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陈雨默和曹林青身处的这个小城市天气特别炎热,也难免频频有台风来袭。虽然有时候热久了反而希望打场台风,台风过后感觉就没那么热了,可听电视上说这个被命名为“猎鹰”的台风来势汹汹,不可轻视。这场台风就在下午登陆了Z市,这个并不是最繁花似锦,却生活舒适宜人的小城市。
他们刚刚下课,看着外面台风呼啸,大雨倾盆,两人都顿时望而却步,还只有一把伞,那把陈雨默一直带在身边,风稍微大一点都不舍得用,视如珍宝的雨伞,那是她与曹林青的“定情之物”,她是这么认为的。经过商量两人一致决定,免得跑来跑去了,在学校饭堂吃了晚餐再说。
“陈雨默,如果我离开你两个星期,你会怎么样?”面对面坐着吃饭的时候,曹林青意味深长地向陈雨默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一听就知道这话有言外之意。
“什么离开两个星期,你要去哪啊?”低头吃着饭的陈雨默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问你‘如果’。你先回答我!”他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大概是料到陈雨默有所察觉。
“两个星期而已,又不是永远!”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平复自然,完全不是曹林青想象中天要塌下般严重。
“慢着,你该不会有了绝症什么的吧?”停顿了一会儿陈雨默又补了一句,当然她明显只是开开玩笑。
“不是,是我要和我姐去加拿大探望爸妈。”曹林青凝重的眼神完全没有因为她开的玩笑而有所减少,看来他真的很慎重地要跟陈雨默交代这么一件事情。
陈雨默呆呆地凝睇曹林青几秒后,继续低下头吃饭,只是表情却变得那么惝恍迷离,没有说任何话。
走的时候大雨稍有减小,两人迫不得已只能撑着那把伞一起并肩走回去。回家的路上风太大,果然把那把伞吹歪,伞骨上的扣子都脱开了,陈雨默看着皱起眉头心疼不已,仿佛都快要哭出来了。
回到家换了干净的衣服,陈雨默就立马捧着伞在腿上折腾来折腾去,要把它修好,结果半天没弄好。曹林青见她如此紧张,走到她身旁轻抚着她的脑袋说:“笨蛋,你会修吗?”
见她还是没有说话,继续低头鼓弄着那把伞,他继续跟她说:“给我吧,我迟些拿到外面去修。”陈雨默这才肯停下来,乖乖把伞交给他,皱着眉头再三交代曹林青记得去修,随后才乖乖回到房间在电脑前写大学老师布置的专业论文。
这样两人各忙各的宁静,似乎维持了两个钟头,就被突如其来的一片黑暗打破了。
“搞什么,停电了吗?”陈雨默瞪大眼睛,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眼前漆黑的电脑屏幕,手扶着额头,感受着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氛围,几秒后反应过来要出去探个究竟,激动地拍案而起,看不见前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哐”一声,陈雨默脸上是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弯下腰,手抚着那刚刚和桌子狠狠碰个正着的小腿。
“喂,你没事吧?”不知从哪走过来的曹林青扶着她的手臂关切地问道,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唠叨来唠叨去,“走步路都会撞到桌子,你真的是笨得可以……”把陈雨默扶到沙发上安顿好以后,他纵横自如地走到电视下的工具柜前,拿出螺丝刀和手电筒,然后走到不远处的电箱前,打开了电箱门,把电闸拉下,再用螺丝刀鼓弄了几下保险丝。感觉他比陈雨默更了解这间屋子里任何一件物品的摆放位置和屋内的走动线路,仿佛他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没有跳闸,保险丝也没有断。”他转过头来对陈雨默说,她呆呆傻傻地看着他,漆黑的房子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对他有种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数秒后陈雨默反应过来,她应该看看别人家是否也停电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爬到沙发上站起来,头探出窗外,看到对面楼层确实也是黑漆漆的,没有一户开着灯。她转过头去,张大嘴巴正想和曹林青说。
“咚咚咚”,这时候却有人在外头敲门。曹林青去开了门,是楼层管理保安叔叔,他说:“受台风影响,小区电力设施严重受损,所以停电了,专业人士正在抢修,过一会儿就会恢复供电了。”
“好,谢谢。”曹林青礼貌地和保安叔叔道谢后,就关上了门。
那一刻,陈雨默欲哭无泪,只记得她刚刚呕心沥血在电脑前找遍资料做的论文,全都不翼而飞了。她无力地陷到沙发上,窝在里头,手和头都倚放在沙发扶手上,做无奈状。
“你的腿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你擦下药油?”他问。
“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轻轻地抚了下她的头问:“怎么了,该不会是怕黑吧?”每次在看到陈雨默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她想怎样的时候,他总会耐心地,用温柔的声音问她怎么了,陈雨默爱听他这样问。
“我没有幽闭恐惧症,我只有广场恐惧症。”她用平淡的语气跟他解释着。
“是哦,忘了你喜欢待在又暗又静的地方。”真不知道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他们俩都静静地窝在沙发上,沉默良久。
“我们现在就只有在这等的份吗?”陈雨默明知故问,目的只是单纯地想和他说话。
“嗯。”曹林青敷衍地回答,大概连她的问题都没听清楚。陈雨默扭过头瞄了他一眼,原来他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点着手机屏幕。她一气之下,用手捏着他的耳朵就使劲扭。
“曹林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直直喊疼,然后抚着那只红通通的耳朵,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说:“陈雨默,你疯啦!”
