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嵩军树倒猢狲散过了几天，王洛梅见到父亲的灵位，不由一边跪拜，一边痛哭流涕，接下来就提出要到山海关去寻找父亲的尸骨，王阳梅也觉得应该去找一找父亲的尸骨，但是因为兵荒马乱，坚决不同意姐姐到北京去，说有机会她会去北京的。王洛梅只好留在山寨，暂时当了土匪，一心抚养孩子。
在中原风起云涌的日子里，关向良最终没有去追随吴佩孚，而是牵挂着王洛梅，滞留在洛阳一带，他打扮成商人模样，四处打听洛梅的下落，最后到洛梅的老家王山寨，拜访了洛梅的二爷王瑞亭，王瑞亭告诉她洛梅姐妹在龙门山上落草。关向良喜不自禁，拜别王瑞亭老先生，向北而去。最后总算在龙门山上找到了暂居山寨的王洛梅。
在马山寨，关向良和王洛梅相顾无言，关向良非常惭愧。王阳梅毫不客气地责备他说：“原以为你关向良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谁知道你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一个吴佩孚的义女都能够让你变心，如果是大总统的女儿要嫁给你，难道你要把我姐姐杀了不成？她当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知道不知道？”
关向良听到这个话，竟然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子，跪在王洛梅面前说：“洛梅，我没有什么可说的，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你原谅我吧！”
王洛梅也哭了。她在内心是爱着关向良的，现在又有了女儿，还能说什么呢。于是反过来劝妹妹说：“阳梅，你不知道向良当时的难处，咱们还是原谅她吧！”
王阳梅愤愤不平地说：“要原谅你原谅，我是不能原谅他的，你如果原谅他，你们现在就下山去，不要在山寨上停留，我不想看见他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王洛梅其实也过不惯山寨的生活，就说：“那我就和向良到他老家去一趟吧。”
“姐姐，你……”
葛攀树急忙说：“哎呀，团圆了就好，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妹妹，感情的事非常复杂，在朱至贵家的日日夜夜你是不知道的，没有关向良，可能就没有我的命了，因此我决定原谅他一次。”
“姐姐，你……你如果原谅他现在你们就下山，把孩子和梅香留下，你们走吧，带着孩子也不方便。”
王洛梅也正有此意，就说：“我们回去看一看就回来，梅香和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王阳梅有些哭笑不得：“姐，我是抢白你的，可不是容不了向良哥，你真要走啊！”
“我是顺水推舟，趁坡下驴。”王洛梅笑着说。
王阳梅看姐姐去意已决，她现在确实不想看见关向良，就送他们下山了。
冯玉祥入主河南当上省主席之后，为根治南部匪患，划洛阳、宜阳、嵩县、伊阳、临汝、登封县各一部分，以伊河为界，河东成立了自由县，河西成立了平等县。因葛攀树曾是行伍出身，现在占据龙门山当土匪，并不危害百姓。冯玉祥初到河南，又是用人之际，有人建议他招安葛攀树这个富有正义感的土匪为己所用，他觉得言之有理，就派人拿着委任状到龙门山去招安葛攀树，并且委他以自由县县大队长的要职，葛攀树本来对冯玉祥就有好感，自然愿意为其效命。于是和妻子王阳梅商量，阳梅也觉得占山为王不是长久之计，就同意了。于是他们收拾行装，带领一干人马到自由县上任去了。
