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念碰瓷儿了。
睡了两个多小时，一觉醒来，两个护工无比热切的面孔之后，是韦历城在窗边打电话的颀长身影。
头顶挂架上有两瓶半没挂完的水，恶心感缓解了很多，宗念转头小小的喊了声：“城哥。”
也是这一个举动，让她确定自己似乎并发非医生断言那般轻微脑震荡。
“醒了？”韦历城笑得温和。
宗念点点头，也没有了刚才那股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用手掌探了探温度，“烧是退了，但你别想着出院了，轻微脑震荡最少也要观察一天。”
宗念闭上眼，心里在犹豫，要不要对韦历城坦言，自己估计就是空腹吃药刺激的恶心，不是撞墙闹的病？
门外隐约传来钟鸣的声音，偶尔会有‘林总’这个字眼儿。
他没走？还是说仲明只是跟林沅通话而已。
“老板，林总让我跟你说一声，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宗念‘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韦历城顿了顿，“老板，同为三十二三岁的老男人，也了解林总的为人，我相信林总口中的一时失手不是托词，但我毕竟不是当局者，实实在在躺着遭罪的是你，不能感同身受，所以不想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帮他到这儿了，至于老板你原不原谅，怎么惩罚，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帮你传达。”
她闭着眼睛说话：“城哥，我想再睡会儿，你不用留下陪我，这边有护理阿姨，你早点儿回酒店休息或者先回金城，我都行，具体看你。”
在她的坚持下，韦历城拗不过她，仔细交代两个护工有事儿立刻打给他之后，被宗念催着赶回酒店。
长期缺觉的人终于有机会无牵无挂的放肆补眠，宗念攥着被角，以为自己马上会陷入梦乡，现实中却是，她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耳边是两个护工压着嗓子窸窸窣窣的聊天，说自家儿子找了谁家的姑娘相亲，说自家老伴儿的退休金在晋城这地方只够温饱，房子车子都靠她这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去赚，说前年一个东家生命力顽强，病危下了二十几张，愣是拔管之前睁了眼。
这种行为特别像偷听，宗念尴尬到眼球不敢乱动，愣是怕两个阿姨发现她醒着听了别人家的故事。
等到耳边清净了，她自己又想到这个以假乱真的脑震荡。
她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不是这个病，但她没跟韦历城坦诚相告，也没告诉跟韦历城一同离开的钟鸣。
电话就在不远处的床头柜上搁着，她压根就不想跟林沅说，你罪其实很轻，不是脑震荡，就是大哥你一个错手把我这个亚健康又重感冒的弱鸡磕懵了。
此后长达五分钟的时间，宗念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鞭挞和谴责。
比如在徐斯明的问题上，她曾把他比作一条轻易舍不得穿的漂亮裙子，当有一天发现她不穿的时候这条裙子没有安静的挂在衣帽间里，而是被其他的女人穿着，扔掉之前她选择把这裙子剪成一条一条烧成灰烬。
林沅的问题上，她提出的合作，她也坦言自己的打算是有朝一日把许出去的所有东西收回，她利用林沅商人的心理，借力使力。
处理司机事故的时候，她不是一味的同情，她用钱买断人性。
就在刚刚，她跟林沅发脾气，短暂的情绪自由之后她也会权衡利弊，明知道问题没有林沅及所有人想的那般严重，她不敢跟人说实话，怕欺瞒过后的反噬
她真不是个好人，她想。
在这样的忐忑中勉强睡着，心虚，纷乱复杂的脑海里上演了一幕幕荒诞的梦境。
她也不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人，她想。
第二天上午打完针，她要求出院的同时向韦历城提出一个要求，回金城之后，尽快安排她跟林沅见一面。
两天后的晚上，当她真正走到约定的包厢门外时，心里突突，莫名想到那些自首的嫌犯，他们在走进警局坦诚罪行前，肯定也经历过一场又一场史诗般宏大的心理浩劫。
“林总。”
服务员前脚才出门，她已经自顾自开口，“我得跟你说实话。”
林沅选的是家火锅店，她话音落下很久，现场只充斥着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
“还疼吗？”
宗念冲到嘴边的话被他一句截断，宗念慢半拍抬起眼皮看他，林沅夹烟的手指了指他自己的后脑勺，“头，还疼吗？”
他再问，同样的几个字，这次带了些许温度。
宗念蹙眉想了想，诚实的描述：“是有个包，不碰没事儿。”
“对不起。”
他道歉，宗念那双善于观察世界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的那点不自然。
她不讽刺不揶揄，就是想尽快把心里的石头摔碎，所以她本能挺直了腰板，直面道：“林总，接受你道歉的同时，我得告诉你实话，我没脑震荡，有医生误诊的原因，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没说出口，我自己的原因，不敢说，怕你知道之后觉得被耍，拿我和杉北出气。”
“……你还真实诚。”
宗念蹙眉，‘实诚’这个词在当今社会就不是夸人的意思，但林沅一开始拿出来的端正态度她是满意的，所以此刻她特别大度的忽略掉他言语中若有似无的调侃。
“现在怎么想着告诉我？”
林沅垂眸，用公筷往两边汤底都放了牡蛎肉和龙虾球提鲜，宗念看见了，浅浅皱眉，惋惜，这是金城很有名的一家火锅店，这顿饭与她无缘了。
心里惦记着昨天点的外卖，算着这饭局结束的时候人家还会不会接单。林沅他刚才问了什么？
想到自首的原因，宗念眉头皱的紧紧的，“总做噩梦，梦到死了之后会被审判，拔舌、剥皮，各种刑罚。”
林沅闻言，眉尾轻挑，“你信这个？”
不堪回首的零散片段中回神，宗念思忖了片刻，“以前不信，但是最近做的亏心事儿有点儿多，担心。”
林沅点点头，并未就信仰问题再次展开，“无论如何，起因在我，之前的话还作数，你将来有想要的东西可以跟我说。”
宗念没说“不用”，也没顺着话头延伸，林沅注意到她光喝水不动筷，“不饿？”
宗念摇摇头，“减肥。”
林沅不由得抬眼打量一眼，抱过，不重，目测，也就是90斤，减什么肥？但他聪明的闭嘴，避开一切他不了解或者不想了解的领域，“你准备准备，下周跟我出差，冰城有个项目，规模还可以，杉北这一单不会少赚。”
宗念眼睛一亮，而后想到之前桦市那次，不放心的问一嘴，“林总的意思，这个项目会交给杉北做？十拿九稳？内定？立足点是我们之间的合约？”
“是补偿，”林沅眼皮一掀，对上宗念融合了狐疑和惊喜的眼，“你到底是多害怕我违约？非要明知故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