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九绕着湖边而行,清风中柳絮飘零,辽阔的湖面让人神怡心旷,他已多年未见如此壮观景色,此时心中不禁为之一荡。正当豁达宽心之时,一缕愁思又悄上心头:“此地虽美,可终究不能久留,我离开家乡已近十年之久,娘亲说不准早已回到青柳村。不知徐阳、徐婉念他们现在如何,还是先回去打探娘亲的消息才是。”遥望四处,却不知何方才是通往青柳村的道路,只好前往就近的驿站询问。
蹬步来到城中,一进城门,只见左侧是一家铁匠铺,其后是裁缝铺,胭脂铺,右侧传来朗朗读书声,闻声望去,两棵杨柳撑立在前,而后是一扇红漆木门,门上挂着牌匾,写着“三洛书院”四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
街道两旁多是售卖的摊贩在叫卖,热闹生气扑面而来,江初九心道:“这里可比青柳村过年还热闹呐!”走了几步闻到阵阵香气,喃喃说道:“啊!是包子的味道,已经很久没吃过包子了,还有米饭,面条。可惜我这山谷野人没钱可用。我就看看吧,解解馋也好。”
蹭到街边小摊贩面前,不看倒好,一看之下登时只觉腹中饥饿,口涎三尺,摇头自言道:“这可不行了,再看得馋死,此地不宜久留呀,不宜久留!”咬牙闭眼,深吸了一口香气便快步离去。
正当他摇头啧啧之时,乍然之间,蹙眉侧耳,但觉远处有细作之声。此时他神功大成,眼耳迅敏至极,稍有风吹草动之声,皆能察觉,秋毫不失。只听得声音越来越近,平平砰砰,是脚步踏过瓦片之声。
江初九猛然抬头一看,一个黑衣蒙面人背上负有一个黑布囊,在房顶上蹿跳腾跃,江初九心道:“大白天的居然穿黑衣,真是奇怪!不对,还有一个人。”须臾之间,又见一个青年飞踏屋顶奔袭而来,此人身着雪白衣衫,手持一把折扇,脚步迅疾,想必是在追赶前面的黑衣蒙面人。
此时黑衣蒙面人已奔出十余丈外,白衫青年紧跟其后,江初九心中好奇之感立时而生,随即脚步轻点,凌空虚踏也跟了过去。他自练成[七星落花步]之后,轻身之术已是一流高手,毫不费力便追上了那二人,为了不被发觉,只好落后十余丈外。
黑衣蒙面人奔了有三里地,便到了城外,踏过护城河,又奔了两里地,到得一片树林中便缓行停步,不过片刻,白衫青年也踏步追到,江初九和白衫青年同时而至,在其后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下驻足停立。
黑衣蒙面人遽然间一个转身,对白衫青年说道:“喻三公子,你从昨晚追到现在,依然是脚步轻盈,呼吸吐纳张弛有度,年纪轻轻,轻功竟有如此造诣,也算是难得呐。”说话声是个女子,白衫青年说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是谁,那还请归还《临流独坐图》,我便放你离去!”那黑衣女子呵呵笑道:“我家姥姥八十大寿将至,她老人家最爱范宽之山水画,借你溪山派镇派之宝用上一用,何必如此小家之气呢?”语气之中充满轻佻妩媚。
原来白衫青年姓喻,名叔青,乃溪山派掌门人喻长白的三公子,喻长白共有四位公子,分别为伯青、仲青、叔青、季青。
喻叔青怒道:“普天之下岂有此理?未应私取,便是为窃,为人所发而不归还,便是为抢,岂有以抢窃之物用于尽孝之理?”江初九听着他此番言语,不由地摇头,心道:“这书生当真是迂腐得紧,竟然和一个盗贼讲起道理来,这女子摆明便是在戏耍于他,可他竟然浑不自知。”
