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不相信云锦,但她相信陆少卿。
她神思恍惚,陆少卿的样子在她看来就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打马扬鞭,逆风飞扬。
纯爷们的世界,严冬可谓是个异类,万绿丛中一点红,享受的是众星捧月的待遇。向她示爱卖乖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粗野、低俗,她看不上。
人群中,她一眼看上了他。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她把一切归咎为缘分。
管他什么公主,管他什么卖身契,阻挡她的爱情的一切绊脚石,必将被她无情碾过。
严冬冷静下来:“我要替他赎身。”
云锦挽着陆少卿的手,头枕在他的肩上,笑颜如花:“我的价码很高,只怕你出不起。”
严冬握拳的手在微微发抖:“你说,只要我有,全都给你。”
“我要广寒宫里的月桂花,水晶宫里的夜明珠;我要盘古大帝的日月乾坤弓,女娲娘娘补天炼就的五色石。”
一盆冷水泼下:“你戏弄我?”
“难道你认为少卿不值得?”
严冬觉得愤怒的火焰快要把自己从头烧到脚尖,她咆哮着:“你是什么狗屁公主,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陆少卿我是要定了。”说着,她快速迫近,伸手便要拉扯陆少卿。
歇斯底里的人见得多了,还从未见过这般头脑简单的。
云锦上前两步,挡在陆少卿身前,放手一甩,将严冬的手拍开。她冷如冰霜:“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是要抢人?”
严冬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她在山寨里向来是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
“我就是抢了,你能把我怎样?”
“你是不是山贼做久了,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是不是叶绍天手软,便以为连国没人治得了黑水寨?劫了我的人,将他们害得遍体鳞伤,我不找你的麻烦算你运气,你还敢大摇大摆地上门抢人,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严冬还在硬撑:“你的人至少还留下了一条命。山贼怎么了?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落草为寇。”
“简直是一派胡言。贪婪和懒惰,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生活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行差踏错,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把责任推给环境,推给他人,无耻之极!黑水寨抢钱财,劫人口,伤无辜,拖出去全砍了都不冤。我本可以把你绑起来,随便一个罪名处死你,但我不齿这种小人行径。今日我放了你,请你带话给黑水寨大当家,连云锦,寸理必争,眦睚必报。”
“你是要与黑水寨为敌?”
“你以为我不敢?”
针锋相对。
气氛剑拔弩张,严冬却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文文弱弱,手无寸铁,拿什么跟黑水寨斗?
公主又怎样,不过是生的命好,会投胎而已。
严冬平素最厌烦这种无能,只依靠父荫风流快活的人。
“打嘴仗没意思,咱们走着瞧。公主大人,希望那一天你不会输得太惨。”收起笑容,严冬轻蔑地。
云锦来了兴趣,黑水寨到底什么来头,让严冬有恃无恐?
她侧着头,发丝垂落耳畔,平添几分俏丽:“将来的事谁知道?不过今日这一争,你是输定了。少卿,你说是不是?”
严冬紧抿嘴唇,目光越过云锦,紧紧地锁住陆少卿,像是窥视着猎物一般。只见他凝视着云锦,眸光中的专注让人觉得即便是跨越了万水千山,模糊了时间年岁,依然清晰鲜亮,难以忘怀。
酸楚,仿佛涨潮的海水渐渐蔓延。
她在做着最后的努力:“陆公子,你可要想仔细了。跟着她,你一辈子都是卑贱的男奴。跟着我,我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翻身做人上人。”
之前潞阳公主给陆少卿的许诺更显赫,更贵重,都没见他动心。严冬的条件,就更别提了。
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这一生这一世;下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陆少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严姑娘,你就死心吧。”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严冬能忍耐着不动手,到现在也已经是极限。
满脸戾气。
一闪身,严冬瞬间欺身至云锦近前,高高扬手,掌势带起一阵疾风,罩在云锦周身。
陆少卿身形灵动,腾出一手,搂着云锦的纤腰,半转身侧旋,将她护在身后。
太快了。
严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自己的手腕被陆少卿握住,微微绞痛却又动弹不得。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承诺的味道:“这一生这一世;下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陆少卿生是锦儿的人,死是锦儿的鬼。严姑娘,你就死心吧。”
他秀雅高洁,仿如月下琼树;他气度雍容,仿佛云中谪仙。
可是他拒绝了,决然地拒绝了。
毫不掩饰的爱意,前所未有的柔情,就像是香椿树上稚嫩的幼芽般不堪一击,他云淡风轻的两句话,便使它破碎凋零。
他凭什么,凭什么。
严冬瑟瑟发抖,是爱恋成空的心伤;是面子扫地的极怒。
她嗔目而视,一幅要将两人生吞活剥的表情:“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绝对不会。”
话毕,她垂头,掩饰着绯红的眼眶,转身就走。
银杏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蔚蓝的天空,骤眼望去,天幕像是被利斧所破,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
生生世世,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誓言。
云锦说出那句话,是为了打击,戏谑严冬。陆少卿说出那句话,是为了什么?
真爱。
云锦还未自恋到这个地步。
所以严冬落荒而逃,云锦心中却没有了报复的。
人生而有欲。
也许实现欲望的本身,是一种追求,是在努力地完善和弥补自身的不完美。
前有潞阳公主,后有严冬,开出的条件之优厚,足以让人眼热。那几乎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惜,满足不了陆少卿的欲望。
不动心,是因为诱惑不够。
绞尽脑汁,陶城公主无法临摹出一个清晰的陆少卿,云锦就更加无计可施。
烦躁于自己轻易地许给了他三个心愿,云锦语气有些冲:“索城陆氏,北省名门。为何陆公子甘愿屈尊为奴?”
陆少卿是陆氏旁支,师从寒月先生,父母早逝。
“陆氏是陆氏,我是我。我的底细,当初进府时公主已经查得一清二楚,如果公主还有疑问,可以继续查。”
平静地陈述着,没有不耐,没有恼怒。但云锦能觉察他的不悦。
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击中目标反而失去重心。
云锦泄气了,连带着声音也软了下来:“陆少卿,明人不做暗事,你到底想怎样?”
猜来猜去,防备来防备去,真心累,索性撕扯开来算了。
“我以为最理想的生活之道:心平气和,静尘常思,休养生息。在你这里,我可以找到。”
是真,抑或假,都不重要。他表达的是他此刻的心绪。
云锦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她如临大敌,他却是轻描淡写。
真无欲无求,何必卷进京城这个名利场?
突然想起什么:“我很好奇,大家公子,怎么哄娃娃的技术如此纯熟?”
陆少卿淡笑,目光悠长深远:“我六岁的时候,母亲为我添了个妹妹,就像这娃娃一般可爱,我欢喜极了。父亲为我打了个小竹篓,我便日日背着妹妹,上山挖野菜,下河摸小鱼……很快乐的一段时光。”
“你的妹妹现在索城?”
“她不在了。”
云锦慌忙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
“无妨。”
笑容里揉进了几许惆怅。
沉默,是最好的语言。
阳光和煦。
怀里的娃娃早已经甜甜入睡。长长的睫毛翘起,随着微弱的轻鼾抖动。
宁和的午后,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