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爷爷万般抱歉又怜爱地道:“明明,爷爷今天不知怎么把时间搞错了。没有想到你今天会回来。看来爷爷是真的老了!把等孙子回来的时间都记错了。”
“爷爷,没事,没事!您不会老的。我的爷爷怎么会老?爷爷永远青春年少。我也经常记错这记错那。根本不是事儿!我还以为您不在家,去哪儿了呢。所以,急急忙忙找到您的书房来了。早知道您有事要忙,我就不上来打扰您了。”
金明如今已经把爷爷当小孩子哄了,只为了讨爷爷欢心。
“青春年少?爷爷确实曾经青春年少,可惜都走远啦,在遥远的地方!再也回不去啦!”
爷爷的声音里满是感伤和遗憾。金明有点不太理解。
爷爷说着话把两道书房门都关上,跟着金明回到了一楼客厅。
金明找到了爷爷如释重负,却添了另一重心事。爷爷那个周末的下午究竟在书房里忙什么呢?那么神神秘秘的。在谈到青春年少时,那么哀伤遗憾的语气和表情,难道爷爷有什么心事?看来,爷爷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从此,金明就多长了个心眼,更加关心爷爷了。
那年的暑假很快就到了。
金明没有像以往一样把假期用来尽情地交友、旅游和玩耍。相反,金明整天宅在家里,就为了多陪陪年迈的爷爷。金明觉得自己对爷爷了解得太不够了,关心得也太不够了。爸爸妈妈又那么忙,自己恰好有时间,就决心在家里过暑假了。
看得出来,爷爷对金明能在家里陪伴自己感到挺高兴。
爷爷的身子骨算得上硬朗。晨曦微明的时候,爷爷就会在后院小花园里练太极拳。打小金明就跟着爷爷练会了太极拳。暑假的每个晨光里,爷孙俩就双双练起了太极,不时地互相切磋对打。金明虽年青,在与爷爷的对打中却没有感到占有太多的上风。爷爷反倒是一招一式处处有章法,出掌挥拳,飞身回环,步步可为营,攻守自如,动作极为洗练。金明每每急出一身冷汗,心里暗叹不如。
“爷爷,我好久没有和您交手了,您的功夫越发出神入化了。佩服!佩服!”
“明明,爷爷觉得你的太极练得也还是很有一定水平的。爷爷知道你学业忙,时间紧,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练武。要不然你确实可以长进得更快些。当然,你尽心尽力就好,也不必过于苛求自己了。”
稍稍犹豫了片刻,爷爷意犹未尽地低低地道:“不过,有一点你比不过爷爷。爷爷这太极拳是久经沙场历练过的。可不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而是为了杀敌救国救民求生啊。”
后面几句话让金明精神大振,像听天书。正听得起劲,爷爷却收住了话题,似乎自觉失言。任金明再怎么央求也不肯再多说一句。金明的心里就越发的狐疑:难道爷爷年轻时候上过战场?不过,爷爷可是已经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了呀,怎么可能呢?
爷爷不愿意提起,金明也就只能慢慢自己去发现。
爷爷在固定的时间段看电视新闻,中文和英语新闻爷爷都会认真地看。有时也会收看世界各地的旅游观光片。令金明感到奇怪的是,每次看到山西境内的风光介绍片时,爷爷看得尤其专心。
记得一次播出介绍山西雁门关的旅游观光片,爷爷激动地喃喃自语,“真美呀!真美呀!要是能亲自再去看看该有多好啊!……要是你们都还在能一起去该多好!”
金明模糊听见爷爷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人的名字,可惜没有听清楚。反正大意就是爷爷特别盼望能和什么人一起,去山西的雁关门再看一看。就好像爷爷曾经去过那里似的,或者是和什么人约好要一起去山西雁门关似的。
爷爷甚至还后悔地说:“明明,提前不知道会播放这个节目。要是知道的话,让你给我录下来该多好,我就可以多看几次了。”
金明见爷爷这样说,当即就去网络上查找。虽然没有查找到和播放的片子一模一样的片子,还是找到了爷爷看着也很满意的山西风光雁门关介绍片,给爷爷存在了电视里。后来,金明发现爷爷自己时常打开一看再看,看的时候是那样的专心和动情。金明当时就在猜,爷爷一定和山西,尤其是雁门关有着什么特殊的牵连。
金月听到这儿着急了。
“哥哥,你怎么像个侦探似的,就知道看啊观察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问问爷爷呢?或许爷爷会告诉你些什么。再说了,难道爷爷就没有告诉你一些他从前的故事吗?”
