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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世说新语》与其前后

汉末士流,已重品目,声名成毁,决于片言,魏晋以来,乃弥以标格语言相尚,惟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疏放,与汉之惟俊伟坚卓为重者,甚不侔矣。盖其时释教广被,颇扬脱俗之风,而老庄之说亦大盛,其因佛而崇老为反动,而厌离于世间则一致,相拒而实相扇,终乃汗漫而为清谈;渡江以后,此风弥甚,有违言者,惟一二枭雄而已,世之所尚,因有撰集,或者掇拾旧闻,或者记述近事,虽不过丛残小语,而俱为人间言动,遂脱志怪之牢笼也。

记人间事者已甚古,列御寇韩非皆有录载,惟其所以录载者,列在用以喻道,韩在储以论政。若为赏心而作,则实萌芽于魏而盛大于晋,虽不免追随俗尚,或供揣摩,然要为远实用而近文艺矣。晋隆和(三六二)中,有处士河东裴启,撰汉魏以来迄于同时言语应对之可称者,谓之《语林》,时颇盛行,以记谢安语不实,为安所诋,书遂废(详见《世说新语·轻诋篇》)后仍时有,凡十卷,至隋而亡,然群书中亦常见其遗文也。

娄护字君卿,历游五侯之门,每旦,五侯家各饷遗之,君卿口厌滋味,乃试合五侯所饷之鲭而食,甚美。世所谓“五侯鲭”,君卿所致。(《太平广记》二百三十四)

魏武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辄斫人不觉。左右宜慎之!”后乃阳冻眠,所幸小儿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莫敢近。(《太平御览》七百七)

钟士季尝向人道:“吾年少时一纸书,人云是阮步兵书,皆字字生义,既知是吾,不复道也。”(《续谈助》四)

祖士言与钟雅语相调,钟语祖曰:“我汝颍之士利如锥,卿燕代之士钝如槌。”祖曰:“以我钝槌,打尔利锥。”钟曰:“自有神锥,不可得打。”祖曰:“既有神锥,必有神槌。”钟遂屈。(《御览》四百六十六)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御览》三百八十九)

《隋志》又有《郭子》三卷,东晋中郎郭澄之撰,《唐志》云“贾泉注”,今亡。审其遗文,亦与《语林》相类。

宋临川王刘义庆有《世说》八卷,梁刘孝标注之为十卷,见《隋志》。今存者三卷曰《世说新语》,为宋人晏殊所删并,于注亦小有翦裁,然不知何人又加新语二字,唐时则曰新书,殆以《汉志》儒家类录刘向所序六十七篇中,已有《世说》,因增字以别之也。《世说新语》今本凡三十八篇,自《德行》至《仇隙》,以类相从,事起后汉,止于东晋,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缪惑,亦资一笑。孝标作注,又征引浩博。或驳或申,映带本文,增其隽永,所用书四百余种,今又多不存,故世人尤珍重之。然《世说》文字,间或与裴郭二家书所记相同,殆亦犹《幽明录》《宣验记》然,乃纂缉旧文,非由自造:《宋书》言义庆才词不多,而招聚文学之士,远近必至,则诸书或成于众手,未可知也。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绐。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卷上《德行篇》)

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卷上《文学篇》)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卷中《雅量篇》)

世目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卷中《赏誉篇》)

公孙度目邴原:“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同上)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衣,诸君何为入我□中?”(卷下《任诞篇》)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卷下《汰侈篇》)

梁沈约(四四一—五一三,《梁书》有传)作《俗说》二卷,亦此类,今亡。梁武帝尝敕安右长史殷芸(四七一—五二九,《梁书》有传)撰《小说》三十卷,至隋仅存十卷,明初尚存,今乃止见于《续谈助》及原本《说郛》中,亦采集群书而成,以时代为次第,而特置帝王之事于卷首,继以周汉,终于南齐。

晋咸康中,有士人周谓者,死而复生,言天帝召见,引升殿,仰视帝,面方一尺。问左右曰:“是古张天帝耶?”答云:“上古天帝,久已圣去,此近曹明帝也。”(《绀珠集》二)

孝武未尝见驴,谢太傅问曰:“陛下想其形当何所似?”孝武掩口笑云:“正当似猪。”(《续谈助》四。原注云,出《世说》。案今本无之。)

孔子尝游于山,使子路取水。逢虎于水所,与共战,揽尾得之,内怀中;取水还。问孔子曰:“上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上士杀虎持虎头。”又问曰:“中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中士杀虎持虎耳。”又问:“下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下士杀虎捉虎尾。”子路出尾弃之,因恚孔子曰:“夫子知水所有虎,使我取水,是欲死我。”乃怀石盘欲中孔子,又问:“上士杀人如之何?”子曰:“上士杀人使笔端。”又问曰:“中士杀人如之何?”子曰:“中士杀人用舌端。”又问:“下士杀人如之何?”子曰:“下士杀人怀石盘。”子路出而弃之,于是心服。(原本《说郛》二十五。原注云,出《冲波传》。)

