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在黑夜里的孤独跟以往时候一样侵袭着李柏图,他裸露在外的双臂感到一阵发凉,兴许,是哪个游荡的灵魂走过他了。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发黄柔软的路灯下,车轮飞驰的马路边,置身绚烂霓虹,路过飞扬裙角,明明同这座城市的千万人一样,但他还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耳边响起的声音让他逐渐混淆现实与过去,他索性装作一个聋子,却又竖起耳朵听着,有没有人会叫一声“李柏图”,但他清楚地知道,没人会叫他的名字。
他找到一个清吧,点了黑啤,看着高高的酒桶,他心想着可以醉死过去也不错。
喝下七杯后,他才觉得耳边的聒噪模糊了些许。清吧里烟雾弥漫,他扭头向后面的人借了烟和火,缓缓地吞云吐雾,以前厌烦烟草气息的他,现在已经迷恋上尼古丁入肺以及舌上的一点点苦味。微醺,眩晕,那些声音好像都会慢慢消失一般。
如是想着,他又喝了一杯。仰头瞬间,听到有人在说话:“不出是吧,那我再加。”
“呀,装什么高冷,找死是吗?”声音咄咄逼人,李柏图将酒喝完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循声看去,在吧台处,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坐在一旁,李柏图一眼将她认出。妖娆的妆容衬得她充满魅惑,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仍旧倔强。
苏选妍。
李柏图在心底唤了一声女人的名字。
苏选妍不知是听见了这个声音还是因为被注视的感觉过于强烈,她微微转头,跟李柏图对视上了。
有时候,人与人一旦对视是无法将眼神移开的。
直到苏选妍对他扬起一个微笑,直到李柏图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烟不断燃烧,烟灰掉到他的手背,火燎般的短暂疼痛才使他回过神来。
“我问你话呢?听见没?”坐在苏选妍对面的男人不耐烦极了,酒保前来劝说也无济于事。苏选妍望着他,娇艳的红唇紧闭着。
“端酒服侍的女人还那么神气?装什么高冷?好,今晚老子让你在床上哭着叫我饶了你!”男人一把抓起苏选妍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拽下座位。高跟鞋跟狠狠踩在地上,几步踉跄,男人一边推开前来阻挠调戏的醉鬼,一边咒骂着被他拽在手里的苏选妍。
“像个哑巴似的。”
这时,一个烟头弹到男人头上,男人立马回头破口大骂,一瞬间,李柏图跑过男人,抓起苏选妍的手,往清吧外跑。
跑到大街上,李柏图将苏选妍拉到一个装饰用的红色电话亭里,关上门,看见愚笨的男人跑过,两人直喘气。
两人面对面,李柏图可以看见她湖水一般的眼睛,那蝶翼一般的睫毛,在白炽灯下,她的脸更加苍白。
苏选妍对他露出一笑,抓过李柏图的手,刚在上面写下几笔时,李柏图抢先开口道:“不谢。”
有些惊讶,苏选妍抬眼看向他,接着抿着笑意在她手上继续写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柏图。”李柏图淡淡回答。
苏选妍的眼中亮光更甚,她漂亮的手指继续在李柏图手心画着:很好听的名字,可以叫你阿图吗?
李柏图看着她,一阵微愣。
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接着,越来越大。他们被困在了电话亭里。看见苏选妍好奇地凑在电话亭边看向外面,李柏图想起来一个月前,他也是在雨里碰见苏选妍的。那时候,苏选妍也是被一个男人纠缠。
雨势越来越大,一时半会儿根本出不去。李柏图和苏选妍索性坐了下来,苏选妍将卸完妆的东西放入随身携带的手袋里。李柏图能感受到自己因为酒精作用而加速跳动的血管,也能感受到有些僵硬的肩膀,苏选妍似乎是感到好笑看向李柏图。
李柏图望向苏选妍,孱弱的,苍白的,漂亮的,温柔的,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哑巴,李柏图总觉得苏选妍在她手里写过的字句是她说出口的话,她的声音又是怎样的呢?李柏图忽然很想听见。
“可以陪我说说话吗?”李柏图刚说出口,两人都有些错愕。
果然,自己是喝多了,李柏图在心里自嘲着。
手被苏选妍抓了过去,手心里落下一个字:好。
那天晚上,李柏图跟苏选妍聊了很多,一个在说话,一个在写字。李柏图知道了一个月前江边的那个男人不是她男朋友,知道苏选妍是在两年前变成哑巴的,知道她在清吧上班因为不说话被人叫做冷美人,知道她以前养过一只调皮的狗,知道她故乡在成都,知道她以前是舞蹈系的......那一晚,她了解了一点点的苏选妍,但奇怪的是,他想更加了解她,生平第一次,想更加了解一个人。
当雨停的时候,李柏图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舍,他第一次倾听一个人讲话而忘记那些耳边本有的声音,第一次把自己一些零碎琐事同人诉说。他看着苏选妍走出红色电话亭,不由自主道:“我送你。”
当苏选妍回头,电话亭里的光照在她脸上,她明艳地笑着,一切如梦似幻。
后来一天天的,每晚李柏图路过这里时,总是能碰见下班的苏选妍。
“一起去夜宵吧。”李柏图总是向她发起邀请。苏选妍也总是答应他。
两人总是在吃完夜宵后心照不宣地去到那条满是银杏的道路散步,然后李柏图会把苏选妍送到楼下。
日复一日,有时候吃完饭散步时,李柏图会送苏选妍手环,苏选妍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把新买的睡枕挂在他脖子上;有时候路过学校,李柏图会帮苏选妍把露出肩带的衣服整理一下,苏选妍会在有女同学看向李柏图时故意踩他的脚,弄得李柏图露出呲牙咧嘴的笑,然后苏选妍就偷偷看见那帮女同学捂住嘴笑着走开;有时李柏图去到清吧,总会选择坐在苏选妍旁边,在准备点烟的时候被苏选妍把烟拿走,然后在自己手心里写着:不反对,但对身体不好,然后李柏图慢慢地戒掉了烟草;有时苏选妍想去看看李柏图所在的公司,遇到男同事的“狼虎之色”,李柏图总会把苏选妍牵住,然后让她赶紧走。
......
不知不觉,跟苏选妍这样的相处方式过了一个月,李柏图觉得,两个月前自己的自杀想法简直愚蠢之极。他发现自己好像很少听到那些过去的声音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想象中苏选妍的声音。
甜美,一定不会少,说话的时候说不定还有一些细细的尾音,唱歌应该也好听吧,或许像夜莺,像小猫,像风铃,带有青春里女孩子身上的淡淡羞涩,如同夏季的风,穿过山涧风景,城市弄堂,来到自己的耳边,轻轻呼唤着。
“阿图。”
美好得不切实际,李柏图做梦也想听见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