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说一下,某个男人的故事。
或者说是某个工具的故事,那个正在腐朽的杀人鬼的故事。
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二十五年前,从与他活着的年月一样长的训练开始。
在远离人类的山里,他以婴儿的方式来到了这个世界,在那个像是修行者的集团里被养育长大。
即使那时里不能算是人住的地方。
即使那里不存在人居住的方法。
他还是活了下来,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他被接纳为集团的一员。
二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出过森林里的世界,一直修炼着人们教给他的一项技艺。
曾经他以为森林就是整个世界。
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工具这件事。
那个集团通过手工培养有利于生活的工具。
并没有对生活用品这件事有所抗拒,倒不如说是感到安心吧。
一天到晚,只是埋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不需要变化,只要完成这个动作就可以了,他一直被如此告知。
这和工具一样。
因为他是工具,所以他只需要完成这件事,他从出生到现在的生活都没有问题。
作为素未谋面的某些人而准备使用的工具,他们为了自己的“用途”更加磨砺着自己。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人就得了失心症,变得都无法参加平日的训练,然后就这样消失掉了。
他理解了自己的“用途”,也是在那不久之后的事。
为了总要来临的那一刻,他们需要学习得更多,作为为了人类而存在的生活用品,为了能够把用途发挥最大,就一定要变成一个疑似人类的工具。
他们需要获得人类的一切功能所需的必要的知识。
虽然是多余的东西,可是没有那些的话,让他们发挥作用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集团里虽然对赋予他们伪装的事有点抵抗,可是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这对于集团来说,对于工具也好,都是个苦涩的选择吧。
接下来都是从未教过的知识。
和以往学过的前后矛盾的人类的一般常识等,除了减慢自己的脚步外没什么他用。
只是,拜那个知识所赐,他也知道了自己的“用途”的名称。
——杀人。
不被任何其他人所察觉,连猎物也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这样停止他的呼吸,这就是他们所追求的“用途”。
学习了这些知识之后,他们就要离开森林,开始到庙里做事。
不过要说也就一个月一次左右而已。
他在那里知道了完成自己这个工具的费用。
和使用自己这个工具的首脑们的样子。
庙里,是一个非常干净的空间。
虽然传闻是个有鬼住着的,或是个有着凄惨悲鸣的地狱等的建筑,实际却是个无垢的白色的世界。
不听首脑的话而活生生被解体的废弃品也好。
侮辱了首脑而被人只把脑袋留下,并把它移植到动物的惩罚的痕迹也好。
为了讨好首脑而用来装堆积起来的小孩子的肉的水槽也好。
——什么都、什么都没有。
那确实是已发生的事,可是和这里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首脑所在的这个干净的空间里。
一点都没有罪的意识。
连消遣都说不上的消遣。
仅仅一句话,只是为了增加今晚的菜单这个简单的理由,就把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人生用来换作了金钱。
——请救救我。
面对着不想死,请放过我吧之类的恳求,一边卑鄙地欢笑着一边就让恳求的声音停止了。
那样子做,虽然首脑们可能意识都没意识到,可是被榨取的人临死的时候却察觉到了。
这个人和我们,本来就不同。虽然是同样的生物可是心(脑)的构造是不一样的。
摆放着整齐的饭菜的餐桌上的声音,根本就不当有人类存在一样。
对首脑们来说,除了他们自己,别的人类的声音,一辈子估计也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这并不只限于这个庙堂。
监管他的人曾经说过。
那就是使用工具们的少数的特权者。
这个世界,就是靠着非人类的人类来治理的。
他被告知到,“你”的用途,就是为了他们而仅仅杀死一个人。
他根本没有想到那是“恶”。
在精神修养方面,他已经趋于完善了。
道德观念就照着首脑们的意思来培养。
对他来说杀人不是恶。
要说是恶的话,那也只是背叛理的行为。
——作为工具的理。
——作为存在的理。
简明来说的话,就是用来写下话语的笔如果没用了,那就是恶;为了杀人而被制造出来的工具,可是却错过了杀死目标的时机,那才是他的错误。
按照这个说法,首脑并没有弄错什么。
他们本来就是被赋予那样的嗜好和特权的生物。
如果总是抱着对奴隶的关心,那么能够治理世界的道理也不成立了。
被这样教导的他,一边眼睁睁看着首脑们的残忍,一边心里却丝毫没有厌恶他们。
……如果真的有坏事存在的话,那只有一个。
——就是从没怀疑过自己的用途。
这本来应该对他来说是正确的想法,可是他心里却总在想着为什么。
如果,自己现在被赋予了另外的不同的“用途”。
那么到时候,也只能想到自己到底会培养成一个怎样的工具呢,总感觉,是坏事。
朝着用途迈进,他继续着他平日的训练。
虽然教授给他的技艺是称为“蛇”的拳法,可是那项技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修炼完成了。
