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整,导演系、表演系等学生要出晨功。铃声一响,伊安条件反射的起身,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把衣服乱穿一气,迅速的和室友们跑下楼,走廊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急促脚步声。
伊安崴脚好后,原本带他们班出晨功的女老师休产假了,学校经过讨论,又给安排了一个看着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实则娘娘腔的男老师,非常之严肃严格,大家私下都叫他“灭绝师太”。
挨着剧场的人工草坪上,有练气息的、读台词的,声音中带着疲倦,也有压腿劈腿的,萎靡的身体透着无力。
老师大声的对学生喊:“都给我麻利点!懒懒散散的像什么鬼样子喽!”
“腿压直了!”
“绕口令也先把舌头捋直了!”
“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都记住了”
“记住了!”
学生们的声音出奇的整齐一致,一些出于敬畏,一些是不屑。
这时候的伊安非常看不惯这位老师的作态做法,什么时代了,还搞老一辈的,多大点事啊。
可在社会经过不少阅历后,观点也随之改变,这样负责任的老师才能真正的督导学生,而不是放任学生浪费光阴。
后来事实证明,从这届出来的学生——红或者不红的,都是妥妥的实力派。
其实戏剧学院和电影学院的教育偏重方式有很大的不同,戏剧学院的表演方式更偏话剧风格,既在舞台上表演话剧——放大了的声音,放大了的动作,较之影视表演夸张。伊安拍第一部戏《青春恋歌》时,还尽力去削掉一些舞台上的表演感,更贴和影视化表演。
伊安右腿站立地面,左腿放在把杆上压腿,脸紧贴小腿,背也毫无压力形成一条直线。她在打电话,这个方向是老师看不见的死角,手机放在左腿上,耳朵凑上听筒处,“喂,系联,起了吗?”
“刚起,怎么你那边很吵?”
他开着免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抖搂着被子,一会儿,被子便叠着差不多像方方正正的豆腐,褶皱的床单也要用手抚平,典型的完美主义者
“别提了,原来的老师怀孕了,又给派了一个超可怕的人来,搞得我现在和你打个电话都心惊胆战的。”
伊安小声的说,眼睛一直无意识的瞄着不远处的老师,生怕老师突然闯过来。
“安安,这不正好改改你赖床的毛病。”
那边传来一阵爽朗中的笑声,伊安翻了一个白眼,呲牙咧嘴的控诉道:“我才没有呢,你乱说。”
旁边读台词的同学好心地拍了拍伊安的背,提醒说:“伊安,老师来了。”
伊安点头,小声的对林系联说:“早餐我不和你一起吃了哦,虽然我很想去,下午两点还有英语口语测试要考,你知道我英语最烂了,只能临时抱佛脚了,啊啊啊,烦死了。”
“你英文不是挺好的吗?上次有个英国人问路,你回答很流利。”
“基本的我会,这次是即兴发挥啊,我们班二十个人,我肯定是垫底的,哎呀,不说了,老师来了,我挂了。”
“行,安安,上次你说想去看《泰坦尼克号》3D首映,我正好晚上有时间,七点左右我来接你。”
“你抢到票了!”
“抢?朋友那里正好有两张。”
“哇塞,我抢了好久都没抢到呢。”
伊安对着手机“啵”了一个,“你太棒了,拜拜,真的挂了,被老师抓住我打电话,会被骂死的。”
“嗯,不见不散,七点在学生公寓等我,别和上次一样记错时间。”
他好心的告诫,暑假的时候,两人去旅游小镇游玩,看风土人情,田园风观,奈何她弄错时间,等她收拾东西赶到机场,他差不多等到风中凌乱。
“知道了,挂了,真的挂了。”
“挂吧。”
电话挂后,老师正好从她旁边走过,伊安提着嗓子很紧张,走后,便立马松了一口气。
下午,英语测试顺利的通过了,接着在排练教室上表演课,表演老师在示范如何“哭”的情绪,“哭”有几种表达方式,伊安坐在小板凳上很认真的记笔记,然后和全班同学一起排练。
大家都熟悉的不能再熟了,都是因为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明天我演你爸爸,后天你演我妈妈,大后天又演你男朋友。
差不多到下午五点半左右,去食堂吃饭,吃完后便去宿舍洗澡。
S市的春天,冷风乱窜,晚上很凉。伊安换了一身白色泡泡袖中长裙,下搭黑色马丁靴,裙摆只到大腿一半的位置,露出一双修长亮白的腿。她的直头发长了许多出来,便烫了一头棕色的长卷发,微微弯曲的弧度非常自然可人。
伊安到学生公寓门口等,许多三三两两的情侣手牵着手耳鬓厮磨,旁若无人的接吻,这条街经常能看到,见怪不怪了。
林系联踏出酒吧门口,与一旁的好友肖川告别后,倚在车门旁抽了根烟,抽完掐灭后,打算去接伊安,便瞥到他爸林晟远和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八岁男孩的手进了商场。
他眉头皱也不皱,戴上墨镜便跟了上去,拿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大跨步走出商场,打开车门,踩油门离开。
冷峻的面容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可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怒意,超过一百二的车速在马路上飞快的行驶,闯了好几个红绿灯,一辆辆的车被赶超。
不是不知道爸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只是没想到还有个这么大的孩子,这样的羞辱——到底把妈置于何地。
第一次无意中撞见这桩丑事,爸还搪塞说只是合作方的代言人,顺道一起吃饭。
可他当然不信,亲眼所见他们亲密的关系,亲耳听见他们的对话,铁证如山,让他无法忍受父亲出轨的事实。
九岁的他恶狠狠的瞪着抢他爸的坏女人,吼着:“你把爸还给我妈,还给我妈!”
