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凌乱的沙发垫中翻出电话,调整呼吸,划开屏幕,把声音调得轻快又刻意低柔:“喂,哥哥...”。
何东在那边轻笑一声:“嗯,这么久才接,又乱扔手机?今天上了什么课?吃过晚饭了?吃了什么?”
我一一回答,照例说些课上的小花絮,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我杜撰的。我只是很喜欢听他笑。
何东话不多,在我夸张的描述中,偶尔问些无所谓的小问题,表示他在听。
我以前真的以为他是乐在其中,后来才知道,如同我在讨好他,他也是在敷衍我。
话筒那边空旷寂静,有轻微的回声,我的心也跟着寂寞了起来。
“小顽,你又发呆?”他稍稍提些音量,我嗯了一嗯,这个人,他可以把“宝贝”这么亲密的词,说的疏离有礼。他是一直这样,还是我刚刚察觉到?
我皱皱眉头,蹲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指挨个摁着自己的脚趾头。
五颜六色的靠垫柔软温暖,似乎还留着小言的温度。
“哥哥,我想你...”我声音糯糯的“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期末吧,才去一个月...”“是一个月零七天!”我打断他,“已经三十七天了。我想你,想月阿姨,想蒋叔叔...”
“苏小顽,你又任性。”何东缓缓的唤我,他每次叫我的名字,说明他不耐烦了。我仿佛看见他蹙紧的眉头,紧绷的下颚。
我闭上嘴,但开始小声的抽噎,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前面表现的一直很好,上课、追剧、听音乐、逛街,按时汇报行踪。
我想他可能会派人跟着我,所以每天穿他喜欢的连衣裙,尽量没心没肺的笑。如果有人拍照回去给他汇报,他能看到清纯好看的我,会不会也想我,想我在他身边的日子?
可是,他并没有想我。除了每天准时的电话,不超过十分钟的闲聊,他从不提出想见我,哪怕网络视频也没有。
我从16岁开始就没有这么久的离开过他,曾经所有的小喜悦小悲伤小无奈都要跟他分享,见不到他,我好像陡然失去了某种感官,无处感应更无处宣泄。
“哥哥,我并没有,没有再跟郑杰浩联系,上次是偶尔碰到他的。”
“小顽!我们...”他急急的打断我。
“不,我要说!那件事真的不关他的事。但是无论关不关他的事,伤害了你的身体,伤害了我们的关系,我都不会再跟他在一起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那件事”是雷区,我们从不提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突然爆发,说完以后,我紧握电话,手不停在颤抖,我心里想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居然敢去踩雷。
话筒那边,静了一会,因为安静,我听到他喉结艰难蠕动的声音,他说:“宝贝你乖,哥哥会...”然后我听到他的手快速捂住话筒,我能感觉到那微凉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电话上微微的用力。
哦!他讨厌我了,他怪我任性,怪我不乖,我不是保证听他的话,他才每天给我打电话吗?他是不是在咳嗽,或者心悸气喘?
我心中百转千回,却大气不敢出。
少顷,他说:“你想月姨烧的菜?我找人带去给你?”
是的,他神通广大,只要他想,月阿姨的清蒸鱼刚出锅,从连城到北辰我的小餐桌上,大概都不会凉。
我丧气极了、揉揉眼睛,说:“不用麻烦了,学校侧门的清蒸鱼也很好吃。”
“那好,明天...”
“好,明天你再打给我。”我赶紧说,抢先挂了电话。
屏幕上背景显示是我俩的合照,他坐在沙发上,我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眼睛笑的弯弯得眯在一起,他的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宠爱和纵容,照片暗下去,又变回我的大嘴猴屏保。我还愣在那里,直到小腿麻了起来。
66凑过来,递给我一支爱喜,陪我蹲在沙发上:“想他,为什么不回去看他呢?”