即使这样他的训练仍然没变。
新的技艺不会再教授给他。
他也仅仅是个以“蛇”而被制造出来的工具。就算他自己还有多少的容量,赋予他其他功能的意义也没有了。
然后再过了十年的第二十年。
作为工具的消费期限快到了,他也总算,被赐予了发挥自身的“机会”。
“养育你花费了两千万的金钱和时间。”
如果要说他们集团和其他组织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这么一点不同。
他们不管是怎样的工具,有着怎样的功能也严格遵守着一人一杀的原则。
有着闪光的才能也好,或者是种种拙劣品也好,都会到达同样一个结局。
“用两千万培养的工具,用来做两千万的工作就好了”。
这笔帐很合算。不会再用第二次。事成之后,所有人统统都要自尽——
这是他们绝对的规则。
被命令到,杀掉这个人。超越人类想象的修炼,用掉了几十年的岁月总算完成的技艺仅仅展露一次,就要用来给自己最后的一击。
他服从这个理念。
目标受到了重重的保卫。
为了能够自然混迹于社会的身份由首脑们给准备好了。
接下来孤身一人前往就可以了。
不使用武器而赤手空拳,完全是为了能够更容易地接触要员。
他们在出森林的那一刻,就定下了死的约定。
不管成败都要踏上死路。
高兴——说老实话,虽然很少还是有的吧。
二十年的精算。
自己的用途到底可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纵使最后是死,可是,有期待就足够了。
——————
工作轻松地结束了。
预先设想的警卫和难关都没有问题。
本来是为了刺杀他而来到这里预先调查的时候,他,把这个工作给结束了。
“————”
那时候的感情,用怎样的话语表达才好呢?
往他的胸口飞来的是“无”。
——高兴也没有悲伤也没有。
——讨厌也没有欢喜也没有。
有什么呢?
明明自己认为对于自己的用途还是伴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可他的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如果——
假定那个时候,有什么感情作用着的话,他会变成别的东西吧。
——高兴的话就会自杀。
——悲伤的话就会变成一个纯粹的杀人鬼。
可是什么都没有。
感情之类的——二十年辛辛苦苦锻炼的技艺的成果,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杀人时候的感觉既不会不快但也不会有快感。
只有,把目标的脖子扭断的触感留在了他的掌中,不过像扭断木头一样。
——既没回报。
——也没代价。
夺取他人性命的,那种冲击到处都不存在。
“用途”那个东西也很可笑。
——不需要。
——没必要。
杀害这个目标,什么技艺都不需要——!
就像事故一样的杀人事件。
不需要锻炼的难度,就连处在森林里的小孩子也能做到。
——也就是,太不需要了。
二十年的锻炼,到底哪里用得着呢?
没有别用的他的用途。
从头开始,遍历那没有意义的二十年的过去。
如果结局真的有如同答案一样的东西存在,那就是他还没有走到自己的结局。
——他是如此判断的。
然后他没有选择自杀,脱离了集团变成了孤身一人。
躲在地下隐藏自己,这种做法他考都没考虑过。
只是非常自然地移居到一个遥远的城市,使用着他为了发挥用途而被授予的社会身份。
虽然准备给他的身份是教职人员,不过完成这项工作而需要的知识和技能勉强还是带在身上的。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并没有给他的工作带来什么阻碍。
只是,心里有一个小小的疑惑。
总是刺着自己的心,如刺一样的异物。
为什么会有那份不协调的感觉呢,他可能一直到死也无法知道。
可是,设想可能连半年都持续不到的生活,实际上,一直持续了五年。
在这座城市里,他以一名教师的身份,像教师一样的活下去。
并不是憧憬普通的生活。
为了看到自己人生的喜悦而存在的机会,他已经失去。
人类为了实现自己在成人之前所积存下来的愿望,而继续着自己余下的人生。
不过并不是实现或实现不了的问题,而只是为了麻醉自己度过那本来只有苦痛的时间而已。
对于根本没有那种东西的自己,也就只能毫无意义的任凭时间流逝。
理想也好,幻想也好,全都没有。
直到自己肉体腐朽为止,直到自己这个工具无法使用了为止,他决定要完成“活着”这个任务。
虽然像是个冰冷的机器一样,他和周围的人还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与周围的人一样,以人类的方式正常的活着,有所不同也只是内在已经死去。
只是单纯的,“感动的心”已死而已。
死去的东西无法复活。
唤醒沉睡在内心深处的那样东西,并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都已没有了。
无论怎么学会像人类的生存的方法,他一辈子也无法获得感动。
他自己并不认为这很痛苦,周围的人也认为他是个很坚强的人。
这种认识并没有错。
……只是,努力着。
作为活着的工具,完成活着的任务,一直无意义地走向腐朽的末路。
这就是他的生活。
抱着一颗已死的心,就像走在刀山上一样,为了在人群中活下来而努力着。
——然后,他遇见了那名女子。
那是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而归家的时候。
走向山门的途中,他注意到林子里发出的声响。
承蒙寺院照顾的他,以这是当然的自己的责任而走向林中查看状况,结果发现了满身是血的女子。
身体被染血的黑色外套所包裹的女人,躺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正衰弱得快要消失了。
不是死、而是消失才比较合适的话语来形容,那是非常脆弱的样子。
“——在那里做什么?”