葛攀树自从当了自由县的大队长之后，见官场上许多达官贵人都纷纷纳妾，又看梅香漂亮聪明，就有意纳梅香为妾，他悄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梅香，梅香现在无家可归，又觉得葛攀树为人豪爽，将来肯定有出息，就羞答答地答应了。葛攀树又去和阳梅商量，阳梅虽然内心不愿意，但是知道阻止不了，就瞪着眼说：“知道你们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想纳几个小妾就纳几个，这个事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葛攀树见阳梅默许了，就嬉皮笑脸地说：“谢谢夫人，夫人真是开明啊！”
“我不开明能成吗？不让你纳妾你在外边胡来，还不如让你纳个妾！”
葛攀树再一次给王阳梅作揖感谢，就这样梅香也嫁给了葛攀树，不过为了给阳梅留点面子，他没有宴请宾朋，悄悄和梅香圆了房。
梅香嫁给了葛攀树，那些官太太们因为平时害怕腰里挎枪的王阳梅，现在不议论梅香，反而一天到晚对土匪出身的王阳梅说三道四起来，好像她就是一个不入流的怪人。这个时候梅香又怀了身孕，梅香心里高兴，时不时地唱起豫西民歌：
青枝那个绿叶一棵槐，
小槐树就在俺门前栽。
十八年我随着槐树长，
小槐树年年逢春花自开。
青枝那个绿叶一棵槐，
攀上那槐树我盼郎来，
俺的娘她问我看啥哩，
我说是看看槐花开没开。
青枝那个绿叶一棵槐，
背着那娃娃俺看娘来。
小外孙尿湿了娘的袄，
我那个好乖乖，你说你乖不乖？
我说你就不乖！
梅香一天到晚都在唱，唱得王阳梅心里挺烦，再加上官太太们的白眼，使王阳梅陷入痛苦之中。葛攀树终日忙于事务，很少回家，对王阳梅的关心也渐渐少了。每逢夜深人静之时，王阳梅对月难以入梦，总还想起在山寨的一些往事，让她旧情难以忘怀。
后来梅香生了一个儿子，这让葛攀树更加高兴，有些冷落生了个女儿就没有再生育的王阳梅，让她心里更加痛苦。她不由想起姐姐曾经说过要去山海关寻找父亲的尸骨，她决定暂时离开葛攀树，到山海关去找父亲的遗骨，就给葛攀树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
葛攀树正在自由县县衙里处理公务，有人急匆匆地来找他，说是王阳梅失踪了。葛攀树吃了一惊，询问详情，来人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葛攀树急忙回家查看王阳梅的卧室，一切物品如故，财宝丝毫未动，只有枕头下边留有一封信：
夫君惠鉴：
自认识夫君之后，即被夫君英武之气折服。又蒙洛阳救命大恩，故不惜卑残之身，委君为妻，期盼后生半世过上夫唱妇随之幸福生活。你我曾经落草为寇，啸聚山林，何等痛快！后官府招安，离开山寨，本以为官场要比山寨安逸，谁知道官场险恶，但官太太们对土匪出身的阳梅似有不容，如此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故每每对月垂泪，君其知否？欲别不忍，欲留无计，悲哉！哀哉！
水有源，树有本，人有父母。阳梅家遭不幸，父母双亡，今先父尸骨尚在山海关荒山野岭之中，为人子女，不能不孝，我欲到山海关寻找先父遗骨，再到北京看望舅父大人，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便回，不必挂念。
夫君文武双全，乱世更是英雄得志之时，但当今之世，各省称雄，军阀战争连年不断，百姓如置水火，生灵为之涂炭。夫君既已许身国家，当以前程为重。梅香有福，得托英雄，君若怜她命苦，善待于她。梅香也应善待夫君，琴瑟永偕。真如此，阳梅虽在天涯海角、阴阳路上亦无牵挂了。
别了，夫君，勿以妾身为念，多多保重；别了，梅香妹，祝你美满幸福。
临别依依，未尽所怀，再求勿以阳梅为念，诸维珍重。
恭祝
俪安
阳梅顿首
葛攀树看过王阳梅的信，心乱如麻，急忙来到梅香房中，当问起阳梅去山海关的事情，梅香一无所知。他想起“再求勿以阳梅为念”的话，只好万分惆怅地回到自由县县衙。
