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杀手。还是京城里最恶名昭著,有‘得了纸上名,奈何桥上行’的说法名叫匿影的这个组织里的杀手。这不是他自己选择的,是误打误撞碰见了某些不能见光的场景后,在人的胁迫下加入的。而和他一同堕入歪道的还有他刚结拜的一个兄弟,不过人家天赋异禀,当了首领杀人王的关门弟子,不过高玄也不是因为天资不够聪慧,而是因年幼学过些其他杂七杂八的功夫,到年十一二筋骨已定,再难更改,只能窝在组织里当个自由人。
所谓自由人,就是谁都可以使唤你,哪里需要你,你就可以去哪里,你把活都干了,让别人自由了的那种自由人,简单点来说就是干杂活的。好在拉他们下海的人是匿影左使,常会多给他些照顾。所以高玄虽然是个自由人,却没有和其他自由人一样成天做粗活到晚,反倒在组织里混得如鱼得水,时不时还能找左使教他本事。而兄弟虽说是人王关门弟子,平时看管得严,但总有机会来见见他。见面时,两兄弟总会切磋几招,虽然总是他在落败,但好在也聪慧勤奋,总能找到自己落败的原因,加以补强修正。所以虽然兄弟学来新法子去胜他,但日子长了,法子总会用尽,两人就再难分胜负。
自高玄加入组织至今,一转眼便过了五年,稚幼少年郎到了今年已十六七,初见杀手雏形,经过几项玄妙的非人测试后,他也不再是自由人,而是正式的杀手了。再根据试炼后的表现情况,众长老决定在他的颈后下两寸的地方刺上四条黑粗的横杠,此横杠就是等级,一横就是一级,最高四级,不过这里不用甲乙丙丁区分,而是用鹰隼鸢鸮这四种猛禽来区分,等级依次降低,所以他一出山就是“雄鹰”级的杀手。不过这不代表实力的高低,只不过是组织对通过试炼之后的评价,之后也根据功绩提高。
左使前来为高玄庆祝,并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精美匕首赠于他,还提议让高玄留在总坛,替自己做事,也有意让他接替自己的位置。可左使不知高玄等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五年,现如今他虽堕入邪门歪道,不过却能以这层身份躲在暗影里重见光明,也算是给了他能去南海调查和解开那件每个夜晚都令他做噩梦惊醒,就算白天想起来也会打寒颤的心结的机会。他自然拒绝了这份美意,坚决要去外堂,问要去哪个堂时,他犹犹豫豫推脱没有作答,满嘴只说随意随意。
之前高玄一直在总坛当自由人的话不要紧,但对于在外堂的组织杀手成员来说,每年都要亲自到总坛验明真身,每月的话只要到一个堂口汇报,堂口再把人员信息在每月中交给“乌鸦”——专门负责信息传报的情报人员。乌鸦们轻功了得且行动不得发出声音,也就是鸦雀无声。人员流动信息每月十五子时收集,最晚于月底送达总坛。若超过一个月没有信息的成员将会被直接当做“秃鹫”——叛逃者,秃鹫会被组织全体追杀然后回收。即使老鹰执行任务失败死于非命,过了报到时期,一样会被组织下令当做秃鹫毁尸灭迹。
高玄从京城水陆兼程一直往南走了大半个月,才走到荆州,还需再走两三日水路才下得到扬州。可今日已六月十四,到了汇报时间最后一天,明天各个堂口的信旗手就要把人员信息送到总坛,高玄也只好在荆江的堂口报道了。
根据在总坛借得的组织分堂驻址图,荆江的堂口在那定康园里。不过高玄年仅十六,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不太好意思走进去,因这园外大门挂有一大红灯笼,还飘着两条绯色布带,显然这是个风流场所。可他不是来行乐玩耍的,他只想摸摸门上牌匾后面是否有组织的印记,以此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堂口。
正常来说,像他们这种不见得光的组织,堂口一般都是在人烟稀少的死胡同,或者长满野草的旧巷口旧屋,京城的总坛就是在城里偏远隐秘的黑坊里,组织的据点不会设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还是晚上尤为人多的地方,倘若这真是清风堂,那么这写有乐康园三个字的牌匾后就会有两道又深又齐的凹痕。
可这红灯冉冉人来人往,牌匾下还有两位姑娘不断的望着他掩面偷笑,他还怎么直接过去摸那牌匾后面,不过恰好看见路边有一夜晚出来觅食的草蛇,随手掐住七寸便抓了,藏在袖口,自然地迈步前去与门口几位偷笑的姑娘搭话,再假装不经意间挑头看一眼牌匾,惊呼:有蛇!一瞬间离地跃起三尺高摸得那牌匾背面果真摸到两道整整齐齐的凹痕,落地时接着顺手从袖口掏出那条快被憋死的草蛇,亮出给围观的大伙看,又趁着人群慌乱把这条委屈的蛇扔到视野外,转身穿过人群进门入了外院里。
进到外院迎面而来就是一堵南墙,绕过,见得两侧贴着内墙盖有两行陋室,仆人护院出入其中。再看庭院中只有一条石道直通内门,两侧都植有花树,玄随着小石道的路灯往里走,进了内门己然身处临亭挑廊之上,纵目四顾,一回廊将大湖团团围住,势要将这湖当做池,好不气派。只是高玄也无心欣赏眼前绝美夜景,一心只想尽快找到堂口。
围着湖走了个大概,见到了好些亭台楼阁,一个一个翻进去调查是肯定来不及。不过照堂主这尿性,玄断定堂口就在这灯火最通明客人最多的明月楼。登台而入,一眼望尽,都是各路文人骚客和袖女们在把酒吟诗欢声快活,便想登二楼逛逛,却被人拦住。原来二层楼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提前预约才有的厢房,伙计看得玄穿着一身武束粗布衫就把他给拦了下来。
