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辉又一次睡着了,大词典被他的手推到地上,“砰”的一声响才惊醒了他。
他勉强撑开眼皮,弯腰捡起词典,又一头趴下将脸贴在桌上。
过了一会儿他努力挣扎着把头抬起来,呆坐了几分钟,看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快一点了,他把桌上水杯里的凉水倒了些在手心里,在脸上胡乱搓洗了一把,疲惫地往椅背上一靠。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琢磨哪里可以挂根绳子,让他实现头悬梁的用功方法。锥刺股虽然好操作,但他困得连笔都握不住,更别提握锥子了。
更糟糕的是,2小时之前拼死拼活背下来的那些个奇形怪状的长单词,现在至少已经忘了一半。再熬夜拼搏去背,明早脑子想必也一片空白。
时辉放弃了与身体和大脑的抗争,把灯一关,栽到了床上。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把报了名的试都考了,但考出能被哪间美国学校录取的分数则几乎没啥可能。他在黑暗中用枕头蒙住了自己的脸,刚才困得要死,现在却辗转反侧地不能入眠,在疲劳和清醒中徒劳挣扎。
他原本想用录取通知书给欣阳一个惊喜,不管学费、签证能不能解决,至少让欣阳看到他的努力。现在这个惊喜的实现难度“惊”到了自己,而“喜”仍是没有盼头的事情。他转而希望能够得到些鼓励,让他熬过每一个挑灯夜战的晚上,更暗暗相信两个人共同的目标会比他一个人的目标更有机会召唤出老天爷的帮助。
他打开台灯,摸出抽屉里的一叠IP电话卡,按完一大堆数字后,拨通了欣阳的电话。他非常害怕欣阳会因为想躲他而换电话号码,所幸欣阳并没有。
“喂?”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并不是装的。
“有事?”欣阳的声音也低低沉沉,久已失去了从前的甜蜜娇柔。
时辉胆怯了,说出一个任何人都会当笑话听的计划需要勇气。他曾经丰厚如同储蓄大户的勇气值在失魂落魄、反复被拒绝的日子中已经花费得几近为无。
此时他像取出最后一点存款似的拿出了全部残余勇气,说:“欣阳,我想考托福,也去美国留学。”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牙关都微微打战。
欣阳许久说不出话来。
出国前的日子里,她曾经热切地想跟时辉把结婚证领了,让时辉能跟她一起出国,好把两个人的未来就此捆绑住。她害怕失去她的爱情,害怕得不得了。
可是现在她害怕他来,害怕要对他的人生负上如此巨大的责任。时辉从来就不想出国,若他完全是为了她改变自己的人生,为了她选择本来不情愿的道路,如果以后他不开心,他失败,他心情低落,他找不到生活的方向,她能兜得住吗?
更何况,她从前打算毕业了就回国,因为时辉在国内。现在即使跟时辉分手了,她也没想好自己以后是不是就一定会留在美国。对于她,留学不过是个突然钻进脑子又意外实现的念头,而不是什么深思熟虑,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才得偿所愿的事情,她没有太多的喜悦和珍惜,来支持她自己一直远离故土。
假如时辉为了她辞掉大国企的工作,漂洋过海打黑工,而她最后却想回国怎么办?时辉的人生能这样被她折腾吗?不能。
时辉许久等不到反馈,焦灼地说:“欣阳,你怎么不说话?”
欣阳叹口气说:“出了国,生活一定艰难,你一定会心情不好,岂不是更要对我发脾气。”
时辉急急表白:“怎么会呢,我啥时候因为生活艰难跟你发过脾气?”
欣阳说:“那是因为你在国内的生活从来没有真正艰难过。”
她不能任由时辉头脑发热做决定,但时辉却对她的劝说不是滋味。
时辉问:“欣阳,你已经不希望我去美国了吗?”
欣阳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做什么重大决定,如果你要出国,只应该是为你自己,不要为了我。”
“不为了你我出国干嘛呀!我神经病吗?”时辉吼出来。如果是他一个人,送给他签证和机票他都懒得出国。
欣阳被吼得不愿出声,时辉刚才还说不会对她发脾气。爱有什么用呢,他可以为了她折腾出国,却无法为了她收敛自己的脾气。
时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声音又低沉下去,说:“欣阳,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究竟是我不够好,还是你已经另有所属了?”
欣阳拿着电话的手握紧了一些,许久,她慢慢说:“时辉,如果给我戴上负心的帽子,能让你觉得好过些,你就只管戴吧。”
人们对于什么才是合理正常的,早已有了固定的判断方式。曾经的他们以为自己的爱情与众不同、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如今看来并没有这种好事,于他没有,于她更没有。如果时辉需要的是个安慰剂,是从一塌糊涂的爱情事故中免责,她何不成全他?
如果要结束,如果要成为陌路,因为什么结束还要分出个是非曲直吗?她觉得毫无必要。
她只是感到疲倦,想把电话挂了,但挂电话是还生气的表现,而自己并无意生气。从前她还会关机让时辉找不到自己,现在也没有了这种欲望,那像个在乎输赢的小孩才会玩的游戏。
时辉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良久,她说:“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时辉的目标,从给欣阳惊喜,降为得到欣阳的鼓励,再降为“寻求真相”,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堕落成一个怨妇,欣阳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应,就像面镜子,照出让他讨厌的自己。
他哑着嗓子说:“好,欣阳,你照顾好自己。”
欣阳的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嘟嘟”声。她在往公交车站的路上,慢慢地走到了街心小花园,花园中间的木马安静地等着来客,中午时分没人来玩耍。旁边的小路上,不多的行人安静地走着,一个年轻人推着小小的热狗车,偶尔过来一个顾客,他便手脚麻利地把热狗做好,然后又继续看着蓝天。
如果这是许多人终其一生想实现的岁月静好,她很怀疑自己能静好多久,更不要说时辉了。
时辉睁着空洞的眼睛,直到眼睛都酸了。他放弃了睡觉的想法,从床上爬起来,摸到了桌上的托福复习书。他决定不再为了欣阳做这件事,欣阳不在乎,也不需要他了,但是他要做个有始有终的人。他打开书端正坐好,在凌晨2点,用这个仪式,让自己相信自己还是一个能担得了事情的人,一个能为一件事情拼尽全力的男人,一个看着失败的结果也要走完这段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