梅香既感激阳梅的关怀，又惋惜阳梅的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冯玉祥和蒋介石之间产生矛盾了，并且矛盾日益加剧。1930年5月至11月，蒋介石与晋绥军阎锡山、西北军冯玉祥和桂系李宗仁之间的军阀战争开始，因为战争主要在地处中原的河南省及其邻近地区进行，所以称之为“中原大战”。中原大战历时七个月，双方投入兵力逾百万，战线绵延数千里，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一次规模最大的军阀战争。决战结果是蒋介石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暂时统一了国民党各军事集团。此后，反蒋势力仍然存在，但已失去了问鼎中原，与蒋介石一决雌雄的形式与实力。中原大战的胜利，使蒋介石顺利收编地方军队，统一全国税赋，达成国家体系的巩固。从更高的层面看，战事反映了国民党表面上的北伐统一，背后却有重大的隐患危机：国民党无法以政治方法，去解决中央与地方军阀的军事冲突，而只能诉诸武力，威力之下可以统一形式却不能统一实质。中原大战虽然以代表中央的蒋介石胜出为结束，但是他被东北军强行制止战后，并没有彻底消灭地方军阀势力。东北军入关以后，更造成东北关外防务空虚，亦间接成为日后东北四省在九一八事变时顷刻之间沦陷于日本侵略者的原因之一。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王洛梅和关向良去了南方老家，王阳梅先到北京找到她的舅舅曹秀山，准备然后去山海关，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父亲王天横原来没有死，这么多年一直困居北京治病，父女相见，悲喜交集，抱头痛哭。王阳梅看父亲现在病情稳定，身体已经基本康复，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父亲说本来想回洛阳居住的，前一阵子中原大战，中原大战之后朱成材和谢得胜摇身一变投靠了蒋介石，现在成为洛阳的新主人，如果回到洛阳也只有重操旧业，上山当土匪这一条路，不然朱成材和谢得胜难以容他。因此，是留在北京还是回到洛阳，王天横一直犹豫不决。王阳梅为了照顾病中的父亲，也住在舅舅家里和姨娘赵凤英一起照顾父亲，准备等待时机成熟再回洛阳。
1932年1月28日夜，日军突然袭击在上海的中国军队，其指挥官是盐泽、植杉两名少将。在爱国将领蔡廷锴和蒋光鼐指挥下，十九路军奋力反击，日军毫无进展。2月7日，日军撤盐泽，改由野村继任。日军再战再败，又撤了野村，改由中将植田谦吉任指挥官，增派大量兵力。但在中国军队的抵抗下，仍一筹莫展。2月24日，日军改由陆军大将白川义则任指挥官，增兵到10万，从海陆空几个方面围攻上海的中国军队。在蒋介石不抵抗政策的破坏下，十九路军弹尽援绝，被迫撤退。日军在战斗中损失万余人。其三易主帅，不断增兵，最终占领上海。
日军进攻上海，企图迫使南京国民政府就范。国民党政府受到严重威胁，被迫定洛阳为行都，国民政府、中央党部一千多人于1月31日乘火车到达洛阳。2月3日，蒋介石也抵达洛阳。国民政府设在原河南府衙门，主席林森住西工公馆街，中央党部设在西工兵营吴佩孚司令部旧址，蒋介石和军事委员会驻省立第四师范学校院内，汪精卫和行政院驻河洛图书馆。3月初国民党四届二中全会决定，以洛阳为行都，西安为陪都。当时，国民政府为了稳定局势，保卫国家元首，通过考试在洛阳招收了40多名卫士，专门成立了国民政府侍卫队。根据当时的抗战形势，从5月起到年底，蒋介石及各机关团体（包括侍卫队）又陆续迁回南京，侍卫队也增加到百人以上。
