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老二了不地了哈,我给他打电话商量去潘小琴家慰问一下,竟跟我玩起了官腔,说要上班工作忙。”马鼎电话里对马晓君说。
“他上么办?姚妮妮又雇他去杂货店帮忙?”马晓君说。
“我也这样问他,他还不乐意听,说让金草儿听见说这话会不高兴。老二说他的现在的身份是施工现场安全的主管,口气不小。”马鼎说。
“我知道了,肯定是金草儿她哥给老二安排工作了。老二攀上金凤凰了哈。”马晓君说。
么办法,只能马鼎和马晓君代表马家去了潘小琴家。
屋里屋外站着不少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潘小琴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在抹泪,边抹泪边接受着邻里和同事朋友的问候。
马晓君走到潘小琴跟前,潘小琴赶忙站起来。马晓君搂抱了一下潘小琴说:“别太难过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节哀哈……”
潘小琴对身旁的人介绍说:“我大姐大哥……”
一会儿,屋子里的人陆续地都走了,只剩下了马鼎和马晓君。
餐桌上摆着几样祭品,潘永贵的黑白遗照倚靠在墙上。几只蜡烛静静地在遗像两边飘燃着,给潘永贵微笑的脸庞镀上了柔和的橘红色。檀香燃着的青灰色烟雾,如梦如幻。
马鼎和马晓君站在潘永贵的遗像前,深深地三鞠躬。
“你大姐说得对,这是预料到的事,你已经尽到孝心了,对得起你爸了,你也别太伤心了……”马鼎对潘小琴说。
“么事,支撑了这么长时间了,这会儿也不受罪了……”潘小琴说。
“李翔么回来?”马晓君问。
“还么告诉他呐,这些日子他在学校挺忙的,要考研究生么的,等俺爸的事弄利落了再告诉他。”潘小琴说。
马晓君不经意地又回头看了看潘永贵的遗像。顿时觉得潘永贵微微上翘的嘴角显得那么无奈,目光流露出一种祈求么事的可怜相。
马晓君第一次感觉到,母亲和潘永贵的感情纠葛,不能感情用事地去评判谁对谁错;也第一次能设身处地去想象着母亲在当初艰难的日子里,潘永贵给予母亲的帮助是多么的及时。
马晓君把对潘永贵的埋怨渐渐演变成了对他最终的尊重。如果当时母亲对潘永贵算是出轨的话,那么父亲马豪雄和丁兆茜的感情恩怨,对母亲所造成的伤害,以及艰难生活带来的困境,马晓君是能够原谅母亲所作所为的。
何况人死如灯灭。无论过世的人生前做过么过分的事,但是死后是最容易得到健在人的宽宥了。
马晓君还想着潘小琴说过的话,说要把潘永贵对她交代的话跟马晓君说说。
马晓君想问问潘小琴,可又一想现在不是个时候。再说了,像这样纯隐私的事情,人家潘小琴乐意说就说,不乐意说你问反而让潘小琴难为情。
马晓君去牟春玲家了解母亲和潘永贵的事情,已经跟马鼎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牟大娘叙述中很多不明白的细节问题,也都让马鼎基本填上了。
为此,马鼎也不对潘永贵耿耿于怀了,觉得潘永贵这辈子过的也挺不容易的。
马晓君么话找话地说:“小琴哪,以后俺们都是你的亲人了,你不孤独,有么事尽管说。”
潘小琴像懂得马晓君心思似的,抹了一把泪说:“俺爸临死的前两天,又跟我说了些先前我不知道的事情,等有机会再对你们说……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大姐和大哥,行就行,不行我也就么心思了……”
“你说小琴。”马鼎说。
“俺爸说,宝丽姨生前和他有个约定,说死后他们俩可以合葬在一起。不知你们对这件事有么想法?”潘小琴说。
“对不起小琴,这件事恐怕不行。一个是俺妈生前从来么跟俺们兄弟姐妹提起这事,二来他们的名分也不合适,不是法律意义上夫妻。”马鼎么把马氏宝丽迁坟的事说出来了。
“么事,我只是问问,这档子事就算过去了。说实话,我也觉得俺爸想的挺荒唐的。人老了,想法有时还不如个孩子。”潘小琴又说,“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抽空把俺爸的骨灰送回崂山老家安葬。”
马鼎点点头说:“只能这样了……”
“大哥,还想跟你商量个事,俺爸问你借的二十万块钱,如果你不着急用的话,容许我宽松两年再还你行吗?我把钱都搭在了李小光的治病上了……”潘小琴说。
“你爸从来就么欠我钱,他那是说梦话呢,脑子神志不清了,么话你也相信?”马鼎说话时的目光有些游离。
马晓君顿时觉得马鼎心里有鬼,他是在刻意隐瞒掩饰着么事,怕让马晓君知道。而且潘小琴对潘永贵问马鼎借钱是不知其里的。
由此马晓君断定,马鼎背着她和潘永贵有交易,而且是暗箱交易,是见不得阳光的,也见不得兄弟姐妹知道的。
马晓君冷眼看了一下马鼎。
“我是说宝丽姨的那个嫁妆盒子……”潘小琴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了。
潘小琴打开门,进来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穿戴整齐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手里拎着一些午餐么的。
“我给你介绍一下,”潘小琴对进门的中年男子说,“这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大哥大姐……”
“大哥大姐好。”中年男子毕恭毕敬说。
“他叫于国庆,早先是我上电大的同学。”潘小琴说。
“是吗,好好,谢谢你来看小琴。”马鼎说。
马晓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潘小琴,又看了看于国庆,问:“于老弟也在外贸上班?”