这个女人叫苏茹,演过《世家》里的宁如雪,妈那段时间天天看这部港台伦理剧,他就陪在妈身边。
听她念叨什么“AVB影视花旦一姐、美籍华裔混血女歌手,然后吐出一句下九流的戏子,上不了台面,和戏里一样把男人玩的团团转,程晟远真是瞎了眼。”
才知,其实妈早就已经清楚这件事了,只是告诉年幼的他,不要声张,当做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还是你爸,什么也没改变。
车速在蜿蜒的道路上依旧在加速,兰博基尼的轮胎火花串起,强制刹了车,解开安全带,手机响了,是伊安的电话。
“喂,系联,7:20了,这次你自己都迟到了,电影快开始了啊。”
“你先等我,我马上到。”
“好,我挂了。”
林系联又打了肖川的电话,说:“在哪?我车被扣了,处理流程会耽误一些时间,正好要陪女友去看电影,你开车过来一趟,我把定位发给你。”
肖川马不停蹄的赶到后,林系联道了声谢,便开着肖川的车走了,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公寓门口,林系联张开双手抱了抱伊安,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薄唇轻启:“冷不冷,等久了吧。”
伊安搂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贴了贴他的脸,“有点冷啊,电影都快放完了,我们还去吗?”
“去啊,走。”
林系联说着便把风衣脱了下来,盖在伊安的身上,衣服上有淡不可闻的味,好像是烟的气味,伊安拢紧身上的长款外套,无比安心。
到了影院,售票员说一张票都没有了,伊安想着没有就没有了,本来抢都抢不到,便去一旁买爆米花回宿舍吃。林系联转身打了一个电话,后来,不只能看到电影,还是包场的观影厅。
伊安诧异的问:“系联,你家是干嘛的啊?”
“看电影吧,我不想提。”
他想起刚才的那件事,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便变成了悲哀。
伊安见他冷脸相对,睨了他一眼,“干嘛啊你,我不就问问嘛,你生那门子气啊,每次提你家你就这样子。”
她仰头看他,林系联见她委屈又气愤的小脸,好不可怜,伸出手去抱他,诱哄着:“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我爸妈你都见过了,我连你爸妈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对你我好像也一无所知。”
他故意转移话题,嬉皮笑脸,“怎么,这么想嫁给我啊?”
“讨厌!”
被他猜中了心情,她的脸羞的通红。
“对了,我换号码了,你手机给我。”
伊安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有几道划痕,很影响美观,林系联接过,手指翻飞,存好了他的号码,淡淡的说:“你手机烂了。”
他想送她一款新手机,她又会有许多理由来拒绝。她和其他的女生,是真的很不一样。
林系联前几个月送一款车给伊安,伊安没要,唐傾知道了,惋惜的说:“系联送你的,你为什么不要啊?这台玛莎拉蒂限量版全球只有十辆,我生日叫我爸送我,他托了好多门路都没买到。”
“打住,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在送我礼物了,你送的东西都太贵重了,不适合我,而且这部手机我都有感情了,到时候去营业厅换一个钢化膜就行了,和新的一样。”
林系联牵着伊安的手进了影院,红地毯被灯闪着耀眼的光,他嘴角勾起笑,故意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怎么每次送你礼物你都拒绝呢。”
伊安停下脚步,握着他修长的手,急急的解释说:“不是了,你不要这么想嘛,那我告诉你原因好了,又很尴尬的。”
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宠溺的说:“你说,我听着。”
“就是我有一次上洗手间偷偷听到,我们学校有些女生就讨论我们啊,话说的特别难听,说你又高又帅还有钱,说我就是看上你的钱才和你在一起的,我当时气得冒烟,冲出去和他们理论。其中一个音乐系的女生非说我被你包养了,怎么解释都说我骗她,你说气不气人,最后我被逼急了,说我有一次和倾倾亲眼看见她和有个男的亲嘴,那个男的又老又丑,都能做她爷爷了,她才被包养了,我说的是实话,那时我也是急了,才把她的丑事说出来的,谁让她乱造我的谣。”
“你的行为让她得逞了,她说不定就是嫉妒你,你知道吧?”
