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阳虽不难过,却也因想着程成的反应而坐卧不宁了两天,正好有上周就被安排好的理财产品销售资格培训,地点在Z市。她下午报到完顾不上收拾便约程成见面。
程成还没下班怕有事找她,一时不能走开,欣阳便找去了她公司。坐在窗边半开放式的小会议区,程成看起来有些疲倦,却一如既往地没有颓唐之色,声音朗朗说:“就像你说的,大不了从头开始,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这一件事可做。”
欣阳不知该如何把时辉说的消息告诉程成,又暗暗侥幸着那或许是空穴来风的不实传闻。她俩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一个人影突然带着一阵风速度很快地卷到了她们旁边。
欣阳抬头看看眼前骤然出现的女子,第一眼便吃了一惊,难以相信,再仔细端详,鹅蛋脸上一双泛着泪光的杏眼,峨眉微蹙,娇柔可人,不是丁蓓蓓却是谁?这么多年没见,她憔悴了些,但美貌还是灼灼逼人的。
她叫了一声:“蓓蓓?”
程成正看着落地窗外楼下的工地,听到这两个字,迅速转过头去。迎着丁蓓蓓的目光,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
丁蓓蓓猛地给了程成一巴掌。程成猝不及防,愕然地看着她。
欣阳一步跨过去拉开丁蓓蓓:“你在干什么?”
丁蓓蓓把手一甩,指着程成哽咽说:“你去了美国,就让他拿我来消遣。你从美国回来了,就让他把我给甩了。你好有能耐,从前我真是小看了你的心计。”
程成似乎仍然在巨大的惊讶中而无法回应。欣阳奋力对丁蓓蓓说:“你搞清楚状况了吗?要算账你找余航去算账,要打人你也该去打余航。”
丁蓓蓓不理会,厉声说:“你去美国一去两年,你对他付出过什么,你凭什么回来就要收获?凭什么?”
程成注视着她发狂的模样。
丁蓓蓓说:“从我在大学里不得不放弃他的那一天开始,我没有一天不在痛苦。我重新找到他的时候,他也算不上有钱,我要证明给他看,要证明给所有的人看,我不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的。”
程成冷冷一笑,说:“爱情不需要证明,除非连你自己都怀疑它是赝品。”
欣阳看着她俩针锋相对,想起许多年前时辉和她关于同样内容的争论。爱情当然也需要证明的,可惜丁蓓蓓错过了证明的最佳时机,如今再怎么努力也扭转不了赝品的定论。
“星航英语的舆论,是你做的吗?”程成问。
丁蓓蓓惨然说:“我当然恨不得那是我做的,可惜我没有那个本事。”
她往前一步,目光咄咄地在程成静默的脸上扫了几圈,说:“你以为,你让他甩了我,他就会要你吗?我告诉你,天民集团的董事长裴民派人找过我,他要找余航做女婿。”
欣阳心里猛地一抖,她看向程成,程成不动声色,只有震惊的眼神说明了她对此一无所知。
“抱着你的爱情梦想,滚出余航的生活。你的下场,也不过和我一样。”丁蓓蓓倏尔落泪,她用手擦干泪水,转身离开。
程成坐下,端起茶杯,歪头笑道:“裴民是疯了吧,找余航做女婿?他害得余航家破人亡,还以为余航会愿意给他做女婿?”
她笑着看欣阳,以为欣阳会跟她一起把这当成最好笑的笑话。
欣阳却没有笑,空气凝滞了一会儿,欣阳说:“程成,你要有心理准备,时辉的朋友看见余航跟裴家媛,就是裴民的女儿一起吃饭。而且裴家媛跟她姐妹说,她准备跟余航订婚了。”
程成仍然笑着,只是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仿佛想把这些也当成笑话,茶杯忽然从手中滑落,碎裂的瓷片伴着纷飞的茶水,在地上四溅开去。
“余航不会垮的。”“别为余航担心,他不是你该操心的人。”原来,裴民已经把话跟她讲得不能再清楚,只是想象力局限了她。
小区华灯初上,程成在楼下等着余航。她远远地看见他向自己走来,如同八年前那个初夏里一般热烈的情感在她心里奔腾涌动起来。余航看见她在灯下痴痴望着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踌躇着停住了脚步。
余航轻声说:“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程成走到她身边,仰头问:“丁蓓蓓说的,是真的吗?”
“她找你说什么?”余航蹙眉。
“她说,裴民要找你做女婿?”程成努力语气轻松地问。
余航将头微微侧了侧,没有看程成的眼睛。他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程成说:“但是你不会愿意的,你不可能愿意的,对吗?”
她心里带着些乐观的隐隐的希冀,这希冀在眼中化作正绚烂的焰火。她紧紧握住余航的手,等他回答。
余航沉默片刻,缓缓说:“程成,对于我,生存下去是一种道德。”
“所以呢?”眼中只余下灰烬,程成的手骤然松开了。
余航说:“相信我,在你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我认真想过我们结婚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还会再用这种方式,跟裴民扯上关联。”
程成难以置信地说:“你明明白白知道,当年是裴民逼你爸还钱,他是压垮你爸的最后一根稻草。”
余航压低声音沉沉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程成错愕得说不出话。
余航说:“你了解我爸吗?他对我说,在商场上,不够强,就会死,他自己都认了。”
“只要我能让余家再有繁华的一日,我爸不会介意我是怎么做到的。”他脸上有一丝的悲凉和伤痛,但转瞬即逝。
程成仰起头,却如同被那一轮圆月的亮光刺痛了双目,她说:“余航,你说过,你不花女人的钱,只是因为那钱实在少得微不足道对吗?”
“程成,你不要这样逼我,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应该跟你在一起,即使这会是我这辈子做的最不理智的决定。”余航有些不常见的烦躁。
最不理智的决定?程成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的日日夜夜,自己仍然只是一样事关理智与否的东西。
“余航,我不需要你的任何牺牲,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没有遗憾。这世上有的人只需守株待兔,而有的人竭尽全力也未必得到,我怎么会不明白。”
她想拔足狂奔,想卖力叫喊,想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让压在心里几年的熔岩彻底喷涌殆尽,回复冰冷。最终她仍然只是定定地站住,说:“明天我会像丁蓓蓓搬走的时候那样,来收拾好东西搬走。不需要发愁怎么让我走,更不需要担心我会赖在这里。搬家对于你是麻烦事,这麻烦事就让我做好了。”
她转身离开。
“程成!”余航叫住她。
她停下,站了好一会儿,终归还是转过身去。余航说:“迟些我想把我爸迁回老家去,不想让他一直住在这边的集体公墓里。你能陪我回去一趟吗?”
程成笑笑说:“你就没有点勇气,让你爸知道你已经用新人换了旧人吗?该消失的就让她消失吧。过去的一切,都永远留在过去了。”
余航说:“从前是你跟我一起送走了他,你可还愿意再最后送他一程?”
前尘往事终会被像用抹布抹去一样。是她和他一起,走完了他的前世,也结束了她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