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常常会奔跑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黑暗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漫过我的鼻息，让我喘不过气来，犹如溺水一般。每当如此，我都会告诉自己，我正在做梦。于是，我就安静地蹲下来，想像一只猫一样投入她伤痕累累的怀抱里，而不去管她的生命是否也正遭遇风雨、黯淡无光。也许，她像一只老猫，早舔舐完自己的伤口，用她残损的身子，为我们遮蔽狂风暴雨，而她给予我们的温暖，也正温暖着她自己。
平静下来，我就悄悄地伸过手，摸着自己那颗突突跳动的心，我摸到了它最初始记忆的纹路，哪一道纹路里的忧伤，哪一道纹路的欢喜，哪一道纹路的恐惧，哪一道纹路的孤单，都有她留下的痕迹，有着三月阳光的温暖，有着五月槐花的清香。渐渐地，我那颗心就不那么剧烈地突突跳动了，它沉浸在过往的时光里，渐渐平和。
醒来了，我就怅然若失。我会千百遍地问自己：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现在何方？想着，想着，我就想重拾旧梦，但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时，我就会千百遍地对自己说，我要去看她，我要回到她的身边……
我总以为我可以回到她的身边——在离开她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想象，我跪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像儿时那样，抱着我生命中最初也是唯一的依靠；我要请求她的原谅，尽管，她早就原谅了我，原谅了所有人的伤害，不管这伤害出于有心，还是无意。二十年后，当我终于回来了，她却不在了……
那天，我坐在她倾颓的院门前的石碾子上，扭过头去，闭着眼睛，仿佛看见院门里或忧伤或欢笑着的懵懂的自己，还有蝴蝶一样翩跹飞舞的妹妹，以及穿着斜襟灰布补丁衣服的她……我听见了二十年前自己的忏悔，听见了妹妹的歌唱，也听见了她缥缈的叹息——仿佛，这个院门里还关着二十年前的时光……躺在冰冷的石碾子上，眼泪顺着眼角奔流不息，就像身旁的秋水河。如今我才意识到，在她残余的时光里，每年每月每天，她的心灵都在经受着凌迟般的苦痛，而她却把自己残余生命唯一的光都给了我们，犹如寒冬里最珍贵的阳光……
所以，在这里，我要写下我的忏悔，写下二十年前一个孩子的无知，写下我生命里最初的恐惧、孤单和快乐，我还要写下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在秋水河。我想把我写下的文字献给她，我的奶奶，献给所有宽容、善良、苦难但却被忽略了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