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明明是白天,却无光,笼罩着一切的是那淅淅沥沥的灰色。
两伙人分立而站,一抹黑,一抹白,泾渭分明。
白衣是牧亚村的村民,拥拥挤挤的五六十人,每个人都像是落汤鸡一样,大雨的冲洗下,模样甚是狼狈,可却无一人敢应声,像是木桩一样深深的扎在原地,动弹不得。
反观黑衣,只有四人,衣帽遮蔽了他们的面容,雨水洒落其周身,却无法淋湿他们的衣襟,就好像脱离了现实,这种表象,在白衣眼中那就是神明。
“阿嚏!”
白衣中年岁最大的一名老者,受不了这种风寒打了个喷嚏。
见此,老者身旁的一名青年紧忙上前搀扶,可黑衣那边一人的皱眉却让老者打了一个哆嗦,紧忙推开了青年,一个踉跄跪在了黑衣面前。
久久的沉寂......
跪服于地的老者不断的吞咽着口水,手中的拐杖不断的颤动着。
白衣青年握紧了拳头,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走吧。”一名黑衣轻声落语,随后与其他三人缓步离去,只是那在外人看来缓慢的步伐,却不知不觉间,让人只能遥望他们的背影。
随后二十余名白衣脱离了队伍,拼命的追赶上去。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走!”老者换了副口吻,厉声呵斥。
白衣青年犹豫了,望向了村门口的方向。
”村长,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顾念儿女情长!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似刚才孱弱的模样,老者举起拐杖便向白衣青年砸去,”你可是咱们村里最有天赋的年轻人!仙长都说了,你以后一定大有作为,你可是咱们村所有人的希望啊!“
白衣青年不为所动,任由老者的拐杖劈头盖脸的砸来。
”呼......呼......“放下了拐杖,老者喘着粗气,看了看村门口,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以后要是真的能成为像仙长那样的人,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到时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白衣青年依旧不为所动,像是一座石碑伫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不动摇。
”你,你,你!“老者一时气结,四下看了一番,指着村门口的一块大石头喊道:”你走不走!啊?你要不走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块石头上!“
青年动了,老者露出了笑容,可这笑容却在半路戛然而止——青年没有追随黑衣,而是朝着村门口跑去,不知何时,一袭倩影停留在村门口前,始终不肯再踏出一步。
见状,老者捶胸顿足,一头就要撞在那块大石头上,好在其余几名白衣将老者给拦了下来。
“你终于来了。”青年开心的笑着。
少女一言不发,雨水流了一脸。
”相信我,五年,最多五年,我一定会回来。”
少女没有抬头,身躯不住的颤抖。
一把抱住了少女,青年在她耳边喃喃道:”五年后,我回来,娶你!“
说完,青年转过了身子,朝着那已经望不真切的黑衣跑去。
见青年终于走了,老者松了口气,号召其余白衣一同回了村子。
只有少女一人,望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直至彻底不见,她才缓缓挪动莲足,坐在了那块差点成为杀死老者的罪魁祸首的石头上,目光依旧不离青年离去的方向。
”五年,到底有多长......“
。。。。。。
这个世界名为诺亚大陆,没人能真正说清它的来龙去脉,即便是立界最为久远的家族,翻烂了族谱,也只能道其五六,也没人能道明它到底有多广阔,据传言,一位在修真一途上已经登峰造极的仙长,穷极所耗,只为见到这个世界的边际,可最终只留下了一句遗言:“还是虚无。”
是虚无,不是尽头。
这句话到底为何意,是世界的尽头是虚无,亦或这位仙长所做之事本就是虚无之谈,这,无人知晓。
那这片大陆到底存在了多久?
