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二节是国际法大课,大清早的,按照以往惯例,能强撑睡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同学可谓寥寥无几,可现在……
徐圆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国际法概论,不经意回头瞟了眼——往常后排无人问津的座位已近乎爆满,甚至还有肉眼可观的同学朝教室里挤进来。
没错,瞧那争先恐后的架势,的确是费力“挤”进来的。
徐圆坐直身子,双手支起下颌,眯眼看了看。这群人大部分是生面孔且以女生居多,应该来自不同的学院。估计全是奔着韩潇来的。
纪检部的人如果知道他们累死累活地检查出勤人数,还是有这么多人逃课,会不会气得吐血啊?
徐圆摇头一笑,眼睛盯着黑板上挂着的钟表,思绪却悠悠地飘到前天——
戚梦故意捣蛋被发现后,泪眼巴巴地抱住韩潇的裤脚解释求饶,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回屋里写作业的情景。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没等她回过神,教室里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一道道热切、激动的目光纷纷一致地投向门外。
徐圆也回头,循着大家的视线朝门口望去。
悠扬的铃声响起,韩潇踩着铃声的节拍,信步走进教室。纤长的指间夹着本书,一缕阳光恰好照在书的扉页,泛黄的绢纸映得他的手指白皙洁净、纤长有力。
他平静地走到讲台,平淡无波的眼神不含任何情绪,扫了眼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便收回视线,而后随手打开多媒体投影仪,直接开始上课。完全跳过了点名这一环节,仿佛根本不在乎到课人数的多少。
徐圆在韩潇视线扫过来时,微不可察地有点心虚,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不自觉伏低了些,忽略那一闪而过的清冷目光。
国外留学的海归,在各大高校的风评可以说是毁誉参半。
有人觉得能有本事出国留学,必然有些真才实学可以拿得出手,也有人说外国的教学模式太过散漫,评选标准也区别于国内,谁能保证拿到的学位证书掺不掺杂水分?
众口难调,不管是哪种情况,像韩潇这样如此年轻就直接以教授身份特聘进来,背后嫉妒想看笑话的人也是有的。
有些出人意料的——韩潇讲课出奇地好。不同于一些古板老派的教授,他从不照本宣科,讲课内容深入浅出,不局限于书本,更多是课外实用拓展,每提到一个新知识点定会举出大量相关实例证明论断。
即便是坐在旁边蹭课的女生,此时也听的津津有味,不时露出花痴的笑容。
“天呐,韩教授认真讲课的样子真是太魅力了吧!”
“好羡慕法律系的同学啊!”
“就是!就是!”旁边数学系的同学也应声附和。
呃……
徐圆看着黑板上列出的重点,低着头默默地做笔记,不作声。
同学,注意力确定在课堂上吗?
挂在壁上的时钟顺着顺时针轨迹不断滑动,眼看这堂课就要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结果下课前一秒——
“你们班的学委是谁?”快走到门口的韩潇,忽地停住脚步,低声发问。
徐圆刚放松下来,听到这句话,“呲”地一下,咬着的笔头猛地戳到牙齿。
“你们班,学委是谁?”见没人回应,韩潇皱眉复述一遍。
别院的学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的眼光像激光一样四处扫射教室,坐在前排的老生则将视线默默地汇聚到徐圆身上。
很荣幸,她就是被老师任命的那个倒霉的学委。眼瞧着躲不过去,徐圆长吁一口气,硬着头皮,站起来:“我、我是学委。”
韩潇偏头望了她一眼,眼帘敛下,侧身背着光,看不清他什么表情,默然半晌,扔下一句:“到办公室来一趟。”
作为第一个被韩潇“请”到办公室的学生,徐圆在夹杂着羡慕、嫉妒、好奇等各种复杂的目光下,拿起放在腿边的包包,受宠若惊地跟了过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往里走,一路上偶有行人擦肩而过。韩潇走路的速度并不快,但好歹一米八五的身高,徐圆一路小跑也始终落后他一大截。她微微喘口气,凝视着前发挺拔料峭的背影,认命地加快脚步继续跟上。
“进来。”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点散漫,在空气中响起。
闻言,徐圆仰起头,平复了下有些絮乱的呼吸,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或许是刚来任职,学校新整理的办公室虽然簇新敞亮,但显然收拾地有些仓促——
屋内部分办公用品还未来得及拆开包装,空气中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原料气味。不刺鼻,一般人很难闻到。
徐圆打小就是易过敏性肤质,对旁人不易闻到的气味很敏感。她低下头,忍不住摸了摸犯痒的鼻尖,左手使劲地揪紧衣袖,按捺住想打喷嚏的冲动。
韩潇眉心微蹙,显然对空气中的异味有所察觉,刚把钥匙和教材放在桌面,便阔步迈向百叶窗。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勾住窗沿垂落的链子,轻轻一拉,清新舒爽般大自然的味道遽然盈满鼻腔。
徐圆脸色逐渐好转,悄悄地深呼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余光偷偷瞄一眼端坐在椅子上专心处理文件的韩潇,思索着怎么开口打破沉默。
“徐圆。”韩潇抬头看了她一眼。
徐圆心突地一跳。
都说学法律的人记性好,果然是那天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吗?
