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在十月份到来之后逐渐步入寒冷,欧洲上空经久不散的铅块云不知何时会砸下来。在柏林新建的教堂外停靠着四五辆警车,警戒线拉得老长,将整个教堂包围了起来。
警戒线里的几名干警持着通讯器观察着里面的动向,大开的教堂门里没有多余的光线,黑压压的如同地狱的入口。
这时,一辆警车从马路上蹿到教堂前,车门快速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来,鲜有的亚洲面孔在一群西欧人当中显得格外突出。
女人五官精致,像猫一般的脸小巧而白皙,但始终有一层冰覆盖在上面,让人望而生畏。她径直走到警戒线外,那几名干警以为有凑热闹的人正想吆喝,转身一见来者,立马点头退让,并拉起警戒线。女人弯腰进入警戒范围,看着黑漆漆的教堂里,冰冷开口道:“现在情况怎样?”
“整个教堂外面都是警署,出入口都有人看守,加上张宁远带着小队从侧门进攻,那群偷神像的家伙跑不掉的。”持着通讯器的干警对女人道。
“Albert进去多长时间了?”女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九分钟。”干警如实回答。
“偷神像的人有多少?”女人没有看干警。
“根据监控调查,有三个。”
女人忽然看向干警,伸手要通讯器,干警乖乖递上。她按下通讯器,声音凌厉:“Albert收到请回复,完毕。”
教堂里,李柏图被两个警察抵在墙边,双手负在身后,随着手铐清脆的声响,他的手腕遭到了束缚。但他却面无表情:“我的祷告词还没念完。”
站在他身后的警察将他裤兜里的东西搜了出来,充耳不闻地将东西交到一旁穿着西装的男人手上。男人翻看着手里的东西——一盒黑万,一只煤油打火机,还有一串旧编织链,他随手把东西放进收纳袋里,交给一边的下属,对刚才李柏图的话语作出回答:“你大可以到了警局跟神好好沟通,去忏悔你的罪行。”
“我想我说了不止一遍——神像不是我偷的。”李柏图很是无奈,头一次来柏林,进了一座教堂就发生了抢劫案,该被当成了抢劫犯。他的英文不算差,但要描述一件戏剧性发生的事还是有些吃力。
“有人看见你在神像前站了很长时间,而且不止一次。”Albert感到好笑,他在一分钟前接到游客举报,这才捉了李柏图。
李柏图顿了顿,他的确在那里逗留了很久。
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李柏图走到神像前,抬头,却意外被神像后那扇窗外的光给晃了眼睛。跟五年前的那束光很像。那时候,他去到天台,遇见了那个在对着景物画画的女孩,一头栗色长发,冰冷的轮廓柔和而美丽,完美的侧脸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纤细的手执着画笔,在听见有动静,便扭过头看去。那时候,李柏图跟她对视着,他像是看见了天使,在他的心间折射进一束光。
他以为光是永远存在的,但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就暗淡了,直到那人离开,他才知道,光彻底消失了。
他在回忆那些故事,不知不觉就站了很久。
“我的确站了很长时间,但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神像!”李柏图脑袋靠在墙上,想要努力转身对Albert大叫道。他没来得及说,通讯器响起——
“Albert收到请回复,完毕。”一道冷冷的声线回响在空荡的教堂里。
李柏图僵在原地。
Albert接过通讯器,语气缓和了下来:“Albert收到,已经捉到嫌疑人,完毕。”
“再给你一分钟,把犯人带出来,记住,我要的是三个。”通讯器那头的声音不容置疑道。
“Luna,我现在就给你带一个出来,剩下的我派人去追了,接着将他们直接运回警局。”张宁远道。
“尽快。”说完,通讯中断。
Albert将通讯器还给警员,看了李柏图一眼:“带走。”
李柏图恍惚之间被带到了外面,阴沉的天气像随时要下暴雨一般。他没听错……那个声音。
李柏图记得,他向她告白的时候,她冰霜的脸上绽开笑意,她说,看你表现——是这个声音;在校运会上她叫着自己的名字,阿图!——是这个声音;在接吻的时候,她攀上他的脖子,在耳边说,阿图,答应我,以后只会和我一起去看樱花——也是这个声音……
几度缠绵之时,那声音充满了魅惑,几声嘤咛,几声哭腔足以让李柏图万劫不复。
还有,她离开时,说,我们不要再见了,阿图,我要去法国了,我们真的不要再见了。
那种声音,他怎么会忘记?
李柏图知道那帮警察把他带到了警戒线边上。女人见到他,手颤了颤,通讯器掉落。
李柏图看向面前的人,嘴角掠起一丝弧度,用中文道:“好久不见。”他的双手被擒住,样子却并不狼狈,他挺直了身子,在苏选妍面前保持着属于李柏图的一面。
苏选妍仍然冷若冰霜,若无其事地捡起通讯器,还给一边正在纳闷儿的干警:“这位先生,我并不认识你,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在警局里该怎样如实交代关于神像的事。”
她瞥了李柏图一眼,转身离开。
李柏图干笑着,嘴角尽是苦涩。
苏选妍上到车里,抽出两张纸,将手心里被指甲刺伤的地方擦去。她皱起眉,不觉间,一滴水滴在纸上。
这时,车窗外下起小雨来。
她看见李柏图被两个警察押着走,好看的侧脸没有太多的表情,那头栗色头发似乎无力地垂下了。她很惊讶自己当时的表现,为什么心里会有些痛楚,连手上的通讯器都拿不稳,还要用指甲刺破手心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为什么?
她明明不认识这个人……
但……苏选妍看着李柏图被押上车,她觉得头有些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躺在靠背上。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
这时,车门另一侧被打开,苏选妍感到座位一沉,Albert坐了进来。他冷峻的脸出现了一丝柔和:“又头痛了?”中文流畅极了。他跟苏选妍一样,都他也是国人,张宁远是他的中文名,后来移民德国,当上警察。
苏选妍点点头。
“来吧,我给你揉揉。”张宁远一把将她的头搂下来,准备放在自己大腿上时,苏选妍立马挣扎开来。
“算了,下班了好好去陪陪润伊吧。”苏选妍笑道。跟她刚才冷漠的表情形成了对比。
张宁远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他们班上有野外求生活动,润伊跟着去了,看样子她喜欢的很,这两天应该会有所收获吧。”
苏选妍笑了笑:“如果收获的不是张宁远,那对于她来说,野外求生也是一件百无聊赖的事情。”
张宁远失笑。
在警车后座被两名壮汉挤在中间的李柏图看见前方车辆里的苏选妍和张宁远正在聊天,他低下头,看向手腕,那条编织链也被缴了去。
真是气人。
再一次看见苏选妍,她却说不认得自己,究竟是装作不认识还是真忘了呢?一时间,李柏图陷入苦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