也没人说得清。
不过,好在有那本被翻烂的族谱和历史文本,泛黄的兽皮纸、久经自然之力摧残的石碑,其上龙飞凤舞的刻画了种种让人不明所以的文字或是画面,让后人能依稀推测那滚滚如洪水般的历史骇浪,其中到底淹没了多少人,这些人的尸骸又如何堆砌成了今天的人们所赖以生存的大地。
但是,不论上述未知,只论当下已知——现在,这个世界是被修真者掌控的世界。
这一切,要从一个非常偏远的小村庄——牧亚村讲起。
。。。。。。
“臭小鬼,你居然还敢来!真当我老太婆说话是放屁吗!每天都来我这里偷东西吃,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啰嗦什么啊,死老太婆,这个鱼可是我抓的!理应有我一份!”
”放屁!那是我每天虔诚祷告,感动了上苍,老天大发慈悲赏给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你个死老太婆,你还讲不讲理!这鱼可是我在河里摸了一夜才抓到的!”
“行行行!就算是你抓到的,那也是顺应了上天的旨意,是上天让你这么做的,而上天又是被我感化的,所以这鱼就是我的!“
”我呸!就你这德性还感化上天,我要是上天,早就安排一道雷把你劈死了!省得祸害人间!”
“你说什么!你个小兔崽子,这鱼可是我做熟的!“
”唔,唔,唔......也就是熟了而已,味道难吃的要死!难怪你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说实话,你男人当初是不是就是忍受不了你的厨艺自杀的!“
”你居然开始吃了!不对,你居然说老太婆我做的鱼难吃?你还要不要脸!哼!也就你这种没爹没妈的孤儿能说出这种丧良心的话!“
“要你管!死老太婆,鱼我是吃完了,你要是还想要的话,鱼骨头倒是有一副,你要不要?还有,你虽然撒泼了些,这么大岁数也不知道检点,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但由于我天生心地善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所以我劝你一句,点到为止,你还是别追我了,你这都六十好几了,也不怕把身子骨跑散架了,我这是为你好,你就别追了,到时候累死了可没人给你抬棺材!”
“小杂种!今天老太婆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你把吃下去的给吐出来!”
”唔......呕......死老太婆,你他娘的是真的疯了,你能不能别追了?我踏马跑不动了!你没看到吗?我都跑吐了,这可是我刚吃下去的,你不是要你的鱼吗?地上吐的那个就是!别追了!我要被你搞死了!呕......“
一个是挥舞着扫把,满身补丁的老太婆,一个是光着双脚、衣着破烂,一边跑一边呕吐的少年,这一荒诞的场景就发生在牧亚村的乡间小路上。
来往于农作间的村民见此场景均是视若无睹,继续低头劳作,不因别的,原因有二,一是这奇葩场景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常见了,确切的说是每日一见,所谓见怪不怪了。二是这一老一少是牧亚村出了名的两大怪胎,村间都传,谁若是和这两人沾染上了关系,那就等着倒霉去吧,不过村民们的无视,更多是出于第二个缘由。
挥舞扫把的老太婆叫方美玲,是上上任村长的女儿,说来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幼年丧母,全靠爹爹一把屎一把尿抚养大,本来在这牧亚村被视为村子明珠的她,年纪才过二十父亲就去世了,后来在一名修真者中的劣根者接管村庄后,(所谓的修真者中的劣根者,就是拜了某一修真派系,却在派系中不受重用,不受人待见,天资愚钝之人)无依无靠的她被迫嫁给了一个傻子,这个傻子是那名劣根者的儿子,不知这是福还是祸,原本在父亲死后变得无依无靠的她,再次被全村人关注,甚至是更为关注,因为她成为了修真者的家眷,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人们更关注的是她嫁给了一个傻子。
好景亦或坏景不长,成婚后不到五年,傻子就死了,方美玲成了寡妇,明明还是黄花闺女的她,守寡的期限,因此被定义成了一辈子,因为没人敢娶修真者的遗孀,即便方美玲的样貌在村中女子里数一数二,即便在这之后没过多久就又换了村长——仍是一名劣根修真者。