居然……记住了她的名字。
韩潇合上文件,放下手中的钢笔扣在桌面。
他缓缓地从抬起头,漆黑沉亮的双眼,透过空气静静地望着她。和在别墅那日一样,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强势的举动,只是简单地坐在那里,浑身清冷的气质便让人不敢不敬。
“陆教授有事请假,这学期他的课,都会进行随堂测试,你待会把试卷发下去。”
说着,他俯身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叠用牛皮纸封住的A4打印纸递到她面前。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换上稍微严肃的口气:“会有巡逻员在外面监视,注意班级秩序。”
这句已被各科老师重复过千百遍的话,向来不被她们放在心上。如今从韩潇嘴里说出来,却总让人觉得……似乎有其它的意味在。
毕竟一只脚快踏入社会,学校对待她们,基本采取放任政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这届换了个校长,以管理严苛出名,一上任就狠抓考风纪律,一旦被抓到作弊直接开除学籍,同学们还是会有些小动作。
他这话应该算是提点吧。
徐圆思忖。
“你还有事?”韩潇执文件的手顿住,看了眼愣在原地、思绪不知飘到何处的徐圆。
目光落在她身上,黑白分明的瞳仁无波无澜,仿佛将周围的人与他隔绝成两个世界。她甚至怀疑他对戚梦的宠溺只是她一闪而过的错觉。
徐圆回神,连连摇头,想要问的话在看到那双冰冷的眼眸时硬生生咽进肚子里,拿起桌上的资料,礼貌地关上门退出去。
回到寝室,徐圆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想到方才从教务处得到的消息,有些心神不宁。看了眼盯着试剂图纸的叶菁,迟疑片刻后,开口:“刚刚听说,陆老师生病住院,把一个学期的课全推掉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应该挺严重的,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话音刚落,寝室里霎时鸦雀无声。
岚哥敲击键盘的手戛然止住,回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叶菁,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合适。往日笑的没心没肺的倩倩也陡然噤声,敛起嘴一脸顾忌的样子。
气氛在诡异的沉默中变得更加诡异。
以往的经历告诉她们——陆宽这个名字在叶菁面前就是禁名词,绝对不能提,一提准会产生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化学效果。
果然……
缄默半晌,叶菁脸上露出一抹讥笑,麻木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满不在乎:“人吃五谷杂粮,偶尔生病住院怎么了,谁没住过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徐圆看着假装无所谓的叶菁,心里有些难过。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言喻的创伤,那些被掩盖在别人看不到、最隐蔽的角落,会结痂,会愈合,但永远不会消失,即便是作为朋友也无法触及。
陆宽是C大法律系另一位风云教授。作为本家的一员,徐圆对陆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比如,他是四年前入校任职的,来校的时间几乎和叶菁一样。如果不是为了叶菁,她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丢下律所的活,跑来任课。
不过,在学校受欢迎程度极高的他和韩潇一样——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必修课程,她几乎没在学校碰见过他。唯一一次私下接触,还是在叶菁家中。
徐圆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时,目之所及皆是满地狼藉,叶菁披散着湿淋淋的头发,全身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眼神涣散失去了焦距,空洞地看着陆教授,完全没有了往日高冷的模样。而陆教授却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她,最后夺门而去。