“不不……”于国庆赶忙谦虚地说:“早先在,电大么毕业我就去当兵了,海军。转业后一直干餐饮,现在在‘威斯汀’酒店上班。”
马鼎想了想说:“你在‘威斯汀’上班啊,那姜平原你认识吗?”
“认识,我的厨师长……大哥认识他?”于国庆问。
“那小子跑到哪儿我也认识他……我的小徒弟,跟我干了有十多年呢,嫌‘丰谷’酒店的工资低,让人给挖走了。”马鼎说。
“呦,你不会就是特级厨师马师傅吧?”于国庆恍然大悟地问。
“在下正是,在咱们这儿的星级酒店里,差不多都有我的徒弟。”马鼎说。
“久仰久仰马师傅,不,大哥,”于国庆谦逊地说,“是我把姜平原挖走的,当时你是不是还揍了他一顿?”
马鼎笑了笑说:“其实也不算揍他,就是在他腰眼子上来了两拳,一个礼拜么直起腰。”
于国庆刚要笑,看了看小琴,把笑憋了回去,说:“大哥有出山的想法吗?”
“我都退休了,么有想法了,在家里颐养天年了。”马鼎问。
“发挥点余热也不是不可能的,我看你身体还可以,要不你到俺们酒店帮帮忙吧,一个月给你开八千,给俺们后厨培养几个像样的厨师。”于国庆说。
“‘威斯汀’酒店可是五星级呀,再说了,你能说了算?”马鼎问。
“大哥,他是‘威斯汀’酒店的总经理,说了算。”潘小琴说。
“呦,是吗,”马鼎欠了欠身子说,“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姜平原的水平已经超过我了……”
“到么时候你也是他的师傅。姜平原的手艺是不错,可有些毛病,吃供货商的回扣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了,我是睁一闭眼闭一只眼。你还干他的厨师长,你总管后厨的日常工作,这块你干的得心应手的。再就是半年之内,你能再给我培养出三四个像姜平原那样的厨师,我奖励你公司的股份。”姜平原说。
“我不要股份,给我开八千的工资我就知足了。”马鼎说。
“八千是少了点,不过上班时间你自己掌握,家里么事也不会耽误的。就这么定了,明天九点钟直接去办公室找我。”于国庆说。
马鼎点点头,又说:“小琴快吃饭吧,俺们走了。”
“我让小琴去酒店吃饭,她不去,非要在家自己吃,太拗了。”于国庆说。
马晓君笑笑问:“小琴,你们俩这是……”
潘小琴难为情地说:“在大哥大姐跟前也不装假了……于国庆在我上电大的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挺好的。我们早就认识了。他当兵走后一直么联系。前几年俺们外贸在‘威斯汀’酒店有外事活动,偶遇了。那时候才知道他在‘威斯汀’酒店干了十几年了……”
“嗯,”马晓君觉得有义务问问于国庆的情况,“你么结过婚?”
“结过婚,又离了,老婆跟着旁人跑到美国了。”于国庆说。
“么时候离的?”
“小二十年了……”
“么孩子?”
“么有……”
“对小琴有意思?”
于国庆低头笑了笑说:“这时候说这话不太好。小琴刚刚么有了小光不说,这又雪上加霜,老父亲又么有了……”
“俺们和小琴的关系你知道吗?”马晓君问。
“知道,小琴跟我说了。”
“既然知道了俺们是么关系,我这个当大姐的就直言几句可否?”