“嗯,清者自清,和你说了之后,我心里好受一点了。”
“进去吧,别想了。”
林系联把伊安拉进了影院,观众席映着细碎黑亮的光芒,偌大的屏幕显示着地方在英国普敦,镜头一闪,体积巨大的泰坦尼克号停泊在41号瞄地,码头上挤满了乘客、来送行的家属、行李托运工、海关检查人员,不一会儿,烟囱喷出了白色的喷雾,消散弥漫,映着万里晴空愈发清晰。
世界上最大的邮船开始了她的第一次处女航行,也是最后一次的航行。
“都开始了,我们坐第三排吧。”
“安安,你的爆米花。”
伊安接过,吃得咔咔响,问:“你不吃吗?”
“你吃吧。”
“你吃一个吗?很好吃的。”
伊安拿着爆米花的手伸到了林系联的嘴边,林系联顺便吃了一口。
“你是小猫咪啊,吃这么少?”
“那你就是小吃货,朋友圈里都是发吃的,现在也不忘吃。”
“不吃我饿啊。”
放映至rose站在夹板上,要跳海,jack去制止她的那一幕。
伊安感叹:“小李子以前好帅啊。”
“有我帅?”某个男人吃醋的说。
伊安马上识趣的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他当然没你帅了,他现在都发福了,哈哈哈哈……”
影片快放映到高潮片段了,夜色正浓,甚至一点风都没有,泰坦尼克号以约45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在这片漆黑冰冷的洋面上极速航行。
伊安惋惜道:“泰坦尼克号如果没有撞上冰山就好了,就不会变成这样。”
“在建造之初与确定航线之时就是注定的悲剧,事情发生只是时间的问题,当时使用的钢材虽然是最先进的炼钢技术炼出来的钢,但容易变脆,不适合用来建船的。”
“1912年?当时应该是世界上最大,设备设施最顶级的船了吧。”
“嗯,在当时的欧洲社会,还有unsinkable之称。”
“哦,英语什么意思啊,不要欺负我听不懂啊。”
“不沉之船,安安,我那敢啊。”
“那你改天帮我辅导英语,今天的口语测试,全靠同学帮我搂的,不明白台词老师怎么总是针对我,我都不想上他的课了。”
“行啊,不想上就不上了,有我养你呢。”
“哎呀,说正经的呢。”
电影中,冰冷刺骨的海水在船上奔腾,在面对生死抉择时,有些人选择像绅士一样地死去。不分阶级,人性的善恶在这艘轮船上显露无疑。
随着涌入船艏部分的海水越来越多,船体重心彻底地失去平衡,船尾逐渐翘起,很快连同底部的螺旋桨都彻底地翘出水面,
船像比萨斜塔一样翘起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着人的坠落,最后船体断裂成两截后沉入海底,并永远消失在大西洋的海面上。
人很渺小,所有人都依靠本能在挣扎。
伊安自言自语说:“rose其实可以把救生衣脱下来啊,救生衣多重啊,这样Jack不就能上木板了吗?”
旁边没人,林系联趁她看的目不转睛时,出去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水。
赢到这张船票,rose,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它让我遇见了你,对此我感激不尽,rose,我很感激,你一定要...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要答应我努力活下去,你不会放弃,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论希望多么渺茫,现在答应我,rose,而且绝对不能食言。
我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没有,他只活在我的记忆中。
一幕幕经典的画面,一句句经典的台词,镜头般映在伊安的脑海里,那怕这部电影看了不下四遍,依旧感动,泪水止都止不住。
北大西洋上空繁星闪烁,气温则低达零下一度,所有人都冻成了一具僵硬的雕塑。
万籁俱寂,夜色当空,既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