国民政府虽然迁都洛阳，但是全国的抗战形势却急转直下，让林森主席忧心忡忡。有一天，心情郁闷的林森背着手在洛阳老城转悠。而其他军政要员都嫌洛阳没有舒适的居所，蒋介石、汪精卫、宋子文等各自住在一节火车车厢里，沿着陇海铁路跑来跑去，今天停在开封，住在六朝古都；明天停在郑州，伺机东游西窜；偶尔也在洛阳，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洛阳百姓根本见不到他们，只能偶尔看到洛阳的旧货摊上，一位年逾花甲的白胡子老头，在那里精心选购古董。
洛阳人慢慢就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林森主席，等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杂货摊上时，人们指而相告。林森倒也平易近人，喜欢与洛阳百姓攀谈。他空有国民政府主席一职，并不掌握实权。他对手下说：“我现在的地位，相当于神龛中的神位。国民政府主席是虚位，其意义在于垂拱而治，不该管的我不管，让有办法的人放手去做嘛。”
林森在洛阳等于是一个闲人，当时朱成材、谢得胜都和张治公一样被免除了一切职务，原因是朱成材当年曾经投靠东北军，后来又背叛过东北军；谢得胜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今天追随这个军阀，明天追随那个军阀，结果中央军把他们当作小人闲置起来。林森的到来，让朱成材和谢得胜看到了希望，他们想方设法前来拜访林森，林森拒绝接见，说：“武官直接去见蒋介石，文官应该去见汪精卫，不必到我林森这里来！”后来谢得胜托了熟人来找林森要官，他果断地说：“用人要经过人事部门，不要找我！你如果行，他们会考虑重用，不行，找谁也没用。”林森在洛阳期间，不参加宴会，对军事行动不发表任何意见，好像是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可是，属于政府要办的事情，他是非办不可，譬如修路建桥，他就很积极。看到洛阳离“现代化”很遥远，他提议成立了行都建设委员会，下令筹建洛阳电厂，修建洛河大桥。谁知好事多磨，建桥计划迟迟未能付诸实施。承建林森桥的是一家私营公司，名叫复元公司，工程报价为20万元。该公司特意聘请了著名的桥梁专家顾桑前来指导。顾桑勘察了洛河水面和洛阳城区后，在隋唐天津桥遗址附近选定了桥址，只不过向天津桥东边移了近800米。按设计方案，此桥为钢筋混凝土结构，19孔，其中9孔跨度较大，每孔宽20米多一点；剩下的10孔跨度较小，每孔宽11米多一点。桥长380米，桥面宽近7米。桥的造型是双悬臂式，桥墩是双柱式混凝土结构，桥梁与墩台的节点采用现代桥梁构筑法，一律用活动支柱连接。
国民政府到洛阳来避难，洛阳大大小小的军阀自然要加强防备，当时的洛阳警备司令武庭麟接到军长刘镇华的命令继续追查过去漏网的罪犯和没有处置的土匪，张大脚自然也在通缉的名单上。
洛宁的张大脚对革命是有功的，但是翻脸不认人的武庭麟可不认她那壶酒钱。当初张大脚已经把手下人大部分人交给王天纵，现在也解散了土匪武装洗手不干了。为了生活，她做起贩卖鸦片的生意来，张大脚只身押送一批烟土去许昌贩卖，途经临汝，这临汝也是个土匪横行的地界，路上被人打劫，张寡妇不动声色，款款从毛驴车上下来，神速般从怀里拔出双枪，一枪打穿了一个蟊贼的手，再一枪击落了另一个的枪，吓的两个人抱头鼠窜。张寡妇在许昌卖了烟土，有了钱，本来她可以南下北上，从此过个正常人的生活，不会有人去怀疑这个五十三岁的老太太就是赫赫有名的豫西匪首，但她还有个心愿未了，那就是为自己大儿子小儿子报仇，杀死张更山。于是她从许昌去郑州，坐了火车回洛阳，准备潜回老家报仇雪恨后再远走高飞。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百密而有一疏。在火车上，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洛宁人被身边这个老女人吸引了目光，他认出她就是闻名豫西、正被洛阳警备司令部通缉的女匪首张寡妇，也难怪，当时她早就上了河南剿匪的通缉令上，一颗脑袋价值好几千现大洋。张大脚住进了一个旅馆，那个洛宁人急忙去洛阳警备司令部报告，武庭麟得到消息又惊又喜。