既然光明正大上楼无法,只好在这一楼里等上一等,毕竟组织的堂口就在附近,肯定会有其他的‘老鹰’在的。与其自己到处乱撞,不如等他们来找自己,以逸待劳。便去找个桌子坐下来,放眼望去,全是三三两两结伴同游,玄一个练武的粗人不好意思打扰别人的雅兴,唯见得角落坐一背着一个木匣子的书生孤身独酌。书生打扮平常,和周围的文人墨客相似,又躲在角落遮遮掩掩,身上散发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人可能是组织里的人了。
他就打算以每个老鹰都必须经过考验的总坛禁地里面两根柱子上刻着的两句话作暗号,不过得要先装作楼里普通的文人墨客,找神秘人先搭讪几句,观察状况再做定夺。
玄一屁股坐在书生对座,笑随身形
“呵呵呵,兄台何故独自一人在这喝闷酒呀。”
书生愣住,停下夹花生米的筷子,觉得莫名其妙而且自己也有要事在身并不好去理会,只是陪着笑脸举起酒杯敬了个酒礼,没有回话,继续喝酒吃菜。玄见此不行,便找来了个空杯,给自己盛了一杯,还了酒礼,接着说
“兄台独自一人,我也是独自一人,正好筹一桌。来,我为您倒酒”
说罢硬是要给他倒酒,书生扶起酒杯左移右摆却还是难抵盛情,双指扣桌,连连应到
“诶诶诶,多谢多谢,够了够了,洒了洒了。”
玄见书生总算开了口,乘势追击
“咱们这边喝酒,不爱行酒令,偏爱对对联。来,我来给您出一上联:事无所方行无向”
书生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人先是自来熟的过来搭话,没说两句就让人和他对对联?不过总感觉这对联有点儿熟悉,便脱口而出
“身……身无所拘心无疆?”
说完才想起来,原来这副对联自己的好友经常和自己提起过。难道是好友不放心自己替他走这一趟远路,特地派这精壮小伙来协助自己的?
想到此,两人双眼同时一并亮起深情互望。没想到,书生竟然撞对了玄的暗号,玄也以为他是组织里的人,心中大喜,放下戒备来,也拿起一双筷子边吃下酒菜边糊着嘴说道
“太好了,总算找到人了,我叫高玄,大哥怎么称呼,嘘~啊~(粗鲁的喝酒声)”
“在下姓古,字致远。”
“致...致远兄(肉塞慢了嘴,说话不清)”
“呵呵呵,小兄弟这是赶了多久的路没休息?吃得这么急。”
玄用酒把肉冲咽下去
“啊~哈哈,习惯了习惯了,不过还是先说要紧事吧。远哥,你知道清风堂在哪么?”
“清风堂?这里建筑林立,太多堂了,哪里知道哪间是。”
“什么?你也不知道?难不成你是第一次来这定康园?”
“正是,难道小兄弟你也...”
“哎呀,这下可麻烦了,算了,待会我自己再去找吧。”
致远起身拿酒壶给玄盛酒,玄把杯子移走
“诶,怎能让致远兄倒酒,我自己来。”
盛得酒来,又闲聊了几句,说着说着扯到致远背着的匣子上
“我看你背着个小匣子,里头放的是什么?”
“我也不得知,不过是朋友所托,我也就没有多过问。”
朋友所托,这四个字在黑话是极为不吉利,一般都暗指同伙的遗嘱。
“额...抱歉,这话不该说的,怪我多嘴了,我自罚一杯”
“无妨无妨”
恰逢远处钟鼓楼,敲鼓鸣钟,定更戌时已到。玄激灵起身胡乱擦着嘴
“时间剩下不多了,我得先出去一下,待会再回来找你,帮你完成这‘朋友所托’”
说罢跑出楼外,想施展自己的好轻功攀上二楼,可这楼建于青台上,四处无遮无挡,人来也密切,想要直接攀上去没人发现,是绝不可能的,只能想其他办法上去二层。玄一眼就看中了紧靠楼台的那棵老梧桐。
这苍绿老梧桐高耸挺拔,枝繁叶茂,玄爬上借枝干,纵身一跃,跳到了将近有十尺远的楼檐上,把二层楼的厢房都检查了个遍,撞见了满楼春色,都没找到堂口,只好翻上顶楼。
这顶楼,半屋半台。一半的望月台一览无遗,除了围台的栏杆,什么都没有。难道清风堂的黑棋在屋里?大费周章登上来了,总不能放过这屋的,只好当一回贼,拿出薄木片撩那明瓦竖窗的锁扣。在玄集中精神感受窗锁的位置时,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往后一瞧,只见有一掌袭来,玄赶紧侧身躲过
“谁!?”
定睛一瞧,袭击的人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只看得是穿一小襦裙的身材矮小女子,还脑后还甩着一束花辫。
“女人?!”
女子气势凌人,指着高玄的脑袋怒目喊道
“大胆毛贼!竟敢偷到我定康园里来!”
“贼?我?我不是啊?你别瞎说啊!”
“我都亲眼看到你在撬门,你还狡辩!”
女子穿着裙子却依旧是一拳接一拳打来,玄都轻松躲过,因为这套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还是自由人时天天被左使逼练的外门拳法。
难道这也是组织的人?玄怀疑。
待女子再一拳猛攻过来时,玄没有直接后退去躲避,而是转身到她身后,伸手抓住她衣领,想要看看她的后颈两寸是否有组织的印记,可正伸头探脑去看,还没来得及看清,又来一巴掌,玄下意识松开衣领退开,只是令姑娘娇羞得抱起衣裳,破口大骂
“色狼!**!没想到你不仅要偷盗,还要……”
方才姑娘背着月光,没能看清,现在转身过来,月露花容。眼似秋水,柳赋浅眉,檀口薄唇,还有那(和声音一样稚嫩)还停留在豆蔻年华的面容,身材也矮小了些。玄一看也丢了神,笨了嘴舌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想看下你后面,诶,也不是,我……唉”
不知怎么才能解释得清,直接解领,褪衣到腰间,显出后背,扭身指着刻在脖子下两寸的印记
“这个,这个我只是想看看你背上有没有这个”
“你怎么也有四条横?色狼你是匿影的人?”
