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神仙？
孟凡自然属于世人口中传说的仙人，但他本质上依然是人，御气凭空循飞鸟，不过是境界到达后自然能掌握的小道，而真正意义上能开天辟地，覆手颠倒山峦的神仙并不存在。
神，不过是形容修士强大的一种措辞，也是修士沾沾自喜的自我戴高帽的一种行为。
方霆看着孟凡乱七八糟的睡相，暗想如果神仙都是这个邋遢样子，那么大概道观佛龛中都不会再供奉神明了，这卖相太过掉价。
那么，何为江湖？
这一点，方霆是真的不知道了，所以奸猾的少年小子打定主意要抱准了老神仙的大腿，谁叫这世道险恶呢？
山中的小霸王读了几年书，仗着一身天生强硬皮骨，并不能在花花世界掀起什么风浪，方霆非常有自知之明，想在这波澜诡谲的世道中活下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抱大腿，二是成为大腿。
次日朝阳初升，一老一少终于不用再喊打喊杀跑窜，老神仙睡眼惺忪，理直气壮地指挥方霆去打些野味做早饭，说道你小子好好伺候着，爷爷一旦高兴，传你几招刀法剑术，足够你驰骋江湖。
方霆一听这话，立刻喜笑颜开，屁颠屁颠去掏鸟抓鱼，大丈夫金子银子固然要爱，但学到身上的硬功夫也是本事。
秋风乍起，闷热的天儿终于起了些许凉意，漫山的红枫叶零落飘洒，高天之上碎云舒张，好一副秋高画卷。
孟凡瞅着忙里忙外的方霆，皱眉暗叹缘法无常，此子生于深山，不但没被野兽吃了去，反倒常年吃灵兽奶水，养了一身龙虎之力，如果能有名师相授，少年日后的成就必不可限量。
孟凡自信地认为，那个名师就是自己。
面对老神仙数次抛出的收徒意见，方霆总是嘿嘿笑着不答应，用他的话说，嫌麻烦！
“成了你徒弟，我是不是逢年过节还要送礼？你有什么事我是不是还得帮衬？再说难听点，你死了我还得帮你报仇呐！麻烦，太麻烦！”
孟凡吹胡子瞪眼：“混小子，简直混蛋！”
老神仙身份高，修为也高，依老人家的想法，自己差点都要明示“小子跟我混，包你有吃有喝”了，岂料那混球小子不为所动，完全出乎自己脑中“纳头便拜”的情景。
想咱堂堂一身绝世修为，想教他他却不乐意学？这叫啥事？老神仙心里郁闷的紧，好，你不学，我却偏强教给你。
方霆呲着牙：“打死我也不学你的功夫。”
孟凡大怒：“不学，我就打死你！”
老神仙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大摞的秘籍，北地的《抱刀术》，东境的《杀星剑》，佛门的《狮子吼》、《降魔杵》等等，功法秘籍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东西，老神仙学究非凡，身上带着的功法早已经过了自己研究改进，比原版还要更加厉害。
方霆扭过头，梗着脖子的样子活脱像是被强行塞食喂奶的熊孩子：“不学，就是不学！”
孟凡冷笑两声：“跟我玩欲擒故纵？你信不信我把这些秘籍都烧了，真就让你狗屁都学不到？”
方霆闻言，赶紧堆起笑脸：“也就老神仙您能看穿我的小心思，小子心想，普普通通的功夫实则是没必要学，必得是天下排名前几的功夫才值得老神仙亲自教导，不然岂不是丢您的脸？”
孟凡仰天打个哈哈：“修行一事，讲究水滴石穿，万丈高楼须得平地起，空中楼阁岂能安坐？小子，眼光放平稳些，这世上没有谁能一口吃成胖子。”
老神仙摊开秘籍，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攀爬其上，方霆跟着教书先生学了几年书认字，但对于圣人道理向来不感兴趣，此刻一双小眼睛却瞪大了看着秘籍上的小字，那些晦涩古朴的口诀章法，象征着一个个强大修士的毕生精髓。
“你喜用刀，还是用剑？”
老神仙举起刀谱：“北派《抱刀术》，不同于传统概念刀法的大开大阖，而是讲究藏刀于身，以体内的气蕴养刀，不出招，刀锋不知何在，刀气不知几何，此法的创始人独辟蹊径，却另成大家，不错，不错。缺点自然也有，在体内蕴养刀气十分凶险，不伤人，便伤己。”
“用剑的话，这套《杀星剑》则是可堪一用，这门剑法不重招式，不重修为，只在杀气！杀气养足，一剑下去，老天都能捅破，拽三两颗星星下来！可惜此法弊缺极大，若心中无杀气，招式就一点威力也没有了，所以修炼这套剑法的人，几乎都是无亲无故，冷冰冰毫无人情的杀胚，就是怕一旦沾了感情世故，破了心中杀气，多年修为毁于一旦。饶是如此，也是瑕不掩瑜，作为一门杀人术，可称上乘。”
能得老神仙赞扬的功法自然是不同凡响，方霆听得是热血沸腾，心道果然是江湖浩大，千百种玄奇法门，各有其道。
方霆挠着脑袋，问道：“老神仙，有没有那种天下排名靠前几的功法教教我？”