在流淌着鲜血的地面前,他如此问着。
并没有轻率地靠近,因为即使已经退居二线,他还是能从对方身上闻到血的味道。
那是作为杀人者,永远洗不掉的血。
可是,他救了那个女人。
并不是出于同为一类人、同为杀人者这份共鸣而救她。
而是眼前有人倒在地上,作为人类而生活的他,尽人类的义务地救她。
如果被袭击,也就是他的尽完了自己活着的任务。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否有着以上想法,只是抱起了那个女人。
头部的斗篷在雨中落了下来,他看到了女人的脸,还有比人类更长的、细长的耳朵。
用人类的词汇来形容,那便是美丽。
用人类的词汇来称呼,那便是精灵。
——那个、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女人睁开了眼。
“起来了吗。可以说话吗?”
坐在原来属于他的温暖的床上,女人茫然地望着他。
没有困惑也没有欢喜。
只是对于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的绝望,变成了泪水模糊了眼前的那张脸。
“如果迷惑的话就回去吧,这件事想要我忘掉我就会忘记掉。”
他说的话,女人是怎样听进去的呢?
是考虑利用他呢,还是接受他的厚意放松下来呢?
女人把自己的身份摊了出来,对于并不在他常识范围以内的女人的正体,他没有一丝惊愕地接受了。
和女的一起,参加互相杀戮的圣杯战争这件事也同意了。
连对面的魔女也会吃惊吧。
他并不是怕魔女而点头答应的,也不是因为他关心圣杯。
只是因为女人向他寻求帮助而已,所以答应了。
本来就是个不认为杀人是恶的男人。成为Master心里当然也不会有所抗拒。
只是想到——这会是作为工具的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这样的话,是否解除心中的疑惑。
并不理解渴望的男人,并没有渴望这样的事,只是想着,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生活的交集从这一刻开始。
等待被使用的男人,并没有察觉到放弃至今为止的努力,而和女人联手的理由。
“尽量、不要扰乱现在的生活。需要帮忙的时候说一声。”
这就是他的方针。
对他来说没有愿望,只是他所救的那个女人想要得到圣杯而已。
他要是参与战斗的话,不是为了圣杯而是为了那个女人。
既然自己当应了给她帮助、协力,那么为女人出力也变成了他理所当然的责任。
对他来说圣杯战争只是异常并不是恶行。
否定自己定下来的“用途”,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恶。
于是他成为了Caster的Master。
虽然是个没有令咒的Master,女人却对他言听计从。
本来就只是个对魔术什么都不懂的男人。女人为了她现世的愿望而利用着他,打算把他当成傀儡。
他也没有亲自参与到圣杯战争,战斗的事都交给了女人。
如果他要切断他和女人的关系的话,那也是女人自己否定圣杯战争的时候。
他和女人的关系,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而且非常理想的合得来。
(“——很想回去”)
可是,也因为如此作为人类和女人就合不来了
女人的内心变化很大,使得他放弃Master这个身份的理由变得越来越强了
不断无意识地和女人接触的他,慢慢地,阻碍了自己作为工具的这个身份
(“——我死前,好想再回到自己的家乡啊——”)
……那份对家乡的思念。
明明这对于本来就没有归宿的他来说是不能理解的,不,是一定不会理解的感情。
还有那个晚上——
在他出现在战场中救下女人之后,女人的诧异与激动他不能理解。
——那是他在做工具应当完成的事。
在他否定了学生的战斗信念之后,女人因为欣喜而过于波动的心情他也不能理解。
——那并非错误或值得欣喜的理念。
无论如何以人类的方式生活,无法以人类的方式思考的男人得不到答案。
面前打败了来犯的所有敌人后,眼神中闪亮着从未有过的灿烂光彩、脚步轻快地来向他的女人,男人再一次回顾了放弃Master身份的理由。
然而,他只是那么沉稳地说着。
“Caster,事情结束了,把这里回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