武庭麟听说张大脚住在一个旅馆里，如临大敌，马上命令手下戒严了街道，包围了旅馆，架起了机枪。旅馆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带队捉拿张寡妇的军官这才大喊一声：“张寡妇，你已经被包围了，你赶快投降吧！”
旅馆里的张大脚睡得正酣，梦里也是回到老家杀死了仇人张更山。军官的喊声把睡梦中的张大脚惊醒了，她迷迷糊糊爬起来定了定神，耳朵贴在门缝里听了听动静，糟了！凭她十多年的草寇生涯的经验来看，门外肯定有许多人，她再看一看自己住的房子，根本无法逃脱，于是她坦然地拉开房门说：“我就是你们要抓的张寡妇，张大脚，不就是要我的枪吗，给你们！”说完把自己的双枪扔了出来，并没有再打死一个士兵，束手就擒。军官命令士兵们捆绑张寡妇，老太太冷笑着说：“你瞧瞧你们那点出息，我这么一个老太婆，还能跑到哪去呀，别麻烦了。”张大脚在军法处里供认不讳，警备司令武庭麟来到张寡妇身边说：“老人家，你认识我吗？”
张寡妇摇摇头说：“不认识。”
武庭麟说：“我是武庭麟啊，原来是张治公将军的部下。”
张寡妇长叹一声说：“你不也是土匪出身吗？为什么现在对土匪一点情面也不留？豫西土匪我只认王天纵的牌子。如果王天纵在，他绝对不会说老娘我是土匪，他仍然会说老娘是个功臣！”
武庭麟说：“我知道老人家对革命有功，可是老人家也有罪，上边现在逼得紧，庭麟也是没有办法啊！”
张寡妇哈哈大笑起来：“武庭麟，你啥都甭说了，老娘知道胜者王侯败者寇的道理，你武庭麟就没有罪了？老娘可是知道你在洛阳北大街开设天章绸缎庄，领东掌柜是张老四后来天章绸缎庄因亏本停业，你曾亲临该店监视盘账，彻夜不眠。你勒令张老四按干股认赔2000块大洋，派你的副官长邢预培向张老四催讨。张老四没有钱因此抑郁成疾，卧床不起。邢预培对你说，看情况恐怕张老四是真拿不出钱来。你却说没钱就要他的命！张老四听了这话，活活吓死了，你有没有罪？”张寡妇的话把武庭麟说得满面通红。张寡妇又说：“你旅部上尉副官李璋是从冯玉祥所办的洛阳军事学校毕业的优秀学员，是你武庭麟指名选拔的。在南仓整训时，有一次李璋因事被你斥责。李璋出门时放门帘声音稍重，你就以为李璋是故意摔打、心存不服，罚李璋跪在台阶下，先打了几个耳光，接下来脱下皮鞋用鞋底向李璋脸上猛打，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说，小东西你想造反啊？李璋被打得满嘴流血，养了许多天伤才痊愈，你残忍不残忍？你当了洛阳警备司令之后与一些土豪劣绅在图书馆里吃喝玩乐、标榜风雅、互相吹捧，才形成了一股左右洛阳政治的恶势力。刘镇华的弟弟刘茂恩统治河南，你才当是洛阳警备司令，可是你仗势欺人，嚣张一时，不可一世。你问一问刘镇华，我们打满清的时候你武庭麟在哪里？现在老娘竟然成为罪人，你们都成为国民党的功臣了？你们问心有愧没有？”武庭麟面对张寡妇的质问，无话可说，扭头出去了，决定三日后枪决张大脚。
张寡妇骂了武庭麟，也让武庭麟想起自己的出身和发迹史。辛亥革命前后，王天纵奉命调到北京，豫西地区的秩序非常混乱，群雄蜂起，打孽成风。武庭麟的家乡素有“打孽”的风气，往往因一件小事就会演成杀害全家的惨剧。相传武庭麟的父亲因为什么事情骂了儿媳妇几句，儿媳妇的父亲是个什么团长，一怒之下竟然派人把武庭麟的父亲给活活剥了皮，死的非常惨。武庭麟为了给父亲报仇，也为了谋求个人出路，离开洛阳县立高等小学堂，投到张伯英麾下的模范团当学兵，后被保送到开封河南督军赵倜所办的军士学校。毕业后，再一次从军，武庭麟为人有胆有识，工于心计，加之当时部队军官多系土匪或行伍出身，识字的人很少，而武庭麟既有文化又受过军事训练，几年后便升至镇嵩军第二路张治公手下的第四营营长。武庭麟任营长时，有一次去陕西省柞水县剿匪，杀人无数。