“你说大姐,么事。”
“先说小琴,”马晓君看了看潘小琴说,“生老病死谁也抗拒不了,咱只要是摸着心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的起小光和老父亲,难过一阵子也就行了,日子不还要继续下去吗?”
潘小琴流着泪点点头。
“我再说说你,”马晓君又看着于国庆说,“小琴这半辈子挺苦的,最近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搁谁谁也难受哈。又中年丧夫,亲爹又么有了,是挺可怜的……要是你真有心和小琴那个么的话,俺们都支持你。说实话,你们也到了尴尬的岁数了,也耗不起了。我的意思是说,都乐意的话,也就别扭扭捏捏的了,直觉进入实质性的阶段,相依为命吧。就是小光在天有灵,他也会祝福小琴的……咱们都珍惜下剩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大姐,你放心,我能做到。我有能力让小琴在剩下的日子幸福的……”于国庆说。
“这俺们就放下了,”马晓君说,“不管咱上一辈是怎么个事,但是小琴和俺们可都是一个妈生的,俺们就是亲人。虽说知道的稍晚了些,但是知道了总比不知道的强,不然的话,那活着才窝囊呢。”
“大姐,谢谢你们这样对待我,”小琴眼泪汪汪地说,“俺爸做过对不住你们马家的事。他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瞒着你们,等他的追悼会开完后,我会对你们解释清楚的……”
“不能这么说,么叫对得住对不住的。俺们小的时候家庭生活困难,你爸也么少帮助俺们马家,俺们都记着呢。至于其它的事情,复杂着呢,你可能也不太了解,抽空我也对你絮叨絮叨。”马晓君想起了牟大娘对她的叙述。
“好,那俺们就先回去了,后天殡仪馆见。”马鼎说。
“哎大哥,你等等。”于国庆回身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说:“我听小琴说你借给了她爸二十万块钱。这张卡你拿着,二十万,密码写在上面。”
“你……”马鼎不知说么好。
“么也别说了,还钱这事我也么和小琴商议,就算是我对小琴的一点心意吧……”
……
马鼎和马晓君从小琴家出来后,都心照不宣地么吱声。
马鼎不说马晓君也不问借给潘永贵的钱到底是咋回事。
马晓君说:“上次我临离开牟大娘家的时候,她说还有些话么说清楚,让我抽空再去她家。干脆咱俩现在就去吧,她也让我给你带话了,说很想你。”
马鼎想了想说:“走,咱去。”
……
当马鼎站在牟大娘跟前时,牟大娘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牟大娘拉着马鼎的手说:“大鼎子,这才几年啊,你这都变成了小老头了哈……”
马鼎也双眼湿润地说:“可不是吗大娘,不经混那。牟大娘,见到你就像见到俺妈似的……”
牟大娘抹了一把泪说:“我跟你说大鼎子,你妈这辈子活的太不容易啊,拉扯你们兄弟姐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就是你妈有点么事,你们也不能埋怨他们,谁的日子过的都有不顺心的时候……”
“大娘,你放心,俺们么有埋怨俺妈的意思。开始,俺们兄弟姐妹心里的这道坎儿很难迈过去……小琴的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一时又很难接受的了……晓君把你对她说过的事情跟我学了一遍,我这心里才觉得有点敞亮了……”马鼎说。
“大娘,潘永贵刚刚去世了,俺们这是刚从小琴家出来就到你这儿来了……”马晓君说。
“潘老头也走了?”牟大娘面露忧伤:“俺们这茬人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悄默声地都漂走了,挡也挡不住啊……”
“大娘,你再给我和俺哥讲讲俺爸我妈的事吧,全当是个想头……”马晓君说。
“行,我就再给你们讲讲你妈你爸的不容易。我可是向你妈发过誓,有些事对任何人都要保密,永远不能说,包括你们。我……我破规矩了。”牟大娘说。
“俺妈在天之灵不会怪你的,因为你说的每件事,都是在替俺妈爱着俺们,让俺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和俺妈生活的无奈……”马晓君难过地哭了。
“那好,上次我说到么地方了?”牟大娘回忆着问马晓君。
“你说到那个二棉厂的毕科长去车间找俺妈,说俺爸被无罪释放了……俺妈对俺爸的感情也随风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潘永贵。”马晓君提示着说。
“对,我想起来了。”牟大娘眯着眼睛环视了一下房子,一只喜蛛蛛在墙角欢快地爬着,牟大娘凝视了一会说:“我把几十年前的秘密倒给你们,我心里也不堵得慌了,也对得起你们的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