“是啊,厉害吧,诶,不对,我可不是色狼。我可是匿影的老鹰,来你这定康园也是来找堂口报道而已,不是来偷东西的。”
“报道?噢,你不说我都忘了”
从袖口掏出绣有清风堂三字的黑棋“我就是清风堂,你报上名号来吧”
玄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把自己当作分堂,自己还绕着这么大个园找了半天,气得直挠头
“你可真会玩啊,不仅把堂设在这繁华的园里,竟然还把黑棋随身携带,我真是服了,还好小爷我机智,不然都报不了到。总坛高玄,还请姑娘把信息上报总坛,告辞。”
“诶诶诶,慢着慢着!你说你是高玄?正好,我正愁着这总坛来的信封上写着的倒霉鬼在哪呢!接着!”
女子把信封随手甩出,玄快手抓住接过,从信封中抽出一张赤红色的纸。
这杀手的任务也分等级,共有二,一个是白纸黑字的普通任务,时间宽裕,目标身份地位等简单的任务,而与之区别的是写在红纸上的任务,红纸只能由总坛发布,指定杀手执行,一旦出了些许差错,轻则降级为自由人重新来过,重则也不过一死。
这红纸上写有十个黑字:定康园颜如玉六月十五。
“六月十五?!诶,今日几号来着?”
姑娘不耐烦
“明日十五”
“完了完了,完犊子了,诶,你这园子你应该很熟悉吧”
“诶什么诶,臭小子,论年纪,我肯定比你个毛头小子大,你要喊我一声姐姐。”
“什么?!姐姐?我看你和我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吧。”
玄眼睛从头顶一路往下看,姑娘聪慧,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气得直跺脚,反手就是双指插眼
“看什么看,大色狼!就算不论年龄,论辈分,我资历也比你深,你该喊我一声前辈。”
“前辈?匿影一向由实力说话,你看看我背后的四条横杠,嗯?你再让我看看你的后背,看看你有多少条”
又把姑娘羞得脸红
“没羞没臊!哼!就算不论资历,论身份我可是这园的园主,你也得喊我一声园主。”
“园主?呃?这个...行行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园主园主园主,行了吧。”
“欸~乖,这还差不多。”
“那颜如玉,你肯定知道是她在哪儿吧?”
园主听到这三个字,顿时两眼无神,转去身子虚声答道
“不知道,你自己去找,你自己的任务。”
“你是这里的园主,你怎么会不知道。再说了,还有两个时辰乌鸦就到堂口取信息回总坛,到时我这任务没完成把信还回去,我可又得要回总坛当那自由人去了。”
“你不是四条杠嘛,本事通天,两个时辰找个人还为难得了你呢?”
“诶!你这有点蛮不讲理了嗷...”
玄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能从园主的口中得知目标的信息,突然楼下发出巨大的吵闹吵杂声,许多客人都跑出楼外四散而去。园主见状,也不及去理面前的小鬼,赶紧开楼门下楼去。
“你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颜...啧”
园主走得太快,玄还没说完就不见了人影,也只好跟着下楼去。
到了大堂,园主见得七八名护院们都被手抄着棍棒的二流子打倒打伤在地,面目狰狞,连看着自己长大的的掌柜,都已年逾半百白发两鬓,也被两二流子围在柜台角落挪挪桑桑,这怎么不让人怒不可遏,立马飞身上前两掌就拍开了这两二流子,搀扶起掌柜
“魏伯你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二爷您总算来了,我无大碍,倒是大家、咳咳……特别是那位书生为我出声,脑壳还挨了一棍子昏了过去,咳咳...”
“好了我知道了,你在这休息下,他们就交给我吧”
园主转头对着捣乱的二流子大声喝道
“这群渣子!想要干什么!”
“不做什么,不做什么。”
带头说话的人是这一帮流氓的头子贾威虎。他恶名远播,在荆江拉帮结派了一大帮无所事事的流氓成了个什么鬼青龙帮的,到处胡作非为祸害街坊。今日来到定康园竟然还人模狗样穿上了一身儒服深衣,打扮了几番,与一衣不兼采的青袍老人对坐饮于一桌
“咱们只不过是想来见识见识你们文化人口中的风花雪月而已”
园主一见此人,连连笑道
“哦吼,这不是东方大哥的手下败将贾公子吗?还敢来我这定康园?怎么,荆江水没喝够?”
一番话,引得周围不怕事大的围观群众哄堂大笑,贾威虎羞怒而使好大劲握紧手中的酒杯,使得酒水不停猛撞杯壁,却没有和上次一样冲动,冷静下来笑道
“这不感谢上次我东方大哥请客,回礼来了么?话说回来,我东方大哥呢?”
“你不用装模做样了,恰准大哥不在的时候过来。不过你也就今天能在此装腔作势罢了,小人...”
园主还未说完,被贾大吼一声打断
“好!!!好一个人...人生得...”
身旁小弟小声窃窃“人生得意须尽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天这酒我定要敬到!不过既然东方左门今日恰巧不在,那你来收我这大礼吧。大家伙!给我抓住她!”