夜间有个士兵外出解大便时脚碰到了硬物，当时以为是石头，便后才发现是两个人头。后来武庭麟三次担任洛阳警备司令，更是杀人不眨眼，因而有人给他送了一个绰号叫武阎王。第二次直奉战争时随张治公出战山海关，因为勇猛善战调升炮兵团团长，后因战功调升旅长。有一天武庭麟悄悄带人回家抓了嫂子的父亲，然后拉到亡父的坟上，头上插了筷子，一刀把头砍下来活祭父亲的亡灵。武庭麟为了娶一个女学生为妻，这个女学生是武庭麟女儿的同学，说坚决不当小老婆，他就逼妻子吞金而亡，自己的女儿因为思念母亲天天啼哭，后来郁郁而死。武庭麟本来就性情暴虐，又受刘镇华“以杀立威”的影响，所以治军甚严，手段强硬。1927年5月，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率部由陕西出潼关参加北伐。武庭麟的上司张治公不肯与冯玉祥合作，结果在洛阳以西被冯玉祥部击溃，张治公逃到临汝。武庭麟率残部退到家乡洛阳伊川王庄村，纠合师炮兵团团长姚北辰和第四旅第八团团长杨天民等部，扩充实力，后来归附于投奔蒋介石的刘镇华。1930年春，刘镇华任豫鄂皖边区“剿匪”总司令，在大别山区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武庭麟当时系第六十四师第一九○旅旅长，并指挥第一九二旅，对“三光政策”的执行最为得力。武庭麟部所到之处，居民早已逃避一空。军队一面挖掘藏粮、烧毁房屋，一面分头搜山。对藏在深山密林中的民众，一律称为“匪民”，捉到后就按男、女、老、幼分别审讯，企图从中得到有关共产党组织和红军的情报。武庭麟把自己认定的重要人物解送潢川总部，剩下的多数就地处死，夜间刺死或活埋。武庭麟曾经对部下说：“在搜山中多杀一个人，就等于多毁掉‘共匪’一部电话机。无论瞎子、拐子都不能放过！”各部队每天所报的战斗日报都有挖出“匪粮”多少斤、烧毁“匪房”多少间、捕获“匪民”多少名之类的内容，武庭麟据此评定成绩。因为杀人放火在当时已成为一种竞赛，所以准确数字无法统计。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同时进山的部队中，武庭麟部杀人最多。同年夏，镇嵩军刘镇华再次接受冯玉祥的改编，所部被编为第二集团军第八方面军。武庭麟升任第八方面军第四军第八师师长。此后，武庭麟一直追随刘镇华和其弟弟刘茂恩，先后任第六十七、第六十四师师长。现在他的老上司张治公困在老家不被所用，他却平步青云，还当上了洛阳的警备司令。
1933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洛阳老城挤满了人，他们是来观看处决张大脚的。11点时，从周公庙的警备司令部里，一辆架着机枪的大卡车徐徐开出，向西大街驶来。站在卡车上的，除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真正的被市民关注的是一位50多岁、面带皱纹、头发灰白的张大脚，她背插着亡命旗，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枪决死刑犯张寡妇”。车开得很慢，到井胡同口时，一直沉默着的张寡妇突然抬起眼睛，亮开嗓门喊了起来：“乡亲们，俺就是张寡妇，张大脚，其实俺也是小脚女人，今年53岁，俺杀过人，放过火，干了不少坏事，死了也不屈，可那是为了报仇，是逼出来的，死就死吧，再过53年，老娘还是这么粗这么长……”
在张大脚的喊声里，卡车缓缓行至老城东关，车后跟着奔跑呼喊的人群，一直到了刑场，张大脚的喊声还没有断：“老娘和王天纵一样是被逼趟刀客的，我的三个儿子都被人杀死了，我的仇至今还没有报，还没有杀了仇人张更山，俺现在没法报仇了，但是死了也要报……”