“哼。”她细哼一声,撇过头去,又趴回到沙发扶手那,表示不满。
“听我说话,和我聊天可以吗?”陈雨默意味深长地跟他说。
“好。”他回答,那是他最最温柔的声音。陈雨默回想过去,发现,不管她怎么欺负曹林青,他都从未发过脾气或是生过她的气。
没有空调的夏季夜里,外面台风呼啸,雨水打到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掩上窗户,只能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感触着不时从窗外偷偷钻进来的细微凉风。额外寂静的夜晚,听不到任何电器发出的吱吱声响,只剩墙上大钟滴答滴答着对谁的冷漠回应。
曹林青把手机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全身上下和头都惬意地挨在沙发背上,好像已做好准备,要全心全意地倾听她要说的话。
“曹林青,有件事情一直很想问你。”
“什么事?”
“照高中毕业照的时候,那个帮你打领带的人是谁?”
高中毕业前的毕业合照,大部分学生都追逐打闹着提着相机或手机和同学合照纪念的时候,陈雨默只是一个人站在一旁,在远处的人群里凝睇着他的容颜。不久,她清楚看见,轮到曹林青他们班照毕业照的时候,一个扎着马尾的高个子女生走到曹林青跟前,伸出手帮他把没戴好的领带打好,还整理了下他白衬衫的衣领,那女生翘起嘴角对着他嬉笑,他们周围都洋溢着暧昧不明的气息。
陈雨默刻意转过视线去观察曹林青的表情,但在刺眼的阳光正面照耀下,她看不清,也不愿去看清。当时陈雨默就在想,如果站在他跟前帮他整理领带的那个人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什么打领带?”曹林青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问,一脸装聋卖傻的样子。不知道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
陈雨默没有回过头去看他,依旧无动于衷地趴在那,也懒得跟他继续纠结下去。可是,她又真的很想知道。
“再给你一分钟,快给我想起来,不然……”
“哦,我想起来了,照毕业照的那个时候啊……”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林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嗯,当时你在哪看到我了?”庆幸他终于想起来了,可却是一副天真无邪、小孩子般的好奇表情,和她探讨着无关痛痒的问题,这时陈雨默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没有耐性的人。
“那不是重点,快说那个帮你打领带的女人到底是谁!”陈雨默坐起身来,依在了曹林青的旁边,像刚刚那样又拧着他的耳朵,嘴巴贴近他的耳边再次强调着这一问题。
“这……重要吗?”说完曹林青把她的手压回到沙发上,随后握起拳头,把她的小手严严实实地裹在手里,不准她的手再胡作非为。陈雨默抿着嘴,不服气地瞪着他。
“他跟你挺般配的嘛,高个子,身材好,笑容甜,特别是对你笑的时候。”她开始答非所问,左手用力慢慢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拯救她可怜的右手。顺利脱离曹林青的魔掌后,陈雨默顺势狠狠推了他的胳膊一下,他毫无防备,果真如她所愿地躺倒在沙发的那头。
“哼!”陈雨默高声恶狠狠地向他哼了一声后,窝回到沙发另一头,又趴回到那个她最爱的位置上。
“好了,小默默,我错了,那个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见她不搭理,曹林青开始用小羔羊般可怜无辜的语气认错。其实曹林青如果真的生气了,扭头就走,陈雨默会瞬间就号啕大哭起来。她比谁都害怕他生气,怕他再也不理她,可是陈雨默知道,曹林青一定不会。
“真的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是。”
“和她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很久了,我发誓。”他乖乖诚恳地回答。
“真的?”
“嗯,真的!”陈雨默没有偷看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因为她知道,只要是曹林青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就算他其实是在撒谎,她也会相信那是真的。
“曹林青,你有后悔认识了我吗?”两人就这样,坐在沙发上,隔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距离,继续聊着天。
“为什么这样问?”他还是一样,从不轻易回答她的问题,又或许是刻意回避。
“你不像以前一样喜欢笑了,以前我总能看到你笑的,不论是和朋友吃饭,还是和朋友走路聊天的时候……”
曹林青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是不是因为,总是面对着我。因为我不是个开朗的人,而且还有点孤僻。看到我你根本快乐不起来吧,笑更是谈何容易。是不是每个在我身边的人都觉得不快乐,都会有想离开的冲动。”说这段话过程中,不论是表情、语气还是她的心,都是那样平复自然,不带一丝情绪,就像只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陈雨默自己心里到底是在埋怨自责、伤心难过,还是毫无感觉都已模糊不清了。大概早已对那些感觉习以为常,麻木不仁。
“不是这样的,听我说,他们的离开,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曹林青转过身正准备和陈雨默做思想工作,跟她说点什么的时候,陈雨默拿在手里不停玩转的手机,在她失手的那一刻,沿着沙发边缘,跌宕坎坷地掉落到了地上。
她跳下沙发,在黑暗中,靠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几丝光线,摸着地板瞎找。她的手触及一件疑似手机的物体,正想把它抓起来的时候,一只大而温暖的手同时也握住了她的手背。
“如果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只见曹林青单膝跪在了地板上,右手牢牢地握住了陈雨默的手,在离她最近最近的地方,面对着她低声细语地说。
虽然曹林青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可是她却已经知道答案。
陈雨默扭过头,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的脸,努力想看清眼前握着她手的这个人的模样、神态、表情、轮廓,他的一切一切。
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得仿佛她只须把头轻轻一仰,就可以毫不费劲地吻到他,那么亲密无间的近距离。
如果这场大雨可以留住他,那陈雨默会希望,它永远不要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