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之间空白了十三年，陌生了十三年，这么长的岁月中，做母亲的没有陪伴女儿成长，没成为为女儿遮风避雨的港湾。做女儿的也没能见证父母多年来的婚姻困局，没能在章桦最寂寞无助时，成为柔软保暖的小披肩。
“不说话是觉得不够？”章桦视线重新落回到书页。
宗念闻言却笑了，无语到笑场，但被亲妈拿钱打发，梦里都不敢这么演：“妈，你知不知道这很像婆婆打发看不上眼的儿媳妇儿？”
“那种剧你喜欢看？打发人有那么多途径，看不上眼的还给钱，疯了不成？”
宗念点了点头，“也是。”
母亲这种优越家庭出身的，又是这样骄傲的性格，除了摆脱不了的父亲，从不勉强自己接纳隔路人，又怎么会给看不上的人一朝脱贫的机会？
一如她早就看不上的徐斯明，直接无视便是。
她看着晨光中读书的母亲，不是没想过：既然母亲打心眼里瞧不上徐斯明这样的凤凰男，却从不出面干预，是因为自己在她心里并不重要，不足以让这个优雅了一辈子的女人去自降身份。
手上的卡没有划痕，宗念只觉得它看起来莫名像是没开刃的钝刀，缓慢的滑过她那颗凉透了的心。
“你要是自己不想找，你舅舅有朋友是开家装公司的，跟你舅知会一声，赶紧测量动工，家具你抽时间让设计部的人去量尺设计，你跟下面工厂交代一声，板材不要选新货，到库房里调那些放了半年以上的，这样安全一点，毕竟两三个月而已，你没那么多功夫放味除醛……”
章桦的安排，细化到墙漆品牌，工人作业时段，宗念还能说什么？
“知道了，谢谢妈。”
她把卡随手揣进包里，章桦看着，心肝脾肺气到抽疼。
两人对话终结，这餐桌太长，同桌共食的两个人，看得清样貌，猜不透心。
章桦以为宗念早就有了独立的心思，这才回来多久？是多不待见这个妈？
宗念不知道此刻章桦从容的面孔下，是气到极处，恨不能扒开宗念的皮，看看这鲜活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不是块捂不热的石雕？
章桦也不知道，宗念的平静是长久铸建起的保护层，不是‘食古不化’，也不是‘冥顽不灵’，她不知道她的一张卡割裂了母女间本就薄弱的情感纽带，也让女儿重新陷入深深的迷惘和焦虑之中——她的性格缺陷到底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亲妈都不待见？
……
两天后，舅舅章松给她发了信息，听妹妹章桦说外甥女的第一套房子要装修，当舅舅的不光出力还要出钱。
他言语间不乏讨好，宗念完全不想搭理。
韦历城看在眼里，等到晚上跟宗念参加完一个商务饭局，送她回家的时候开口点了她几句。
“老板，
“当舅舅的被外甥女当面损成了孙子，一般人怎么处理？不说直接交恶，不联系总是可以的。但章副总主动在弥补，弥补你这个外甥女，是不是？”
韦历城见小姑娘被他说得眼角泛红，或者说，她是在割舍不断的亲情和自己的原则之间摆荡，煎熬，迷惘，不知如何是好。
“舅舅毕竟不是父亲，大多数的亲戚都是面和心不和，从我的角度，看得出章副总对你是真心不错。”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不暧昧，像沧桑长者安慰无措的孩子，“我懂你为什么生气，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我劝你不要急着一刀切，别等到将来无可挽回了，才后悔当时没有给这份亲情留余地。”
“我这边打听到的是只有卢溪一个。老板，听说章副总才出院没多久？囚犯尚且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老板大度，你就当可怜可怜一个犯了错的老男人，也给他一个。”
宗念明显动容，但眼神倔强依旧，下一个街口，等红灯，韦历城启口：“说句最现实的，老板你进步神速，但现在的杉北只能算是三足鼎立，你总不会希望你的敌人阵营里除了宗炳辉，还要多一个章副总。”
“老板，你可以不原谅，但原不原谅的，不耽误和解。”
……
跟着舅舅出去见了所谓做家装的朋友，对方的名号她早有耳闻，国内某家装连锁的顶头老板。
微笑打招呼的时候，宗念觉得自己很像神经病，人格分裂那种。
因为当着外人的面，她可以毫不费力的配合着章松，扮演一出长幼和睦的温情戏码。
但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芥蒂仍在，告别了对方，待到舅甥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不想说话，面对章松，冰雪未融，她只能做到不口出恶言。
“装修的费用，进家具、家电的费用，这些舅舅出，不告诉你妈妈，她给的卡你自己留着，看是换辆心车还是买点女孩儿喜欢的东西，不够你再跟舅舅说。”
“不用了。”宗念想都不想的拒绝。
她看着沿途街景，自然看不到章松的表情，行进途中恰逢一条隧道，眼前一黑的同时，章松颓然的残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她视野。
韦历城劝她给章松一个机会，劝她别把所有路堵死……
“……我朋友买了我对面的房子，要不，你帮我跟姜叔叔说说，也给他打个折……行不行，舅舅？”
隧道很短，她转过头，黑暗与光明衔接的道口，她有些意外的，看到章松模糊了喜悦和疑惑的瞳孔，和瞳孔中骤起的薄雾。
算是喜极而泣吗？她疑惑着。
宗念想把他湿润的眼眶，归类于章松对她这个外甥女的看重，但他是背弃过婚姻的男人，背弃过妻子，也背弃过儿子，而她，不过是妹妹的女儿，一个外甥女……
他慈慕的声线一如记忆般沉稳，似又带了些许急切：“当然，我回头给你姜叔知会一声……小念，第一次听你谈起朋友，什么样的人，以前的同学？还是上班之后认识的？跟舅舅聊聊？”
他像个担忧女儿的老父亲，女儿孤僻，老父亲既高兴女儿终于交了朋友，又担心女儿被骗。
宗念垂眸，敛去眼底情绪，她柔软的声音飘荡在行进中的车厢里。
“……他啊，一个医生，专业特别厉害，人本身挺好的，有点儿痞痞的，又有点儿皮，挺大的人了，有时候超级幼稚，像幼儿园在读的小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