刽子手准备行刑，张大脚用她说习惯了的话说：“孩子们，不要怕，朝老娘的胸口打，武庭麟，你小子不用在背后打黑枪，你问一问你的老上司张治公，老娘什么时候怕死过？但是你们记住，老娘死不瞑目，老娘对国民党有功，老娘还想报仇，俺这辈子没有报仇杀死张更山，下辈子也要报仇。”她一遍遍喊，临死前也未停止，最后一个“要报仇”的“仇”字没喊出来，声音已经淹没在刽子手的枪声之中……人们看着53岁的张大脚一头扎在地上，议论纷纷。有人说：“听说这个张大脚恶贯满盈，杀人放火，死有余辜！”有人立即反对：“你说的不对，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咱们这儿的当官的有几个不是刀客出身？武庭麟不是刀客？刘镇华不是刀客？还是前一阵子在洛阳威风凛凛的张治公不是刀客？我看他们不一定胜人家张寡妇！倒是武庭麟有些翻脸不认人啊！”武庭麟没有来刑场观看，他听不到这样的话，张治公却来了，他听见了也装着没有听见。张治公是昨天路过洛阳时听说武庭麟要在洛阳处决张寡妇，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和自己的夫人于贤文说：“唉，张寡妇不同于一般的土匪，她是被恶霸财主逼上梁山，从而开始杀富济贫，最终成为一名威震洛阳西南山区的著名杆首的，张寡妇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啊！”
于贤文说：“听说她有三个儿子是不是？”
张治公说：“是啊，她18岁嫁给洛宁德里村民张洛山，孝公婆，敬丈夫，待人和善，村人称赞。26岁那年，丈夫死，她带着三个儿子无以为生，邻人见其母子可怜，央求张洛山的亲哥哥张更山扶持一下弟媳和侄子。张更山家庭富裕，非但不管，还绝情地说穷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常言说救急不救穷，她这个穷坑我可是填不满。张寡妇闻听此言，发誓宁可饿死，也不求张更山。后来张寡妇的长子张振升背着母亲去求伯父要租种4亩地，被伯父奚落挖苦了一番，说地就是让别人种也不让他这穷鬼种。张寡妇知道后，骂儿子不争气，说儿啊，人穷骨头不能软！宁可去抢，也不求他张更山！没过几天，张更山便把那几亩地租给外人耕种了。张振升气不过，说亲侄子不给租，却租给外人，真气死人了！于是径自去犁那块地，伯父张更山跑来，大骂不止，让人把侄子打得血流满面。大儿子回家对母亲说，娘，走投无路了，要被憋死，不如当刀客去！张寡妇说，孩子，去吧！娘答应了！张振升遂投匪帮，当上了二架杆。谁知道回村找张更山报仇，却被伯父收买其他土匪把张振升给杀害了。张寡妇为报杀子之仇，带上次子就加入了匪帮。从此，豫西便出现了一个手拿双枪的女匪张大脚。”
于贤文说：“还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
张治公说：“我想去洛阳求武庭麟放张寡妇一马，又觉得武庭麟现在正春风得意，不一定听我的话，但是如果在张寡妇死的时候我无动于衷，也问心有愧，对不起六哥王天纵啊！”
于贤文叹道：“唉，人啊，当土匪的时候是一个样子，成为正规军军官的时候又是一个样子，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求武庭麟了，干脆让我陪你去给张寡妇收尸吧！”
张治公点点头，很佩服夫人的胆量和气魄，同时也想起来和武庭麟分手时的情况：武庭麟投靠朝秦暮楚的刘镇华，镇嵩军旧部张治公、柴云升等不愿当墙头草，与刘镇华分道扬镳。武庭麟是张治公的老部下，苦劝张治公投靠代表国民革命政府军的部队，张治公不听，还说，你小子想跟着刘镇华那个小人，你就去吧，老子不拦你，于是武庭麟就带着他那个旅随刘镇华去了，后来的事实证明，武庭麟的选择是对的，起码刘镇华成为国民革命军了。这样一来，建立了十五年之久的镇嵩军解体，刘镇华率余部归附国民军，被改编为第八方面军。张治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在前途茫然的时候，听说洛阳要枪毙张大脚，张治公忽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张治公来洛阳给张大脚收尸，花钱买了一辆篷子车，他亲自驾车，拉着夫人去洛阳了。张治公自己知道在洛阳人心目中对他有很多误解，因此乔装打扮，悄悄赶着马车拉着夫人来到洛阳，也不去见他老部下武庭麟，更不想让洛阳的老部下和老百姓认出他，默默地和夫人给张寡妇收尸，口中还小声抽泣着说：“老嫂子，我张治公替六哥王天纵来给你老人家收尸了，我们兄弟对不住你啊！”