鬼谷先生与苏秦张仪书云:“二君足下,功名赫赫,但春华到秋,不得久茂。日数将冬,时讫将老。子独不见河边之树乎?仆御折其枝,波浪激其根;此木非与天下人有仇怨,盖所居者然。子见嵩岱之松柏,华霍之树檀?上叶干青云,下根通三泉,上有猿狖,下有赤豹麒麟,千秋万岁,不逢斧斤之伐:此木非与天下之人有骨肉,亦所居者然。今二子好朝露之荣,忽长久之功,轻乔松之求延,贵一旦之浮爵,夫‘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痛夫痛夫,二君二君!”(《续谈助》四。原注云,出《鬼谷先生书》)

《隋志》又有《笑林》三卷,后汉给事中邯郸淳撰。淳一名竺,字子礼,颍川人,弱冠有异才,元嘉元年(一五一),上虞长度尚为曹娥立碑,淳者尚之弟子,于席间作碑文,操笔而成,无所点定,遂知名,黄初初(二二一),为魏博士给事中,见《后汉书·曹娥传》及《三国·魏志·王粲传》等注。《笑林》今佚,遗文存二十余事,举非违,显纰缪,实《世说》之一体,亦后来诽谐文字之权舆也。

鲁有执长竿入城门者,初,竖执之不可入,横执之亦不可入,计无所出。俄有老父至曰:“吾非圣人,但见事多矣,何不以锯中截而入!”遂依而截之。(《太平广记》二百六十二)

平原陶丘氏,取渤海墨台氏女,女色甚美,才甚令,复相敬,已生一男而归。母丁氏,年老,进见女婿。女婿既归而遣妇。妇临去请罪,夫曰:“曩见夫人年德已衰,非昔日比,亦恐新妇老后,必复如此,是以遣,实无他故。”(《太平御览》四百九十九)

甲父母在,出学三年而归。舅氏问其学何所得,并序别父久。乃答曰:“渭阳之思,过于秦康。”既而父数之:“尔学奚益。”答曰:“少失过庭之训,故学无益。”(《广记》二百六十二)

甲与乙争斗,甲啮下乙鼻,官吏欲断之,甲称乙自啮落。吏曰:“夫人鼻高而口低,岂能就啮之乎?”甲曰:“他踏床子就啮之。”(同上)

《笑林》之后,不乏继作,《隋志》有《解颐》二卷。杨松玢撰,今一字不存,而群书常引《谈薮》,则《世说》之流也。《唐志》有《启颜录》二卷,侯白撰。白字君素,魏郡人,好学有捷才,滑稽善辩,举秀才为儒林郎,好为诽谐杂说,人多爱狎之,所在之处,观者如市。隋高祖闻其名,召令于秘书修国史,后给五品食,月余而死(约六世纪后叶)。见《隋书·陆爽传》。《启颜录》今亦佚,然《太平广记》引用甚多,盖上取子史之旧文,近记一己之言行,事多浮浅,又好以鄙言调谑人,诽谐太过,时复流于轻薄矣。其有唐世事者,后人所加也;古书中往往有之,在小说尤甚。

开皇中,有人姓出名六斤,欲参(杨)素,赍名纸至省门,遇白,请为题其姓,乃书曰“六斤半”。名既入,素召其人,问曰:“卿姓六斤半?”答曰:“是出六斤。”曰:“何为六斤半?”曰:“向请侯秀才题之,当是错矣。”即召白至,谓曰:“卿何为错题人姓名?”对云:“不错。”素曰:“若不错,何因姓出名六斤,请卿题之,乃言六斤半?”对曰:“白在省门,会卒无处觅称,既闻道是出六斤,斟酌只应是六斤半。”素大笑之。(《广记》二百四十八)

山东人娶蒲州女,多患瘿,其妻母项瘿甚大。成婚数月,妇家疑婿不慧,妇翁置酒盛会亲戚,欲以试之。问曰:“某郎在山东读书,应识道理。鸿鹤能鸣,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松柏冬青,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道边树有骨□,何意?”曰:“天使其然。”妇翁曰:“某郎全不识道理,何因浪住山东?”因以戏之曰:“鸿鹤能鸣者颈项长,松柏冬青者心中强,道边树有骨□者车拨伤,岂是天使其然?”婿曰:“虾蟆能鸣,岂是颈项长?竹亦冬青,岂是心中强?夫人项下瘿如许大,岂是车拨伤?”妇翁羞愧,无以对之。(同上)

其后则唐有何自然《笑林》,今亦佚,宋有吕居仁《轩渠录》,沈征《谐史》,周文玘《开颜集》,天和子《善谑集》,元明又十余种;大抵或取子史旧文,或拾同时琐事,殊不见有新意。惟托名东坡之《艾子杂说》稍卓特,顾往往嘲讽世情,讥刺时病,又异于《笑林》之无所为而作矣。

至于《世说》一流,仿者尤众,刘孝标有《续世说》十卷,见《唐志》,然据《隋志》,则殆即所注临川书。唐有王方庆《续世说新书》(见《新唐志》杂家,今佚),宋有王谠《唐语林》,孔平仲《续世说》,明有何良俊《何氏语林》,李绍文《明世说新语》,焦竑《类林》,张墉《廿一史识余》,郑仲夔《清言》等;然纂旧闻则别无颖异,述时事则伤于矫揉,而世人犹复为之不已,至于清,又有吴肃公作《明语林》,章抚功作《汉世说》,李清作《女世说》,颜从乔作《僧世说》,王晫作《今世说》,汪琬作《说铃》,今亦尚有易宗夔作《新世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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