一声令下,厅里的十几二十人应声挪挪缩缩围了过来,园主见状不妙,想要蹬台而起使轻功跃过人墙,可她是好走,这年老的掌柜和大家伙怎么办,转身抄起算盘砸,又捧起酒坛扔,可都泯于人海。人墙步步紧逼,园主也向后一步步退,一直被逼到楼梯下的角落,最后被团团围住,这下是真的插翅难逃了,摆出架势打算破釜沉舟。贾从人群中扒开走来,捧着刚才扔过去的酒坛,藏不住心里的畅快,笑得脸上嘴角都裂到耳根了
“这里也没有江水,只有这一壶酒,你就以酒代水。来,我敬你一壶”
说罢打开酒坛,就要往园主身上泼,突然一个黑影从楼梯上飞下,嘭!!!借势把贾的脑袋砸碎了酒坛
“没人和你说过要先喝为敬么?”
园主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黑影的飒爽英姿,一时入了神,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东方大哥的背影,只可惜身材瘦小了些,才慢慢清楚地发现原来眼前这人不过是刚才在楼台与自己争执的高玄。
复仇心切遭阻断还被此番羞辱的头子此时怒火中烧,青筋暴起,嘎吱嘎吱地把手中的碎瓦砾一把握成细沙,扬了出去
“小子!我看你他妈是活腻了!”
纵身往前对着玄就是连砸几拳,但都被闲庭信步般轻易躲开,自己反而怒气更盛,在人群围着的十来尺圈子里胡乱挥拳,追着猛打绕了整整一圈,可每一拳都插肩而过没有击中,玄甚至连双手都背着腰后间
“啊!呀!呀!”
贾哪里遭得这一辱再辱,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嫌身上穿着儒服碍事,一把撕裂开来,袒着上半身。
“今日不把你挫骨扬灰!我还怎么在这片混下去!”
周围的小弟都还未见过头如此大发雷霆,望而生怵,都靠边让开,免得误伤了自己。贾竟也练过几日武功,摆出了架势,左手做掌半伏于胸前,右手握拳收于腰间,下盘扎着马步,有模有样的深呼吸一翻,咋喝一声“喀!!!”几个小碎步蹬地飞身而出双拳环扣势如奔雷,玄见来势凶猛,不再大意,往后几个后空翻先避其锋芒,待其势消,再迅速回身飞踢击中头右手肘的小海穴“啊!”贾一声惨叫,感觉整个小手臂被雷劈中再被烈火灼烧,又麻又热,深知硬碰硬不行,只好喊人来
“哼,小子,不和你玩了,大家抄家伙一起上!”
大厅立马杂声大噪,十几二流子抄起长棍板凳群起围攻而来。正所谓双拳难正面敌四手,逃,才是最正确的选择,高玄很理智,转身牵起园主就要往楼上跑,可她要是想逃,早就自己逃走了,她还要顾着掌柜那些园里的人,摇头双脚跺着地,推脱着他的手留下来。可他又哪里懂得园主为何不走,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就在这犹豫的一个瞬间,被一二流子钻了空档,从柜台后钻出到身后。噗!一棍子重重敲在了这瘦小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玄像是疼痛得喊不出声,又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大喊是正常人收到伤害后会做的事情,在感到被偷袭带来的疼痛之后的一瞬间,他的潜意识中已经决定了,他要杀了身后这个人。
突然,玄身上迸发出循循无限杀气,这几乎是潜意识的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身,单手掐住他的咽喉,再带力把人死死砸在地上按住,于此同时左手伸进袖口想要拿出袖剑,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只发生在电闪雷鸣的一刹那。
嘭!此时才听见人身躯被砸在地上的声音。这一幕,把在场的各位都呆滞住了。一个七尺的大人被一未及冠的小儿,想捏小鸡一样摁在地上,而且小儿身上发出类似寒霜的危险气息,让人背脊发凉,好似自己也如同他手中的雏鸡一般。
“别!”
这时也只有园主够胆量开口说话,因为也意识到此时她必须令其收手,见他杀气腾腾,万一杀红了眼,可收不了场。俯身靠近,抚过手背,摇头示意。或许是感受到了手背传递而来的温暖,玄缓缓回过神来,看见了眼前娇小的园主,凌厉且一往无前的眼神也渐渐有了生气,喷出一大鼻息,慢慢松开下面人的脖子,脚步徐徐走开,靠落在掌柜旁也不做声,只是双眼紧盯着贾。
贾也深觉这少年不妙,很不妙,因为在荆江混迹这么久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脚不听使唤不住地发抖,用力握紧双拳绷紧肌肉才能勉强挣脱那无形的锁链,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儒服,披挂在身上,面容僵硬笑道
“哈哈哈,大家都是读书人,何必在这定康园里打打杀杀的,多……多有伤斯文。我们只不过是听闻定康园花魁的月演舞美仑美奂令人惊叹好风景,特地带徽商会的李大商人过来鉴赏一番罢了。”
贾让开身位,抬手请园主看向刚才和自己同桌的老人。原来那位老人是把握一片地区的经济命脉的徽商商人,没想到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还会与贾虎威同流合污,挑事欺压,一把年纪还色欲熏心,非要花魁单独为他献上月演舞。
定康园之所以闻名千里,只要是有两绝,其中之一便是月演舞。每月十五满月,月色充盈,定康园的花魁便会登上红台献上月演舞。传闻月演舞是随景随月而舞,每月的气候景色不同,再配以不同的奏乐,花魁穿上不同的服饰上台,随情景意境起舞,所以每次欣赏都有不同的感觉。
不过既然有人上门挑事,园主也不管对方是谁,在这园里绝不怕事。要是服软同意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定康园岂不成天下笑话,况且玄还在园里,她怎能同意花魁上台呢。只好笑言迎上
“先生低调光临定康园,恕在下有眼无珠招待不周,还未认得出先生,先生明日再来,我定为先生留好雅座酒席,何必弄出这么大阵仗”
商不慌不忙先用杯盖拨弄两下茶,再摆掌说道
“不得不得,明日一大早还要乘船上京,今日必得见着这月演舞”
“实在是抱歉了”
“不行?那真是可惜了,园主也不必抱歉”
“哦?那还真是多谢先生谅解了”
“再说也抱歉早了,待我回京,把荆江的货流船只减少些,待过得没那么痛快再说也不迟。”
货流船只,影响到的,定是全城的各个生意行当,再随便找个理由把矛头指向定康园,到时城里的众人肯定对其怨声载道。园主早该想到的,李商此番前来就是想借此打击定康园,当时她应该随便找个没准备好或者人不在的借口搪塞过去,不求能把商打发走,起码也能把剪头从花魁的身上转移开,可惜,现在才意识到,已经迟了。
园主陷于自责,深眉紧锁,因自己向来聪明伶俐,刚断果决,为何偏偏今日脑袋如此驽钝,慌了阵脚。是被贾的阵仗吓到了?是被李商气到了?还是因为玄的出现?园主想不明白,她只知道今日倘若自己都不帮花魁,还有谁能救得了她,之后的事还是待东方大哥回来再想办法吧。正当园主要开口拒绝,方才倒地的致远公然大喊一句
“不可!”