那黑衣女子又是呵呵一笑,道:“喻三公子,我见你生的俊俏,方才便与你多说了两句,不过小女子我身有要事,可不能再陪你多言了。”喻叔青听她出言如此轻佻浮躁,已是不悦,话中之言更有脱身离去之意,当即一个迅步跨出,手中折扇唰得一下撑开,从左至右一划,直刮黑衣女子面罩。黑衣女子身躯下沉,仰面避过,右手一拳击出攻其左膝,左手下垂,从袖中落出一节镔铁短仗握在手中,短仗不过两尺之长,手指盘旋,短仗随指间旋动,直攻喻叔青右腰而去。
喻叔青立时右手收势回转,折扇从下往上一挑,腕动扇旋,将黑衣女子右拳格挡开去,左右脚向后一挪,收腹弯腰避开对方短仗,继而又挥扇一击,黑衣女子横仗一挡,用力一推,将对方力道送回,右脚点地,左脚在树上一蹬,接着力道迎面向喻叔青劈仗攻去。
江初九虽离他二人有十丈之远,但将他二人的一招一式全看在眼里,心道:“这女子可是个打穴高手,每招每式都攻击对方要穴,识别穴位虽准,只可惜力道不够,速度欠缺。刚才那招若是佯攻书生志室穴,转而直打他左腿的箕门、血海、曲泉三处穴位,那书生早已败下阵来。”
此时,眼见黑衣女子扑将过来,喻叔青双腿一纵,双脚倒钩身旁的柏树树干之上,身体向上蜷缩躲开对方攻势,接着倒身悬挂,左手探出,直抓黑衣女子背上的黑布囊,眼见已然抓住布囊,用力一拉,嗖得一声,手中一滑,尽然又让布囊脱手而去。
喻叔青心下暗道:“此布囊可不一般呐,入手冰凉,细滑如水,定是冰蚕丝所制,可冰蚕丝乃是西域一带的圣物,难道此人乃是西域番邦人士?”却也顾不得多思,双脚一松,落地而立,当即沉息凝气,以迅捷之势挥扇斜划、横劈、直戳、旋提,一连使出四种变化攻势,黑衣女子不料对方突然之间攻势如此迅猛,迎击不敌,连连倒退,迅速挥动短仗也避之不过,登时右臂衣袖已被划开一道口子。
黑衣女子将被划破的衣袖用力一扯,漏出一条雪白的臂膀,嘤嘤笑道:“溪山派的[坐忘藏月扇]果然有几分厉道呀,招招破我衣衫,依我看倒不如叫[风流藏娇扇]更为贴切呢。”言语间妩媚之极,喻叔青血气方刚,从未经历如此魅惑,不禁心中为之一动,登时面红耳赤,只好侧面避开不看。
正当此时,黑衣女子右手凝劲,破空连发三枚银针,喻叔青一惊之下,当即回神,挥扇一挡,打掉两枚,最后一枚却已叮入他的右臂,霎时只觉右臂酸麻,使不上力,眼现重影,头晕脑沉,随即便要晕倒在地,急忙扶撑身旁的柏树。眼见黑衣女子语笑盈盈,哼着小曲,翩翩然地离开,却也无可奈何。
江初九迅速从树后窜出,向喻叔青飞奔而去,眼见他便要站立不稳,立时扶他坐下,双手运以真气,缓慢推向喻叔青后背,继而运劲一推,便将喻叔青右臂的银针逼出体外,接着又一股真气送至,喻叔青顿觉浑身一震,登时清醒过来,急忙起身抱拳说道:“多谢少侠仗义相救。”说着便往黑衣女子离开的方向迈步追去,江初九伸手一拉,将其拉回,说道:“兄台且慢,这银针有毒,阁下此时不可运气动身,还需自行运功将毒逼出才是。”
喻叔青道:“可是,那黑衣女子夺我家传之物,我岂可放过。”江初九问道:“这女子为何要夺你家传之宝?”喻叔青道:“在下溪山派喻叔青,《临流独坐图》和《溪山行旅图》并为我派镇派双宝,乃是北宋名师范宽所留真迹,这黑衣女子昨晚趁家父和我两位兄长不在,暗中施药,将我派众弟子迷晕,夺取了这《临流独坐图》要给她家姥姥庆寿,在下追寻至此便发生了刚才之事。”
江初九点头应道:“喻兄请放心,你的家传之物,在下去替你追回,你切不可再多行动。”说完便向黑衣女子追去,喻叔青鞠躬抱拳高声问道:“少侠高义,不知少侠尊姓大名,小生定当铭记于心。”江初九此时已奔出七八丈远,应了一句:“在下江初九。”那个“九”还未落音,他的身影已隐没在丛林中。
喻叔青见江初九步伐轻盈身法奇快,心中钦佩感叹道:“我本以轻功自傲,可与这位江兄一比,可就相形见绌了!爹爹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当真如斯呀!”