金月试探着问。
金明摇了摇头。
“老人家的心事,我怎么好意思问呢?如果爷爷愿意,爷爷就会告诉我的呀。他要是不说,一定有他不说的理由。我不想打扰爷爷内心的平静。”
“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断定爷爷有再回雁门看看的心愿的?像你这样观察,到什么时候才能揭开谜底?”
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金明才真正明白了爷爷的心愿。
爷爷对金明和金月兄妹是要多亲就有多亲。因为爸爸妈妈总是早出晚归的在公司里忙,爷爷就成了坐阵家里给金明金月兄妹温暖的力量。
小时候,开车接送兄妹俩上下学的是爷爷,带着兄妹俩到商场超市餐厅购物吃饭的是爷爷,陪着兄妹俩到户外钓鱼游泳玩耍的是爷爷。爷爷爱好运动。有时候小兄妹俩在打网球时,爷爷还会跟他们过过招,爷孙三人总是玩得其乐融融的。只是有一样,爷爷酷爱游泳,自己也经常去游泳,却从不和小兄妹俩一起游。金明当时在爷爷的陪护下,样样都玩得开心投入,就什么也没有多想。可是,自从那次到专用书房里找过爷爷以后,爷爷曾经的一切就都变得像是一个个纠结在一起的大谜团。
大二暑假发生的一件事情,终于把这个大谜团揭开了。
爷爷年事已高,却从不服老,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力亲为。精神状态也极好,站立和行走时身姿仍然挺拔潇洒,颇有军人风范。除了家人,外人往往看不出爷爷的真实年龄。知道爷爷真实年龄的人,总是惊叹爷爷驻颜有术。
即便如此,爷爷也还是遭遇了令人后怕的意外。
一个炎热的下午,爷爷和金明坐在后院小花园凉厅的滕椅上喝茶消夏,四周树荫环绕,湛蓝的天空白云无踪,阳光炽热耀眼。
“明明,这样闲坐着多没趣。来陪爷爷下盘围棋吧。”
金明当然乐意,赶紧拿来围棋摆放妥当。
爷爷执黑,金明执白。
转眼,一场激烈的搏杀在棋盘上展开了。
方寸棋局总是让人着迷,不知道有多少人曾为之极度痴迷。金明和爷爷也都不例外,在棋盘上一交手,就都痴迷得忘却了身边的真实世界。
金明的围棋棋艺也是跟爷爷学来的。迄今为止的棋盘争斗中,一直是爷爷比金明棋艺要高超得多。爷孙俩已好久没有凑在一起下棋了。金明一直有心挑战爷爷的水平。爷爷当然知道金明的小心思。只是在金明棋艺已有所成的情况下,爷爷在棋局上又哪里肯让半分?
琴棋书画在爷爷出生的年月,还是有追求的中国青少年男子要苦苦钻研的才艺。爷爷年幼时也曾练习过棋艺。原本有机会精研棋艺,可惜抗日战争的爆发,断送了爷爷精研棋艺的大好时机。此后,颠沛流离的生活里,爷爷就再也没有机会精细地研究围棋棋艺了。然而,爷爷在下围棋上却极有天分。单单是凭借天生得来的这份好心智,爷爷已经能够下遍自己生平碰到的所有围棋爱好者而无敌手。对此,爷爷自然常常引以为傲。
或许是得到了爷爷善下围棋的祖传基因,金明不仅爱极了围棋,而且也善下围棋。金明的棋艺在同学中早已小有名气。从小到大,金明总是能够轻松拿到自己学校的围棋赛冠军。但是,每次想到自己至今还是爷爷的手下败将时,金明就会心生一丝丝不甘,总在想办法要在棋艺上超越爷爷。
功夫不负苦心人。为了超越爷爷,金明想出了妙招,其实,也是一个苦招。
机缘巧合得很。金明有逛书店的习惯,隔三差五地会到麻工校园旁的书店买自己喜欢的专业书籍。也是一个周末,大一新生金明又想先逛逛书店再回家。可惜这周书店没有新书入店。略略有些失望的金明,原本转身想要离开书店回家。
一起逛书店的室友斯密特却突然有一个主意。
“明,时间还早。这家书店今天又没有新书可买,不如咱们一起到哈佛新书店,如何?”