扶额走向前。贾又见此人要说话,愤然起身抬起板凳又要过去找他麻烦。只不过此时的玄才看到致远原来还在这,也凑过园主身旁去,悄声告诉她,致远也是组织里的人,博通古今,定能帮得上忙,又对致远高声大喊喊“致远兄!”贾一消戾气应声坐下,致远对玄点头回应,继续说话
“你们这些行脚商就算是想打压地方经济,也只能从货物运流下手,而荆江即为鱼米之乡,影响也有限,况且荆江人口年年增多,税收高,正打算再疏通一条运河到荆江,你们行会怕不是连抢占地盘还来不急,怎么还会提高运输成本,让利给他人。我看你是想在心运河航道开通前,打击原本就在荆江安稳立脚的老派生意吧。”
李商本以为这园主并没有听闻中那么难对付,这次来打击本已胜券在握,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一个程咬金。不留情面当面拆穿让人恼羞不说,更让商好奇的是,他也是刚收到商会介入荆江的消息要回京商讨对策,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这定康园还真是藏龙卧虎,年纪轻轻便精通行商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额。。。不过一介书生罢了”
区区一书生,消息怎可能如此灵通,一眼便被看穿他是想要掩盖自己的身份。李商本以为自己今天无为而返,现在看来还有点机会
“先生奇才,既然对行商做生意这么了解那为何阻拦我和魏园主的正当买卖,我出钱买花魁姑娘的一席舞,公平公正。”
“你们生意人口中尽是生意,这可是风花雪月文人风气的场所,讲钱可不是太俗了点?”
“那按你们文人的规矩来,如何才能让花魁上到外面的红台跳上一曲舞?”
“人文情怀,这种事,当然讲的是你情我愿。”
“我给的钱足够多,舞得好,更是还会慷慨解囊。你怎么就知道花魁不愿意呢?莫非阁下与花魁认识?还很熟悉?原来阁下是花魁的老相好,难怪我不过是想看一场舞你却处处阻拦。”
书生稍显慌张,赶紧把视线从商身上移开,摸摸下巴说道
“我虽是第一次来荆江,和花魁姑娘从来没有见过面,不过之前就从柳大诗人为花魁作的一首诗认识到她了:沥沥荷花泪,淅淅叩门扉。亭中人如玉,一意盼君归。说的便是花魁一心等才子的专情,哪里会被这些俗物动摇。”
一边见两人交流,身着儒服头顶进贤冠的虎威想插嘴很久,终于遇见自己懂得的,忍不住想要抖抖肚子里的半斗墨水
“这首诗不过为了讨姑娘开心,硬将花魁姑娘的名字‘颜如玉’强塞进去胡乱作的罢了,哪里有你所说的专情,她要是专情还会沦落到这风月场所?”
李商摇摇头,想来对付这书生已然困难,还要带上这么一个不懂审时度势的憨憨,今天的事是成不了了
“既然如玉姑娘如此高风亮节,老夫也不好如此咄咄逼人,今日见不到月演舞,实在是可惜,可惜了啊”
起身就要离开,却被魏园主喊住
“先生且慢!!!方才你说的还算话?”
“那是自然,我们是做生意的人,说话算话。”
“好!先生方才说的话我仔细想了一番,也并无道理。今日请,明日请,也并无多大差别,我定康园打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来者不拒。还请先生在此稍候,我自命人请如玉姑娘上台。”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挑事的本都已服软要离开,不知道为何园主突然又同意了,只是见得玄在角落暗暗自顾自的大笑,致远也不解,上前问道
“园主,你这是为何?”
“致远兄,我意已决,不必再说,抱歉,枉费您一番口舌”
“这…唉,好吧…既然是园主的决定,我也不便再说。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
书生捧过背后的小匣子
“还请园主替我给予花魁,就说是朋友赠予的便可。”
“好”
顾客送礼给园里的袖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喊来掌柜接过匣子便行礼转身往花魁在的园后庭厢房房舍。掌柜让人唤来戏班子,自个捧着匣子去后舍请花魁。玄却没有跟着掌柜到后庭,反倒是随着园主到荷池亭。
“哦?你不去后庭,跟着我干嘛?她就在后庭那里”
“不急”
“呵,你小子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我只是好奇,红纸上不过是一个袖女的名字,杀了她对你来说不过是丢了一件衣裳罢了,为什么还要阻扰我。”
“怎么,我和谁关系好也和你有关系?”
“没关系,只是这种步入风尘的女子,其他正常姑娘哪会和她有过多交集,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那又如何?我才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想和谁亲近就和谁亲近”
“也是,那你为何又突然卖了她?难道是因为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就算你身手很烂,不过想要拦我两个时辰还是绰绰有余的,为何……”
嘭!!!园主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
“闭嘴!老子想怎样就怎样!滚!!!”