江初九穿过树林又越入竹林,飞奔急追,过了半盏茶时分,已见到不远处一个黑衣人影在蹿动,当即加快脚步,片刻间已能看清黑衣女子背上负着的黑色布囊,心想:“囊中定是那《临流独坐图》。”脚步跨越间,又追了二三十丈,心中转念一想:“真是糊涂!我自己的娘亲尚未寻到,却去帮他人追甚么家传之宝,我是这般待人,可谁又来这般待我呢!”
稍一分神,黑衣女子已消失于视野,江初九心中一凛,急遽加速追赶,来到一处土丘,刚一越过,便见土丘之下两三里外高耸一座青山,山脚之下正是那黑衣女子在狂奔。江初九将真气聚于双足,发力追赶,须臾间只见黑衣人的背影越来越近,距离不过二十来丈,只需腾空一跃便可追上。
正在此时,黑衣人却在眼前凭空消失了,江初九心下一惊,脚步却未停歇,奔至黑衣人消失处一看,丛生的杂草处树木微有晃动,急忙拨开眼前的草丛树枝,一条隐秘的山涧小路现于眼前。江初九心道:“此处山涧入口如此隐蔽,若不是紧跟其后,我便是生有三双眼睛也决计发现不了这山涧小道!”
此山涧小路甚窄,只可容一人之身通过,是以江初九无法施展轻功,只能顺着山涧小路缓步慢行,弯弯曲曲走了有一里半,但觉山涧空隙越来越窄,山涧两侧山壁上有水流滴下,又行了半里,两侧山壁上水流已是成股流下之势,但眼前却是山壁镶接,无路可走了。江初九心下甚奇,但料想那黑衣女子必定在这山涧之中,只可能别有路径。
仔细察寻四周,南侧山壁上水流汇于一面,形成一处水瀑,哗哗啦啦,犹如一面银布挂在山壁之上,江初九见这山涧之中竟有如此鬼斧神工,忍不住伸手摸去,哪知伸手一探,水瀑之中却是空空荡荡,连忙身穿入内,透过昏暗的光线,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石月洞门,门上有一石匾,用大篆字体刻着“余音涧”三个字,江初九并不识得大篆,在他看来便似画的鱼骨头一般,一个字也不认识。
石门紧闭,用力一推却纹丝不动,江初九屏息凝气,双臂运劲,猛然发力推向石门,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力道,然而石门依然丝毫不见移动的痕迹。江初九靠着石门凝思:“难道那黑衣女子力道比我更甚?我看未必,定然是这里另有开门的机关巧窍,就如同黎先生以前所说‘暗门方圆三尺之内必有机关’对了!这里的机关也定在这三尺之内。”
江初九立即贴身靠近石壁,一尺一寸仔细观察,不出半柱香的时刻,果真发现一个略微凸起石块是可以旋转的,用力转动一周,山壁微震,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江初九心下一喜,急忙转头看向石门,却依然不见石门启动。仔细一听,是身后传来的石壁震动之声,回头一看,原来身后的石壁上开启一个圆洞,正好可容一人通过。
穿过石壁圆洞,来到一处石室,石室内空空荡荡,光线从对面石壁一个破洞照进来,转头向右侧一看,依然是石壁,不见任何门,这才明白过来:“石室外的石门不过是浮雕在山壁之上的假门,若不是偶然发现有这一处机关,纵使费尽全力也休想推开这石门半寸,也不知是谁这般古怪,雕刻如此石门来捉弄人呐。”
顺着光线走去,跨过山壁破洞,便出了石室,只见眼前一座拱形石桥,桥面、石栏杆上附有青苔,走到石桥上放眼望去,东南侧巍峨屹立一座青山,山上树林丛生郁郁葱葱,飞鸟走兽齐鸣呼应,山腰间喷出一条瀑布直坠而下,其下是一处清潭,水击之声轰轰隆隆,桥下的清流河水正好与清潭相汇合向东方奔流而去。
万万没想到,穿过狭窄的山涧小路、空荡的石室,来到此处竟然别有洞天,水秀山青可与昔日山谷之中景色媲美。走过石桥顺着山路而行,片刻间来到山脚,抬头一望,左侧青山石壁上显现三个大字“余音涧”,想必是用利器刻凿而成,入石当有三寸之深。山势如此陡峭,最底下的一个“涧”字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七丈之高,刻凿此三字之人的轻功之高,内功之深实在难以想象。