孟凡莞尔道：“那江湖上的第一第二，名次固然不假，但他们的功法却不一定是绝对上乘。”
方霆这可纳了闷，难道堂堂江湖翘首，其本身的功夫并不是顶尖儿的精妙？
孟凡郑重道：“你且记住，功夫随心，用之在人。纵然是天下第一，手里的刀依然是刀，剑依旧是剑，劈、砍、挂、撩，招数并无什么稀奇不同。”
方霆忍不住奇道：“那他为什么是天下第一？”
“呵呵，刀剑依旧，只因那个人该是第一的人。”
方霆感觉模模糊糊抓不到要点，只能大概猜测到老神仙这是在教他不要执着于表面上功法的精妙，而是要谨记如何使用。
一项入门的披挂刀法，由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分别施展，都是不同的风采。
方霆抄起地上的秘籍书本，一个劲儿往自个儿怀里猛塞，能不能学会另说，这些秘籍可都是宝贝，哪怕学无几式，丢到黑市上都能卖个好价钱。
孟凡笑吟吟地看着少年，耳朵猛然抽动两下，听闻到一丝异样动静，转头望向北方。
地平线切着朝阳，远方隐隐有数团黑色的烟云在大地上颤动席卷。
忽然风声如雷！
上一刻耳边还只有微风震动，下一刻动静便放大，化作了震颤大地的轰鸣，山草肃杀之间，水波无风荡漾，哪怕是方霆这个凡人，也知道有不得了的东西靠近了。
轰隆隆十里开外卷出一队骑兵，个个黑刀黑甲，气势不凡，高头大马喷吐白气，马上之人耀武扬威，在百数骑兵身后，更有一条黑线踏踏靠近，乃是数不清的步卒高举军旗，虽无喊杀声，整齐的脚步却更胜战鼓擂动，震得人耳膜都有些痛。
个顶个的精英，个顶个的杀才！
为首将领身旁的副将扛一扇紫色龙旗，龙口衔一血红大字“姜”！
方霆讶然张大了嘴巴，舌头根子都见着了，总是听别人讲，千军万马是何等气势，今日一见皇家黑甲军，约莫千人部队，硬是走出了百万雄军的色彩！
滚滚烟尘中，大将军头盔里的缝隙射出两道森森目光，如血如铁，不似人类该有的刚硬，他屁股下的坐骑更是了不得，那头骏马希律律叫两声，咧开的大嘴中两排白牙还在咀嚼着一块纹理鲜红的肉，这马，竟是吃荤的！
方霆害怕之下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纵然他是横行惯了山野，什么猛兽都不怕，但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马匹，那马儿的大小堪比一头大象，四肢健硕无比，块状肌肉如气球般滚动，得是何等人才配驾驭如此骏马，何等财力才能养育出这么多恶鬼一般的骑兵？
皇城周边四境，赵、李、姜、黄四大家族掌握重兵，替皇族守卫境内安宁，而坐镇北境盛云洲的，乃是号称“北胜王”的皇帝的亲二弟，姜沐风。
这位北胜王，看上去是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书生样子，然而其内心狂野却和长相完全反着来，无论是平反还是镇压边疆异族，统统是如狂风扫落叶，手段异常凶残霸道，什么坑杀活人，扒皮实草都是小儿科，据统计，这位铁血亲王承号几十年来，灭掉江湖门派数十个，扫荡小国七八个，铁骑出征，向来是寸草不生，无边血流成海。
只是姜沐风长相实在太过文静，白面无须，说不上凛凛有威，甚至发起怒来，声音都是软绵绵的，所以他从来不亲自带兵打仗，省的阵前叫号，软乎乎的几句话，倒泄了自己军威。
杀戮之事，都由他手下的大将姜赐全权代理。
一百骑兵不动，后方千人步卒也瞬间止步，冷冰冰静悄悄好似一块成团儿的冷铁，只有无数不含感情的目光扫荡着孟凡和方霆。
眼见着方霆呼吸急促，面色激红，已经是被大军的杀气引动体内血液乱窜，心脏砰砰狂跳好似要爆炸一般，孟凡不露声色将方霆掩在身后，淡淡道：“北胜王的人？”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如春风化冻，瞬间扫遍大军，后者杀气登时一滞，百匹威风的马儿不约而同低下头颅，连嘶叫都不敢。
大将哈哈大笑两声：“果然是老神仙！您轻飘飘一句话，便解了大军杀气，连这百匹畜生都不敢抬头哩！”
那人下马，腰间黑刀碰撞铁甲，铿铿有声，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爷们儿味道十足的脸——眉宽目阔，脸庞四四方方，下巴上一片青色短须，自鼻梁到左嘴角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更添了几分煞气。
“末将姜赐，拜见老神仙！”
咔啦啦，众将士齐齐单膝下拜，山间静谧，无一人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