园主气冲冲,脑海里又回想起花魁的种种。
花魁本是京里大家闺秀,因权势斗争,父亲被佞臣污蔑陷害,处死午门。奸臣强迫她的母亲改嫁于他,母亲不肯,抛下女儿殉情。原本和蔼可亲的亲戚朋友都来抢夺家产,自己年纪太小没有守得住,最后叔父可怜她收留了她。不过随着年岁渐过,蜜桃也渐渐成熟,在叔父家也开始渐渐不受其他人待见,饱受欺凌多年后,终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步入红尘。
园主此时虽然多情善感:今日恰巧大哥不在,恰巧仇人找上门,恰巧高玄最后一日到清风堂报到,接到红纸目标是如玉姐姐。这一切就好像命运一早就定好了一样,你越挣扎越能感觉到无能为力,越痛苦,就好像自己的身世一样。
但最后说出口只有风轻云淡的一句
“自古红颜多薄命”
说罢一手拿起酒杯,一手牵起酒壶,挪着身子摇摇晃晃慵懒地靠在亭边的鹅颈椅上,饮起半个时辰前被玄偷鸡摸狗光临上三楼而打断的酒。因自己没有守护好园和花魁而感到惭愧和愤怒,饮一杯。因自己守口如瓶却因命运的机缘巧合让玄得知花魁是目标而感到无奈,又饮一杯。埋怨东方大哥这么久也不回来,再饮一杯。园主连饮三杯,发觉玄还在亭子的踏步上。吊着酒瓶的手撑着头斜侧着,醉眼朦胧地看向他
“去去”
像赶苍蝇一般,用粘着酒杯的手挥赶着他离开
“快去”
扭过头来看池子里的荷莲,旁若无人般仰头饮尽瓶中美酒,喝罢,慵懒地伸手把酒瓶松开,交到池水里,与此同时,在花魁的厢房里,掌柜也把匣子交到花魁的手上,并嘱咐她今晚要上红台表演。花魁打开这曲纹梨花木匣,里放有一件洁白无瑕的罗裙,大喜,捧出展开观瞧。内丝外罗,工艺复杂,粗看色彩单调朴素,却似有荧荧流光附于裙上,惊艳不俗,细看这罗料的花纹,竟是普通的勺花,花魁惊得捧裙的手发抖
“难道?!”
“嗯?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掌柜你可知道送这珍贵礼物的是哪位贵人?”
“不认识,不过看他的打扮,应该也就一个普通的年轻书生而已,没想到出手这么阔绰,这裙子不似凡物。”
“普通书生?此裙有密密麻麻的纤细云丝整齐生动的串浮在上,而云丝又各自按同一方向串连在一起,才能起到捕光成荧的效果。得要轻拿轻放,且碰不得水,甚至是水雾,否则都会影响穿着效果。”
“哦。。。哦。。。原来如此,见识了见识了”
“这衣服在这暗淡的荧光下都能发出潺潺荧光,定是刚完成不久。能完成此等鬼斧神工,只有京城的祥云大匠才能做得到。”
“嗯...嗯...”
“我是说能请的动那位大师的怎么会是普通的书生。”
“果然,我看这匣子就不同寻常。”
“罢了,你再详细告诉告诉我这书生的样貌”
“样貌嘛,没太看清,倒是心底好,是个热心肠。方才我被围困都是他出手相救,还被那群恶人把头给敲破了”
“啊?!那他无大碍吧!”
“瞧把你急得,他没大事,还敢捂着头处处为你说情来阻挠他们,我本以为你们认识。”
“难道真的是他?哈,傻子,他不该来的。”
“你俩果然认识。”
“不,不认识,还请掌柜在门外稍后,我这就梳妆打扮,穿上这云丝罗裙为客人献上这最后一遍月演舞。”
花魁在厢房褪去,而在池亭里,园主酒劲上头,脸上泛起红晕,身体也发热,也在亭里解开发带打开领口半敞衣裳露前堂。池上吹来一阵微风,非要撩动着她的长发,而长发也被肤上盈盈汗珠打湿,若即若离。
噗通!一声闷响。手中的酒杯滑落在木板上,把看得入神的玄惊醒。眼看园主也要从鹅颈椅跌落,他两步并做一步上前挽扶着,她才微微睁眼,暗明交替,一时眼浊,也是思东方过甚,又将玄当做是东方,将自己发烫的红脸轻贴在搀扶着的手背上,一股从所未有的温暖由手背传达到玄的心底,使得他太过紧张不禁身体颤抖,身体本能的缩回双手。失去搀扶的园主躺倒在椅子,意识也被摔得清醒了些,才识得眼前这人不是东方大哥而又是那个瘦小的高玄,猛地乍起身子提起衣裳坐直解释道
“我可没有醉啊!”
可酒劲还在头上,不住地揉起天**和太阳穴。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带着怒气说道
“斯...你怎么还在这,滚滚滚滚滚”
玄也懂得了,莫名感到一阵失落,一句话不说,转身离去,留她一人于亭。沿着塘边的临水廊走到头,有一小片竹林凉荫道,继续走数十米穿过一面景墙,便到了袖女们平时居住的庭院。院内有二层的楼舍几座,由石砖铺道相连,道间杂乱地种有几棵杏树和矮草小花,唯有右厢房前整整齐齐种有五六尺红芍花。掌柜与几名袖女便立于这勺花旁的石灯前说着刚才楼里发生的事
掌柜:“之前来挑战咱们爷,被扔下荆江的那衰人记得哇?”
袖女甲乙:“哈呵呵呵呵呵呵,记得记得肯定记得”
掌柜:“那衰人带了黑压压一片流氓来找茬,手里还抄着家伙。”
袖女甲:“来势这么凶凶?”
