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阳移居Z市的计划提上了日程,是申请调去那边的分行,还是另外找份工作,她有些犹豫不决,调动是稳妥的做法,无奈职场上升的黄金期余下时间太少,而调动过去难免又是从头开始。
她想着是不是该私下问问副行长的建议。
在这之前,欣阳有幸见识了一次副行长的销售本领。
有次欣阳去一家大型连锁商超买东西。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刷卡处理了很久还不行,后面已排起了长队,只好去找来主管,主管也发着牢骚说:“这pos机成天出问题的。”
很多小超市收银台都摆着一溜银行的pos机,这么大的商超却竟然只有一家银行的。欣阳在个人银行部也有pos机签约的开拓业务,欣阳上班的时候,跟部门经理说了这事,吃午饭时见到副行长又顺嘴跟她讲了几句。
“我都没留意过这个呢,”副行长表扬说,“这家收单行应该是跟他们有金融服务关系,排他性的pos机可能是个附加条件。”
副行长随后快速去打听到了那家连锁商超和那家银行之间的关系,连锁商超现在经营状况很好,早已不需要贷款,如今跟那家银行的服务黏度并不高。而那家银行因为客户众多,也没注意抓紧这个老客户,还有些明显未被挖掘的服务需求都没跟进。
副行长硬是根据这么个线索,顺藤摸瓜,反复登门,把那家连锁商超的业务给拿下了。除了那么大的超市每天流水般的收款,还收获了票据贴现和其他一系列的业务。
业绩表彰的时候,副行长把欣阳也算了进去,跟她说:“机会就是这么来的。”
恰好有新支行开业,副行长要调过去当行长了,她离开之前,欣阳跟她说了自己换工作的犹豫。
副行长也不把话讲得十分清楚,只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很多机构对新人就是比对旧人更慷慨一些。”
欣阳跳槽去了Z市一家外资银行。那家外资分行的业务量跟本土银行当然天差地别,但很慷慨地给了她分行个人银行部主管的位置,虽然那分行的规模还比不上她原来工作的支行。
她对说过要把她当成培养对象的人力资源部总经理很有些愧疚,幸好结婚换城市是足够充分的理由。
又一个周末,欣阳去时辉家吃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座位,只是多了一个不熟悉的人。
那人跟时琳倒是熟得不像话,时琳吃着饭抓起了后背,抱怨最近天气一会儿湿一会儿燥,后背痒痒,那人马上放下饭碗,熟门熟路地去取了个竹子的痒痒挠,隔着衣服给时琳挠痒痒。
时琳一会儿转着脖子,一会儿扭着肩膀,一会儿指指肩胛骨下方说这里痒,一会儿按着脊梁骨旁边说那里痒。所幸那人将痒痒挠使得十分灵活纯熟,总算让时琳满意了些许,终于肯安静吃饭。
时琳坐在对面竟有点尴尬,对那人必须现场表演如何伺候女朋友生出同情。但那人明显不需要同情,众目睽睽下抓痒服务得十分专心。看来时琳这回说的有一队仰慕者还真不是吹牛的。
时琳从小在家里盛宠惯了,爸妈对于有人接下他们的溺爱接力棒,很是理所当然,各自安心吃着饭,一直等那位好青年挠得时琳满意了,方才招呼一声:“小邱,你也快吃饭吧。”
小邱的名字,欣阳听时琳说过的,是跟她一个中学的老师,仰慕者里诚意程度排名第一,看来终于得到她的欢心。
时辉妈妈眉开眼笑地往小邱碗里夹了块肉,让他多吃点。
时辉扫了一眼妈妈从小邱碗里收回来就不再使用的公筷,自己往欣阳碗里夹了一块肉,让她多吃点。
时辉妈妈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碗筷,喉咙里“咳咳”两声,说:“小辉跟小许你们两个既然都自己拿定主意了,那我和你爸还是要找个时间跟小许爸妈见个面吧。这总不见面的,也不成个样子。”
见面要登欣阳的家门,这个老规矩好歹时辉妈妈还愿意遵守。不在一个城市,她并不打算将什么预热、纳彩问名之类的流程走一遍,见一次就把所有事情办完定妥当最好。
欣阳家的住宅楼时家也熟悉,毕竟20年前搬去Z市之前在这也住过一阵子。两位爸爸倒是互诉了旧日交情,时辉妈妈在楼道里周围张望,想起那时她和欣阳妈妈还因为谁家的扫帚垃圾铲挡了路而口角过,互相觉得对方是小市民。
进了欣阳家装修得不错的屋子,时辉妈妈又周围张望了张望,说:“你们家还一直住在这老房子里呀,房子里面是还行,但这楼也够旧的了,是不是有点太艰苦呢?”