或许感觉到气氛莫名变得沉重,叶菁耸了耸肩,扬起眉故作轻松,“一个个都别丧着脸了,今天食堂可没做苦瓜炒肉。倩倩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铭品居吗,我在二楼包了个场,咱们晚上一起去。”
铭品居是位于市中心繁华商业区的一家高档酒店,集餐饮、休闲、娱乐于一体。开张多年,不仅服务热情周到,膳食更是美味令人垂涎不已
四人坐在宽敞的包厢内,身旁是温柔贴心的服务员,弯腰微笑着递上菜单,然后是一阵轻声退去的脚步声。
等服务员走后,傅倩倩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急不可耐地看着点的菜色,双手掐着大腿,口水直流。
“天哪!清氽赤鳞鱼、东湖盐焗鸡、香酥焖肉、淡糟炒鲜竹……”越往下看越兴奋,咽着口水幸福地倒在林岚怀里。
“点这么多,吃的完吗?”岚哥瞳孔映出眼花缭乱的各色菜系,无语凝噎。
“吃的完!吃的完!你要相信我们的战斗力。”傅倩倩吓得舌头没捋直就赶紧回答,生怕哪个菜无缘由地撤下去。
餐桌上菜量可观,酒更是不少——叶菁点了很多酒,转盘上已有三四瓶见底了的酒瓶。叶菁握住玻璃杯,只管仰着脖子不要命地猛灌。火辣辣的酒顺着喉管流入肺部,炽热的灼烧感刺激地她眼泪快流出来了,丝丝醉意悄然涌上心头。
“徐圆,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过……十年?”
叶菁两颊通红,原本清明的瞳仁变得飘忽不定,又突兀地来冒出这句话,徐圆不过脑子都知道她醉了。
“你喝醉了,听话,别喝了。”
叶菁视若未闻,摇摇头,笑得苦涩。
“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把我丢在家里,爸妈……呵,他们离婚后就各管各的,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只有他,只有他从小管着我,我的家长会是他代表发言,我站在领奖台上致辞也是他去看。”
说罢,顿了会,怒骂:“我都没计较他妈进我家大门,他有什么资格管我喜不喜欢他啊!”倨傲的语气流露出一丝少有的脆弱,趴在桌上不由埋首痛哭起来。
徐圆眼眸的光黯淡了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陪在身边没有说话。
酒饱饭足后,徐圆看着已经醉成烂泥的叶菁,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交代好岚哥看住她,自觉起身下去结账。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收银台前,一个沉默挺拔的身影矗立在侧。耳边是女侍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那人是谁啊?竟然连咱们老板都对他那么客气?”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能高攀起的。他身上那件外套还有腕上的手表,都是奢侈名牌,价格不菲啊!”
“关键是长得帅啊,你看那气质……”
“咳咳……”一道略带轻佻而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断了服务员的呓语。
徐圆偏头望去,回身望过去。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迈着昂扬的步伐径直走来,眉目含笑,几个大步跨向前台。
看来我们韩大律师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人物啊!”边说边对着聊闲话的服务员抛了个眉眼,羞的女侍们捂着脸不好意思地跑走了。
韩潇听到裴岑奔放的笑声,回眸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打趣。只在眼风掠过,不经意扫到站在对面的徐圆时,蓦地停了一瞬,漠然的眸子闪过一抹深色,然后……视线直接越了过去。
老狐狸裴岑可没忽略那两秒的停顿,立马好奇地凑过头,顺着顾余生的眼光看下去。
对面站着的是一个清瘦的女孩,上身是宽松的卫衣搭着简单的休闲褂,脚下穿着双平板鞋,马尾高高地扎起,背着个小型运动包,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利索。
不是吧?韩潇喜欢这口?
