经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睡着了。可能因为疲倦，也可能输液室的椅子太坚硬让人睡不踏实，那双他觉得很好看的眉正轻轻皱着，眼睫毛安静地垂落，铺开两扇蝶翼般漂亮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脆弱的乖巧，这也让他在叫醒喝粥和让她再睡一会之间，忍不住选择了后者。
然而很快，夏远兮抖了抖睫毛，自己醒了。
抬头看了眼药水，还有小半袋，她慢慢活动了下睡麻了的半边胳膊，扭头却吓了一跳。
“怎么没回去休息？”夏远兮盯着这位一整晚替她跑前跑后，此刻又默默守在身边的男孩，轻声开口问道。
“醒啦。”木子易马上伸手摸了摸边上的餐盒，“给你买了点粥，咦，还是热的哎。”
男孩的眼睛里似有一泊湖，此刻映入了输液室里的白光灯，却像有浩瀚星群坠了进去，涌成一片璀璨粼粼的水光。
他为什么总是笑呢？为什么笑得这么……令人心生喜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