“我身份证在蒋叔那,哥哥不准,我哪儿也去不了。我也不敢惹他生气。”我眼泪掉下来,狠狠吸了一口烟,“而且,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来看我的。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根本也不会送我出来。”
66也不再讲话,我们往后靠,窝在沙发里,各自想着心事。
66也爱着一个人,很神秘,她总说“他”属于别人,大概是有妇之夫,这是一场单恋,旷日持久。66是名副其实的美女,美女单恋分外可怜。
我原来不明白,现在越来越清楚,单恋一个人有多么多么的孤单,而我们,多么的害怕孤单...
半夜我睡得正酣,梦里我要跟哥哥通话,但号码怎么都拨不对,这时电话响起来,是蒋叔。
“蒋叔?”我迷迷糊糊的拨开电话。
“婉婉,”蒋叔一向沉稳的声线在夜里,有些不平稳。
“晚上,少爷给你打电话,你们聊了什么?”蒋叔是何家管家,跟何家从台湾过来,第一次听他称呼何伯伯家里老爷、少爷、太太、小姐的时候,我被雷得外焦里嫩,有种穿越了的感觉。
当时他还要叫我婉小姐,我真的要跪下来求他叫我小顽,他死活不肯。最后哥哥从中调和,蒋叔只肯折中叫我父母赐名--苏晓婉中的婉婉,对我自己改的顽皮的顽不屑一顾,气节堪比豪杰。
被发配北辰,蒋叔是舍不得我的,他看着我跟哥哥长大。因为自己没有亲人,我们和他的儿女一样。但蒋叔是重男轻女的,他更爱何东,亦父亦师亦仆~所以他听从何东,扣了我的身份证,亲自押送我上飞机。
聊了什么?这问句似乎就有些指责的意味了。我还处于混沌状态,但也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他生气了?”
“晚饭只吃了一点点,在书房待到十二点多,吃下药躺下后,一点多开始不舒服。”
何东轻易不会惊动别人,被蒋叔知道了很不舒服,那就是大大的不舒服了。
我的心揪了起来,瞬间清醒了。“那现在要不要紧?”
“现在已经歇下了。”蒋叔的声音疲惫极了,“婉婉,不是说了不要再惹他气他,他现在这么不经折腾。”
我听闻哥哥歇息了,神经放松了些,这时能听见寂静夜里,自己胸膛里那颗小心脏扑扑腾腾,我捏捏眉心,悲从中来,眼泪涌上来,我怎么就不招人待见到这个程度了呢?
“蒋叔,您太偏心了。我现在听话成什么样儿了?就算前面真是我错,我鬼迷心窍,但也迷途知返了呀。那次跟郑先生真的是碰巧遇到,倒霉被抓包,也不至于像捉奸在床一样被浸猪笼吧?”
跟长辈谈起自己的不光彩情事,我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不过,我真心觉得何府仗着财大气粗,有些欺人太甚了。大半夜打电话来吓我、谴责我。
蒋叔本来好疼我的,因为何府大少爷被我气着了,这样兴师问罪,我真不能接受。
“婉婉,蒋叔不是怪你,只是说,少爷他...太在意你,他身体又是这样的状况。你还小...”
“不,我不小了,我知道错,也为此付出代价了。为什么他不能原谅我,还要撵我出来呢?”
...
“小顽,我是何新!”话筒那边突然换了个年轻的声音。我再度惊了一惊,何新从澳洲回来了?住在何家?我忘了接话。
何新不再是我印象中吊儿郎当的声线,他独特的咬字和浑厚的男中音平地惊雷一般炸得我的心肝灰飞烟灭。
像蒋叔一样严肃的,他说:“小顽,你要不要回来?何东要趁你不在连城的时候做手术,成功率不算高!”
“你要不要回来?”他再问了一遍,跟何东一样,他不耐烦的时候,语速就会变慢。“我让蒋叔给你买机票。”
“要...”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我马上要回去,我好想他,我每天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