新村长上任后,方美玲没有了以前的待遇,甚至是被打压,原本的住房被没收,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丢在了村子的角落,任其自生自灭。
村里人对此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妄自猜测,只是习惯性的顺从。
但人这种东西不可一概而论,大多数村民或因为畏惧修真者,或因为其他,渐渐的疏远方美玲,不会对她表示关心,也不会随意欺负她,但是,几个村中的泼皮无赖却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在与这些无赖的对抗以及村民的冷漠对待下,当初的牧亚村明珠,渐渐的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一直到今天这个手持扫把的疯婆子。
少年叫缥缈,无姓,就叫缥缈。
其实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何来,因为自打懂事起,村里的人就这么叫他。
村里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只知道她是被村里一个阿婆捡来的,父母是谁以及他的根由无从查询。
自打阿婆死后,缥缈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孩子,没人愿意收养他,也没人愿意待见他,那一年他七岁。
最终这一喧闹场景在轰动了大半个村子后宣告结束。
不是缥缈成功脱逃,而是疯婆子方美玲不追了。
望着那个还在狼狈逃窜的背影,方美玲将扫帚放在身前,嘴角不由人察觉的轻挽起一抹弧度。
夜已深,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半条鱼,方美玲放下了筷子,来到了厨房。
鱼有三条,一条已经化成了呕吐物,一条刚被她享用了半条,还有一条在木盆里无精打采的摆弄着尾巴,俨然没有了生气。
挽起了袖子,方美玲将鱼从木盆里捞了出来,随后厨房内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做菜音色。
将一盘色香味俱全但又没有过分雕琢,显得十分朴素的红烧鱼放在了窗台上,方美玲望向了窗外,一片黑色,一片寂静,由于住的位置很偏,连个灯火都很难看到,不过方美玲还是驻足于窗前,欣赏着盲人所能看到的景象,很是留恋,像是能看到什么似的。
也许,那个景象只有她一人可以看到,只不过在她心中。
打了个哈欠,方美玲休息了,毕竟熬夜是女人美貌的最大敌人,无关乎年纪。
方美玲刚睡下不久,窗边便有了细簌动静,一只手悄悄的越过了窗台将那盘鱼给端走了。
”别说,这晚上做的鱼就是比白天的好吃,死老太婆还是有一手的。“
没有碗筷,直接上手,三下五除二,缥缈就将一盘红烧鱼吃得干净,胡乱往身上抹了一把,将盘子重新放到了窗台上,往黑洞洞的屋内望了一会,缥缈撇了撇嘴,只留下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是两人的默契。
每日固定三条鱼,一条疯婆子吃,一条缥缈吃,还有一条,就算贡献给大地吃了吧。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每日固定的追逐,两人你知我知,如若外人知晓其中的缘由,肯定会大骂这两人的无聊,但这两人又乐此不疲,就好像生活中的一部分,少了,就是真的少了。
这,是只有这两人的互相理解。
一个叫另一个寡妇,一个叫另一个孤儿,对彼此的称谓并不介意,但外人胆敢用此称呼,必当头破血流、以命相搏。
而这一切的起源,只在那一雨夜。
一位浑身湿透的七岁孩童来到了老妇门前,莫名的叩响了门扉。
老妇没有说话,看了眼这个外表脏乱但眼睛却很有神的孩子后,去厨房做了一盘红烧鱼。
从那之后,这个孩子每天都来,在这个孩子的瞎忙活下,老妇的草房变成了木屋,虽经雨天还会漏水,但早已好过之前草房的那种屋内比屋外雨还大的情形。
但,这不是原因。
方美玲转了个身,穿鞋下地将窗台上的空盘子收了起来,盘子很干净,一点油渍也不见。
方美玲笑了笑,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
那个七岁孩童在吃完后,没有打算赖在这里,转身就离开了。
只是在临走前,他朝着她笑道:”老婆婆,您真好看,就像这鱼一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