感叹之余,但见眼前的山路又逐渐高起,料想是通往对面那座青山。此时黑衣女子已不知去到何处,但此山只有一条山路可走,也只好沿着山路而去,行了半里路,突然间见到不远处有两个苍色衣着的女子躺在地上,一左一右,是山路放哨之人。江初九快步奔去,仔细探查一番发现此二人是被人点了昏睡穴,只见二人腰间各系有一个腰牌,腰牌上刻有一个“角”字,江初九不明其意,但想必是余音涧的门人弟子。
江初九料想此地应当是有外人踏入,为了以防万一,行事方便,便将那二人的腰牌取下揣入怀中,又在其二人腰间搜出了些碎银子,也一并收入囊中。沿着山路继续快步走去,又行了一里的路程,来到一处绵长弯曲的石梯前,只见石梯左右围栏处又有两个女子晕倒在地,衣着装饰和之前晕倒的两人一致。江初九深感奇异,思忖:“此处必定有事发生,但来者下手只是打晕,并未伤及性命。”顿了一下,突然叫道:“切莫毁坏了那副画呀!”想及此处,脚步加快,不过一炷香时分,已经来到一座宫殿之外。
此宫殿呈圆形,有四五丈之高,殿门开启,殿门之上立有牌匾,写着“清音殿”,宫殿门外是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其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个人。铮铮铛铛的打斗之声从殿内传出,江初九一个腾空跃至殿门外,悄声探头一看,只见殿上九五之位坐着一个老妇人,左右两侧各站着三个婢女,眼光掠过之时心中一凛,但见右首之位的婢女一身黑衣,右手衣袖破裂漏出手膀在外,此女子正是那夺画之人,此刻不过未蒙面罢了。
再往殿中看去,左右两侧站有五人,左三右二,皆是四十来岁的妇人,殿正中还有一人,只能见其背面,身着僧服,是个和尚。那和尚手中握着铁箫、铁仗、铁剑等兵器,定是他从那些余音涧门人弟子手中夺来的。
突然那和尚将手中的兵刃一扔,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继而双手合十说道:“小僧原本便无意与贵派为难,只要贵派肯将小僧的徒儿归还,小僧立马下山离去。”声音甚是苍老,当有七十来岁年纪,江初九只觉声音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左侧一个身着赤红衣衫的妇人手持铁箫,竖箫一指,对那和尚怒道:“疯和尚!你简直放肆,我余音涧岂会匿藏一个小和尚在此?”那和尚依然双手合十摇摇头,说道:“小僧的徒儿,并不是小和尚。”那红衣妇人又道:“大和尚也没有呀。”那和尚又道:“也不是大和尚。”红衣妇人哈哈一笑说道:“大小和尚都不是,难道是中和尚不成?”那和尚又摇摇头说道:“小僧的徒儿,不是和尚,是个姑娘。”
殿内之人一听此话,都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红衣妇人更是忍不住大笑道:“我就说你是疯和尚,还当真是疯得紧,和尚的徒儿怎么会是姑娘?少在这里作怪!”
这时,殿上的老妇人咳嗽了一声,那红衣妇人立马住口,退回左侧不再言语。那老妇人说道:“大和尚,我看你武功招式,可是当年的‘非僧非道无为子’呀?”那和尚道:“七弦姥姥果然厉害,不过小僧如今已是个和尚,不再是‘非僧非道’也。”江初九一听此话,双眼一瞪寻思道:“难怪声音如此耳熟,原来是无为子前辈。他怎得又做回和尚了,还收了一个女弟子......不过他向来古怪,有此一举,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