掌柜:“凶得很哦,一进楼门就嚷嚷着要找东方大爷,可最近大爷都不在园里啊,我便上去和他们说大爷不在,他们便要找闫二爷,我看来者不善,便想推脱两句打发他们走,可没说两句他们就把我围住了,说我看不起他们。”
袖女乙:“哈?那您没受伤吧?”
掌柜:“没事没事,有个热心肠的顾客看不过去,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把我救了出来。那群贼人就更气愤了,抄起棍子一棒敲在那书生的脑袋上,见了红,书生也晕了过去。”
袖女乙:“啊???”
掌柜:“不过万幸,后来这书生醒了,应该无大碍。”
袖女甲“好恶的人。”
袖女乙:“没想到如今还有这样的好人,之后若还来我们这,我们定会好好伺候他。”
掌柜:“那是一定。闹了这么久二爷也来了,和那人交了一会儿手,可二爷毕竟是女儿身,双拳难敌四手,被团团包围。”
袖女甲“那可怎么办,他们这群人定是趁大爷不在,前来报复的,二爷这被抓住,保不准他们会做什么!”
掌柜:“哈哈,要不怎么都说咱们二爷冰雪聪明,二爷早料到会有今日,带了个打手来。”
袖女甲“哦?大爷外出没带二爷,这几日天天都闷在园里,从哪带来的打手。”
掌柜:“诶,你不管,反正那打手一身的好功夫,一拳便打得那衰人头破血流,唬得那帮人是一动不敢动”
高玄突然的出现打断了三人的对话。袖女们见有不识得的男子突然闯进院子,还以为是那衰人,吓得心惊。
“没事没事,这位就是我刚才和你们说的那位少侠”
两袖女娇羞得连忙用袖子遮脸,随意作了个礼便盈盈偷笑着抢步回房。
“这...呵呵呵,少侠怎么到后院来了?”
“哦,那个,是园主让我来的,说是让我来保护花魁的安全。”
“还是二爷想得周到些,今晚形式凶险,可有劳少侠了。”
“掌柜放心,闫园主少有这样请求,高某定当保护花魁姑娘周全。她就在这屋内吧?”
“诶,是,少侠头一回来这后院,怎么识得花魁就在这间屋子里?”
“嗯?我见这屋子灯火通明,窗门紧闭,猜有人在梳妆打扮,便靠过来了,又见了你在这,大胆猜测屋内就是花魁了。”
二人交谈之际,厢房门窗具开,飘出几缕青烟,漫出几丝仙气,带出一阵淡淡的清香,一丫鬟搀扶一女子缓缓步出门槛。绛唇浅眉,星眸桃靥,披帛袅袅,罗裙款款,脚踏朱环,香软秾艳,倾国倾城不过如此。眼前此景震撼于玄,好似画中的仙女走出门来。
“久候了,掌柜”
于这惊世美貌相匹配的,是如湲湲流水清脆雅韵的声音,不似闫泠那无果胸腔发出来一般尖声刺耳。
“这位是?”
“哦,这位是二爷安排保护你的少侠,功夫好不了得”
“先谢过公子了”
不过莞尔一笑,没有话多,众人便要赶往红台。才刚起步,一阵怪风吹进院子。花草树木皆被吹得簌簌作响,尤其那屋前的五尺芍花,摇曳得厉害。掌柜以袖挡风说道
“嗯?这院里怎么会吹起这么大风?不该啊,外面竹林这么密。”
“可能是这花舍不得我罢”
花魁屈膝下腰抚过自己平时一直精心照料的芍花,狂风才慢慢缓和
“还请稍等我片刻”
说罢把头上的繁多发鬓发饰一一解开取下交于丫鬟,择下一朵开得最艳的红花别于发椎上,长舒一声
“啊~好了。泠妹近几日闷闷不乐,常在池亭浇愁,咱们走石道吧,不打扰她。”
一行人由石道直穿中园,绕古树,过楼台,到红台。这六丈大与路面齐高的红台,无墙无门无顶也无栏杆,完全突露在苍穹之下,由石柱半驾于湖上,湖畔也有荷莲拥立。人于台上,仿佛置身湖中,漂浮在湖面上。台北面隔着席座是楼,东面两丈远也傍着石舫,故客人平时只需打开楼舫的窗门便能看到听到红台上的表演,除了每月十五花魁的表演,客人们总想看得清楚些才会把席座坐满。不过今日席座只坐有寥寥几人,还分开坐在左右边。右边坐有两人是那衰人还有一白鬓老人,另一边坐一书生。花魁经过时举袖遮脸,探头偷瞄,书生正襟危坐,气宇轩昂,眉宇间带有几分英气,和那人倒是有几分相像,但她很清楚这不是他,也对,他怎么会来呢。虽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但花魁的脸上依然写满了失落。掌柜发觉花魁的双眼失神,不免问候几句
“你没事吧?”“哈?没事。”“那便上台吧,大家都准备好了。”
亥时一到,恰有乌云遮月,月色暗淡,难以看清台上变化,幸好不过一片小的乌云,风吹过一小会便云开月明。再看台上,花魁已静然稳立于台中央,身上的白裙披帛在月光下泛起荧荧白光,湖上又有清风徐来,如弱柳迎风,花魁依群随风而舞,台下乐班声乐也渐起与之配合,伴舞也手执舞扇随乐上台。水袖舒翕生风,似笔走游龙绘丹青,摇曳罗裙,流云缭绕,莲步轻叩,一步一成景。
如此绝景,流水行云,若仙若灵,艳惊四座。商的双眼也瞪圆,鼻孔喷着热气,身体哆哆嗦嗦颤抖着,还不停地吞咽吐沫。想要喝口茶来冷静一下,捧起茶杯也晃得叮当作响。勉强喝得一口茶,调整呼吸,对掌柜说道
“这月演舞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定康园一绝,不过我还听说还有一绝。”
掌柜忽觉不妙,熟练的装疯卖傻
“唉,都是客人喝醉了酒胡乱说的”
“园的红烛夜行船可在整个冀州可是荣享盛誉啊,怎么会是流言蜚语。你看这湖上的小舟点着一盏盏红灯,这不就是夜行船用的么?船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啊?开始什么?”