欣阳妈妈胸有成竹早已准备好自己满意的大段独白,说:“哎呀,现在到处都是高楼,上上下下人杂得很,我和老许可不喜欢。咱们这市中心的八层楼房,多清净,楼里就十几户,都是熟悉的老邻居,有什么事叫一声就有人帮忙,我和老许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呢。”
欣阳妈妈接着说:“我们后来买的两套电梯房啊,现在都租出去了,租金很不错的。我们退休了没事就跟着老伙伴们出去旅游,去年国内国外走了快十个地方了。等我和老许以后真的走不动了,再搬进我们那个大四房的电梯房里住呗。”
时辉妈妈身在客场,气势上受了限制,没太多可显摆的,心里恼火地想着,既然家里房子不少,还让时辉一个人出钱买房子还要还房贷,他们自己倒是贪图享受游山玩水,怎么有这么不懂事的父母呢?
想想眼下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如和和气气的,以后带孩子什么的她家还能帮帮忙,也就不咸不淡地说:“说得是啊,还是你们会享福呢。”
没有多少投机的话题,很快进展到了具体的操作,时辉妈妈自认为足够大方地放下了大包礼金,把里面的金额也读了一遍。
欣阳妈妈客客气气说:“我们许家可不是卖女儿,你们下聘给的礼金,我们都会一分不少回给你们时家的。”
欣阳郁闷于明明那么好的话,那么好的意思,到了妈妈嘴里就成了什么“卖不卖”的,觉得成天对着数字的会计师都应该去恶补一下语文。
该办的都办好了,该谈的也谈完了。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从餐厅出来的路上,欣阳跟时辉牵着手走在后面。
时辉小声说:“欣阳,以后我们有了孩子,等他长大了准备结婚的时候,我们要争取表现得好一些。”
欣阳无奈又好笑地晃晃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回到家,妈妈说:“你就是不听话,美国回来还非要嫁他家,妈也没办法了。你这婆婆几年不登咱家门,看她的样子,以后只怕也对你不怎么样,你又是个傻乎乎的,唉,以后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吧。”
仿佛欣阳不是要去嫁人,而是即将被掳去受苦。
妈妈和姐姐各给欣阳送了一份年金做嫁妆。妈妈把两份合同放在欣阳面前,说:“这每年领的钱都是你的,其他人谁也动不了,谁也拿不走。不像房子,不留心可能就要被分走一半的。”
妈妈说得郑重其事,希望女儿能提防的一样也别有漏洞,就连话说得吉利不吉利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像妈妈的会计账簿一样清楚,避免了可能的失误。然而还有许多谁也管控不了的部分,让妈妈语气有些沉重。她只能为欣阳精打细算和深谋远虑到这个程度了,以后如何,日子过得是好是坏,都是欣阳自己的造化。
欣阳说:“妈,您好歹也该给我点祝福吧。”
妈妈红了眼圈,抱住欣阳,说:“妈妈当然希望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些老掉牙的吉利话却又让欣阳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早已明白,婚姻从不是什么大结局,而是日复一日生活的开始。都说女人的人生有两本书,一本是婚前一本是婚后,前面的书已经完结了,后面的新书内容大相径庭,最好不要再用之前的那本书做参照。
还好欣阳一向是爱读书的学生,对于多读一本书,读一本自己爱读的书,她兴趣满满。
Z市的小区里,许多人家都已收了楼装修好,家家户户阳台上的衣服如同万国旗在飘扬。清早时分,欣阳和时辉一起从楼道里走出来。他们并肩走着的身影,慢慢隐没在上班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