金明有些犹豫,更想早点回家看囤积着未看的书。
后来金明才知道,斯密特是受人之托必须到哈佛新书店替别人买一本书的。哈佛新书店电话斯密特,那本专门订购的书到货了。
禁不住斯密特的再三央求,金明也就欣然答应陪同斯密特一道去哈佛新书店一逛。
说来不虚此行。哈佛新书店恰好刚进了一批新书,也有金明十分感兴趣的书目。只是说好了已到货的那本特购书并没有到,还在送到书店的路上。既来之,则安之。金明只好和斯密特边看新到的书边等待那本特购书。金明当时心里还暗自想,什么金贵的书啊?还又是特购,又是让人等待的。
很快,金明找到几本自己心仪的书,在收银台付了钱,急于回家的心情再次涌起。
斯密特也买了几本书。
“斯密特,快问问店员,你特购的那本宝贝书到店了没有?”
一问之下,店员却连声道:“史密特先生,十分抱歉!书正在送来店里的路上,遇到了一点点交通突发状况,还需要一点时间。请您再耐心等一等!”
金明不由得暗自叫苦,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了啊。宝贵的周末时光就要在等待中消耗掉一小半儿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斯密特只好甜言蜜语地求着金明和自己一起再等等。
“明,我一定报答你。你就说吧,想吃什么?今晚的饭我请了。”
“斯密特,我并不想吃什么。你知道的,我只是有恋家情结,每到周末都急于回家!”
斯密特呵呵呵地笑道:“我懂,我懂!你不就是想回家满足你的中国胃吗?”
斯密特说的没有错。金明虽然出生在美国,却有一颗中国胃。在学校吃了一周的食堂和饭店,金明最惦记的是家里的中国风味美食。
正在二人互相打趣的时候,店员走过来道:“斯密特先生,您的书到了!”
金明和斯密特兴高采烈地跑到收银台前。
“斯密特先生,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作为对耽误您时间的补偿,也是由于包装的失误,送来的是两本一模一样的特购书。如果您愿意,可以出一本书的钱而把这两本书都拿走。或者您可以另选一本相同价位的书,我们也可以赠送给您。”
斯密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金明说话了。
“不用了,就拿这两本一样的特购书吧。我倒要看看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好好好!明,既然你想看看,就把多出来的这本书送给你了。”
作为好友,斯密特也乐得送金明一个顺水人情。
金明当时看也没有看是什么书,就直接把书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心想,总要因为付出了时间收获一些什么。
没有想到的是,这本书带给金明的是一个不曾料到的惊喜。
当晚临睡前,金明整理背包时,才又看到了这本让自己等待良久的所谓特购书。
仔细一看,在纵横交错的迷彩棋盘上很不显眼地印着的书名是《AI棋坛致胜之谜》。
AI?不就是深蓝和阿尔法狗之类么?不就是那些战胜人类的机器人吗?
作为人类的一员,长久以来,金明一直为自己一方曾输给深蓝和阿尔法狗而耿耿于怀。此刻,金明只觉得内心抖然腾起一股热血,想要一探AI或深蓝之谜的强烈愿望促使金明翻开了书页。
哪知这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金明深深迷恋上了这本无意间得来的其貌不扬的书。通宵达旦地想要看完这本书。书中细细挖掘和阐释了以深蓝为代表的AI以胜利者之姿驰骋棋场的秘密,深深震动和颠覆了金明对下棋的认识。金明在不知不觉间棋思大展。更让金明爱不释手的是,书的最后还附带有AI在对决战中的全部棋局分步图和AI围棋训练对决棋局图大全。
可能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着迷点吧。自此,金明每晚睡前都要认真地研读这本书,一页页地字字句句,一招一式地把书消化在了心里。金明甚至开始梦想,哪一天有机会代表人类再战深蓝,挑战AI。
金明坚持不懈地练习着棋艺,一天不练就难以入睡,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后来,整本书早已烂熟于心。金明完全不必再字字句句地看着书练了。再后来,课业太过繁重,时间太过有限,每天的事情总是排得满满当当的。金明实在感到困倦得只有躺下来休息的力气时,就开始边睡边在脑海里上演一场场围棋争霸赛。每场争霸赛中,金明有时自己是自己,有时自己仿佛是深蓝,是最尖端精明的AI,双方拼杀得难解难分。最后,金明就开始希望能和一个现实的高手比个高低。
小花园里,爷爷提出下一盘围棋消消炎夏带来的酷热和烦躁时,金明的斗志瞬间就被激起来了,心想正好试试自己苦练多时的身手。金明不知道的是爷爷原本是名震沙场的小将,也早欲借围棋舒展和释放雄风。金明后来常常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自己当时知道爷爷的心思,让爷爷几分又能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