“定康园二绝的夜行船啊,你们闫二爷可答应我了,难道你们收了钱却反悔了?”
“那可绝对没有,当初答应你只是让花魁献舞而已。”
“我不管,你们收了我的钱,今晚我一定要夜行船!”
一旁的书生听到此言,也满腔愤懑,说理道
“方才在场的各位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这人毫不讲理,颠倒黑白,实在是令人发指!”
商脑里满是花魁的舞姿和自己壮年时遇见一令商永生难忘朝思暮想的美人的模样,根本没有理会书生说得是什么,只把茶杯砸在桌上,对头喊话
”我付给你们的酬金翻倍,给我拦着他们“
”可那个小鬼就在……“
”这个你们不用管,我另有法子对付他。“
说罢从胸口拿出两条三寸长的墨玉,各自雕刻着一条三爪盘柱龙,又被红绳从头进从尾出贯穿,再由两米大小的玉珠将两红绳互相缠在一起,把两玉条困在一起。此玉唤做墨龙玉,凡是组织里的人得要无条件执行执玉之人的一个任务,任务完成取玉见人王,可得丰厚嘉赏。
商轻晃几下墨龙玉,发出幽深的翠鸣,组织里的人皆应应声而出,玄左右为难,怀疑自己的身份被商识破了?犹豫之际,从暗影中窜出一蒙面男子,半跪在商面前
“你给我拦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得令。”
随即黑衣人拔刀和玄赤手空拳扭打一块,而掌柜和致远还有园里伙计等众人被头一群人拦着,泠醉倒在池亭,东方左门外出不见人影,此时已没人能出手相救。见台上乱成一团,如玉惊慌失措,顾不得什么礼仪教养,脱下靴子,光着脚跑下登台木梯,却被两壮汉拦住,赶紧回头跑向另一头的木梯下台,而李商正从另一头的木梯,一步又一步的登上台,像是失了神,行尸走肉般,双眼紧紧盯着花魁,慢慢靠近,一步又一步,此时商听不见台下嘈杂的打斗声,也听不见花魁的啜泣声,只听到自己一步步靠近花魁的脚步声,咚,咚,咚。停在花魁前,边仔细瞧着,边自言自语
“像,太像了”
李商没有管花魁在他眼前哭泣,依旧对她诉说压在心底许多年的回忆
“在我舞勺之年时,常随着伯父行商进京,有一趟恰好在城外的小溪边歇脚,偶遇到一位好姑娘,我两在溪边戏水交谈甚欢,只是离开时没来得及追问她的名字,时候我辗转反侧,爱意难平,只好四处向别人打问是哪家姑娘,后才知道她与我的身份毅是云泥之别。”
商暗暗握紧拳头
“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再去娶她。只可惜当我出头之时,再回到京城,她已嫁给了那个矮子!”
说道情绪激动之处,举起双拳,整身颤动
“我恨我没有早些成功出头!我恨我出生怎么不在官宦权贵之家!也恨那个矮子夺走我心爱之人!”
气愤之余,却又开始狂笑
“哈哈哈哈,不过苍天有眼!那矮人才气外露,光芒过甚,官场败落也是正常。”
狂笑之余,又深怀感伤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阿倩竟然为了那个该死的矮子殉情,我永远失去了我心爱的姑娘,甚至连她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拂过眼泪,继续说道
“不久前,我得知了你在此园。等了二十年!就在等这个时候!来吧,阿倩,和我一起登船,重在湖上戏水一番”
当商伸手要去触碰如玉时,高玄一举夺得蒙面人的匕首,投掷在两人之间,商吓得手缩了回去,致远同时也对着台上的商大喊
“你若是敢碰她!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一定会!”
“呵呵,我不做才会后悔”
“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得你是青天大老爷!”
“我乃...”
书生正要亮出腰间的水玉,不料被如玉急切地打断,带着泪声说道
“公子!别说了!(哭泣声)别再说了!”
捡起匕首,架于脖上,
“我已连累过阿郎一次,怎(哭泣声)怎可让我这薄命女子陷阿郎于困境。今生与阿郎既有缘无分,那便来生再见罢”
说罢自刎于红台之上。
看戏的客人们见出了人命都四散离园,掌柜惊呆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商受打击双腿发软坐倒在台上,头见状上台把商带走,带一群同伙嘘溜而去。书生顾不得推诺中披乱散发,赶忙上台将奄奄一息的花魁坐抱起,花魁留着最后一口气说遗言
“帮...帮我...把头上的...芍花送...送给啊郎。”
致远颤抖的手接过红花,答应道
“好。”
听得致远答应,花魁也去了。
玄趁机上台悄无声息拿过花魁手里匕首,偷偷割了点花魁带血的秀发,告请节哀,然后把秀发放进信封里,回到池亭,泠果然醉酒侧睡在椅上。玄担心她着凉,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遵循着男性的本能,无意间瞄了一眼她的后颈,竟然没有组织的印记。玄不过笑笑,放下信封,转身离开了园,继续前往南海。
几日后,在京城的某个大宅院里,一位大人物手执干瘪的芍花蹲坐在池边,痴痴看着池塘发呆,而一雍容华贵的夫人也手握一小撮毛发站在远处偷偷望看他。见得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摸样,便松开手中血迹斑斑的秀发,让它随风而落,转身离去。秀发飘落入池中,化作一条带有红纹的黑鲤鱼,常游在大人的身旁。
————————————————————————————————————————————————
次章:高玄为解心结闯龙岛,两虎相争闹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