于贤文哭着说：“老嫂子，我现在也是孩子的母亲了，自从有了孩子，我才知道孩子是娘的命根子，你为了给孩子报仇才当土匪，是被逼出来的，你死的值，咱不后悔！”于贤文嫁给张治公之后已经生儿育女。
士兵听到这话立即报告给警备司令武庭麟，说张治公和夫人来给张寡妇收尸了。武庭麟听后沉默良久，不便出面，更不能阻止张治公的行为。为了表示对老上级的敬重，武庭麟派人给张治公送了两箱银元，并且护送他和夫人拉着张寡妇的尸体出城。在出城的时候终于有人认出张治公了，于是就有人骂骂咧咧说：“张治公在洛阳杀了那么多红枪会的人，罪该万死，还有脸来洛阳啊？”于贤文听了这话问张治公：“老爷，洛阳的老百姓为什么那样恨你啊？你真的杀红枪会的人了？”
张治公长叹一声说：“一言难尽啊！当时我已经是个空头将军，手下人不听我的劝屠杀红枪会，让我背了黑锅，我有什么办法啊！我只能说我对不起父老乡亲，对不起红枪会的兄弟姐妹了！”
于贤文说：“那个事情我也听说了，确实是你的不对！你的部下不应该杀那么多洛阳老乡啊！你应该制止啊？咱们以后还要在洛阳生活，不能让乡亲们捣脊梁骨。”
“唉，不提那个事情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怨俺老张没有眼光，当时吴佩孚、张作霖谁的势力不比蒋介石大？谁知道他蒋介石如今能够出人头地啊！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听他们的话，坚决制止部下杀害红枪会的人。夫人，将来我老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回西安老家生活去吧，不要被老张连累了。”张治公不想再提不光彩的往事。
于贤文嘴里嘟囔着说：“要是你当年直接投奔蒋介石，说不定现在也不比他刘镇华、刘茂恩兄弟俩差！唉，常言说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俺这一辈子就跟定你了，俺生是你张家的人，死是你张家的鬼。”张治公望了一眼夫人，心头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在他失意落魄的时候，夫人不离不弃，在他看来于贤文就是一个具有三从四德品行的好女人，不愧是于右任的侄女。
张大脚死了，张治公把她的尸体送到洛宁安葬，洛宁有人骂张大脚死有余辜，有人为张大脚感慨不已……此后，张治公没有寻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他是土匪出身，又没有投靠蒋介石，也就没有人再重用他。百般无奈的张治公只好回到伊川老家蛰伏蜗居，经常感慨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来他听说王天纵的二夫人带着女儿王凤和大夫人一同住在洛阳，日子非常拮据，还特意去看望，问寒问暖，救济他们的生活。当时张治公的儿子张骧已经是国民革命军的旅长了，因为妻子抽鸦片抽得厉害，屡次劝告，仍然戒不了大烟瘾，一怒之下张骧和妻子离婚了。王夫人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毅然做主把自己的独生女儿王凤嫁给了张治公的儿子张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