裴岑倒吸一口气,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和韩潇是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回国后俩人同陆宽合伙出资创办了维正事务所。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来来往往的,他可没少见过倒贴韩潇的女人。什么性感妖娆的、温柔体贴的、知书达理的、霸气强势的……无一不被韩潇冷傲正派的形象所吸引。
可正主呢?硬是能无视各种环肥燕瘦,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人家,害得他还以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可也没见他对男人有多大兴趣啊?
现在看来……有戏啊!
即便隔的很远,徐圆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前方无孔不入打量的目光,头皮不禁有些发麻,轻咬着干涩的下唇,拇指微微蜷起,抠着包包背带,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裴岑,走吧。”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探寻的目光,韩潇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看了她一眼,颔首点头致意,径直推开门转身离开了。
华灯初上,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车流如织,绘成繁华璀璨的耀眼星河。
裴岑用手拉扯着束缚脖子的领带,斜躺在副驾驶座上,回想起刚才那幕,不由瞥了眼目视身旁专心开车的韩潇,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笑眯眯地问:“刚才那姑娘是谁啊?”
韩潇没有说话,依旧沉默地开着车。
“长的倒也算标致,我说追你的那么多女人你都看不上,原来喜欢这种调调……”
裴岑揶揄的笑声还没从喉咙里发出来,身侧的车窗唰地猛降到底。狂啸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气流一下从车窗倒灌进他嘴里,把他张开的大嘴堵个严实。
“唔……”裴岑被迫吞了一大团气流,喉管直发寒,对准后车镜瞅了眼比鸡窝还凌乱的发型,满脸愤懑地看向韩潇,几乎是怒目圆瞪。
哼!居然连问都不让问,奸情!绝对有奸情!裴岑摸了摸下巴,心里愤愤地想。
不过,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裴岑疑惑。
徐圆翻了下手腕,抬起手表定睛一看——已经十点多了。学校门禁的期限是十点半,现在赶回去估计寝室楼也关了,只能在外面住了。索性宿管阿姨对大四的学生查的不严,否则等着挂在公告栏里被通报批评吧。
她伸长胳膊在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和林岚一起抬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叶菁,前往她在外居住的公寓。
“圆圆,都说真人不露相,你果然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傅倩倩前脚刚踏进公寓,立马就被客厅内简约雅致的装潢震住了,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她,惊异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大学四年,圆圆除了代表学校去外省出征参加竞赛,就是接各种兼职活动,忙的脚不沾地整日见不到人。真是没想到,平日不显山不显水的圆圆,居然是个富婆!
求包养~~求抱大腿~~
“你想多了,这是我妈名下的房子,不是我的,我只是暂时住这儿。”徐圆矢口否认。
“你妈的房子不是你的还是谁的?你说说你,明明有这么好的房子,还和我们天天挤在那间小破屋。说实话,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我呀。”傅倩倩猥琐一笑,一副发现真相的模样。
徐圆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姨在家吗?”林岚不像傅倩倩那么缺心眼,早就察觉到她不愿多谈家里的事,连忙岔开话题。
“没有,这套房子就我一个人住,你们不用拘束。不过,客房已经闲置太长时间,需要先打扫一下,我待会先从柜子里给你们拿套新的床单换上。”
左拾掇会右拾掇会,等洗漱完毕后,夜都深了。
傅倩倩揉了揉酸涩的手臂,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掉了。整个人呈“大”字型懒散地躺在床上,身下的柔软让她不禁打了两个惬意满足的哈欠。在床上左翻翻右翻翻,滚了两圈有点累后,单手支在软枕上,穿过半掩半合的门,透过客厅的镂空展示柜望着正站在窗台旁的徐圆。
她头轻倚在窗户上,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林立的居民楼,夜幕之下是万家灯火,灯光璀璨。闭上眼睛,耳边隐约能听到各家温馨的嬉笑声,那是疲惫了一天的人回家后独有的温暖。
冷月银辉,倾洒一地,浸湿了沉寂的夜。
或许是酒精上头,恍惚间,傅倩倩觉得落地窗畔那抹消瘦的背影,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落寞,完全不像她平日接触的沉稳淡定、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圆圆。
就这样看着看着,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眼皮也慢慢耷拉下去……
酣睡声在卧室里悄然响起,清凉的夜风吹的窗帘一起一伏,宿醉中的人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