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到来有时就是一瞬的事。
许是每天上下班路边柳枝头悄悄冒出来的一芽新绿，许是映着某个爱花姑娘笑靥的一抹嫣红桃花，许是悄无声息浸润繁华都市的一场小雨……总之那点春意一下子就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暖了人心。
沈眉细长白皙的手指隔着玻璃轻轻触摸打在玻璃窗上的第一滴春雨，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隔着一层玻璃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些微春雨的暖意。
“对，我看过你们的报告了，做得很不错。不过晓宇，构想是一回事，成文是一回事，正式运营又是另一回事。不付诸实践，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最初的构想正确与否。”沈眉拿着手机，耐心地跟电话另一端的孩子交流。
门铃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沈眉低头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十点半刚刚好，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晚。
打开门，齐尚廷走进来。金边眼镜POLO衫，斯文精致的学者模样，手里不出意外地拎着一袋水果。
“我知道，经费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沈眉跟齐尚廷点点头，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云端的经费问题由学校和老师来解决，你们只负责做好自己专业方面的问题，其他都不用去想，OK？”
齐尚廷去卫生间洗了手，开始坐在沙发上削苹果。他的手法很纯熟，水果刀不过左右翻转几次，片刻便完工一个，放在果盘里，利落地拿起第二个苹果继续开工。细细弯弯的苹果皮一点点垂了下来，绕成一圈又一圈，薄薄的果皮甚至能微微透出光来。
沈眉打完电话坐了下来，微笑着接过齐尚廷递过来的苹果，轻轻咬了一口，“谢谢，一直在跟晓宇说云端的事。这孩子心重，总是替我担心经费问题。”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齐尚廷的第二个苹果很快就完工并吃上了，咔嚓咔嚓咬得很响，“南大历史上从来没有给大学生创业项目超过五万块的经费。云端这个项目，场地、人工、设备哪样能缺得了钱？别说五万，不扔个五十万进去恐怕连点水花都没有。”
“所以孩子们有点打退堂鼓了。”沈眉的苹果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云端的事情让她很烦恼。
她叹了口气，嘴边噙着既淡又无奈的笑意，半晌才又说，“学校有学创项目经费，再跟学院申请一笔配套经费，我自己还有科研启动费。尚廷，我想……你的启动费能不能拿出来跟我一起承担这个项目，毕竟咱们是相同的专业背景，等做出成绩，都会有回报的。”
“小眉，相同的专业背景未见得要做相同的项目。你这个项目，就算出成果也只是大学生创业的成果，能有多少回报？”齐尚廷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抽出茶几上的纸巾仔细地擦手，然后推推金边眼镜，看着沈眉，谆谆教诲，“我不反对你做这个项目，我甚至不反对你用你自己的科研启动费做这个项目。不过咱们都是学经济的，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的经费要发挥更大的作用，咱们还要买房结婚呢！”
“你说得对，资本的自然属性是逐利性。”沈眉抿着嘴，唇边笑意渐渐淡了。
何况我的科研启动费也轮不到你反对，她在心里暗暗争辩，又不禁有些气馁。
齐尚廷就是这么个理智的人。
对这么个人，她却偏偏说不出个“不”字。同事两年多，确定恋爱关系也有一年多时间了，见过了双方父母，也获得了父母的首肯，结婚似乎就是个时间问题。齐尚廷是单亲家庭，既不愿给他的母亲再造成经济上的负担，又拒绝住进沈眉父母给沈眉买的小两居室，说要给沈眉一个家，她能说他不对吗？
她不能。
道理她都懂。
只是……明明也知道他并没有错，心里却还闷闷的。沈眉咬了咬下唇，看着手中氧化泛黄的苹果有些生厌。
齐尚廷顺手拿过那个被嫌弃的可怜苹果吃了起来，咔嚓声再次响起。她听到他含糊的声音响起，“快去换衣服，今天周六，要去你家吃饭，咱们去买菜。”
菜场上小贩的吆喝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浓浓的生活气息。
沈眉机械地跟着齐尚廷，看他买菜挑肉，看他跟买菜的小贩讨价还价，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小姑娘，你这个老公厉害呦，这么会过日子。”卖猪肉的大嫂把切好的子排递了过来，齐尚廷笑眯眯地在手中。
“他不是我老公。”沈眉笑笑，跟那大嫂解释。
“以后就是了。”齐尚廷笑着跟那大嫂说，“她脸皮薄。”
两人拎着菜到了沈眉父母家，齐尚廷自告奋勇，表示要尝试烹饪最近吃到的一个新菜，洗了手系上围裙就钻进厨房去了。
沈妈喜欢未来女婿的沉稳勤快，跟着忙前忙后。
沈爸坐在电脑前面下棋，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将将到了收官阶段，一看就是个苦局。
“爸，这都好几十年了，您这棋怎么还这么臭。”沈眉坐在下棋的父亲边上，笑嘻嘻地从桌上果盘里掐了几颗葡萄，边吃边打趣着父亲。
“可不，我也说他。这么劳心费神，还买了围棋书来看，可还是输得多赢得少，不知图什么！前天回来跟我说什么？说在局里输给一个才六岁的娃娃。”沈妈端着一杯沏好的茶出来，看样子是被齐尚廷“请”出了厨房。
“你看你这人，若凡事都要讲个图什么，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沈眉爸爸笑着关掉“输了”二字的页面，“现在的孩子们，做题打谱，都是科班出身，不容小觑啊。”
饭菜上桌，色香味俱全。
“尚廷，这不是咱们那天吃的那个梅子子排吗？”沈眉不由咂舌，晶莹剔透的糖浆裹着子排，浆汁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芝麻，单是看看就能勾动馋虫，“你太厉害了。”
“我仔细琢磨过的，也无非就是这些食材。”齐尚廷笑着说，“偏被他们一做，价格就翻了两倍。”
吃饭时候话题又绕到了云端创业项目上，云端这个项目沈眉花了很多心血，带出来的团队也很出色，就差付诸实践了。不管多难，她都想努力地去做一做。
沈爸颇为支持沈眉的想法，“年轻人就是志当存高远，我年轻的时候也一样，为了画张好图纸，我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
“你少说两句，难道让女儿也学你三天三夜不睡觉？”沈妈嗔怪地瞥了沈爸一眼，又给沈眉盛汤，“女孩子是要仔细保养的。”
“问题是南大对大学生创业项目的资金扶持力度太小。小眉这个项目需要大量借助信息技术，场地、资金，算来算去，倒要导师自己贴钱进去了。”齐尚廷夹了一块梅子子排放在沈眉碗里，“要知道，带学创项目，导师本来就没有多少课时费，就这点可怜的课时费还要扣税，还要纳入年度绩效。”
“凡事都要图点什么，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沈眉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沈爸半小时前才说过这句话，不禁失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就能把人难死了？我有科研启动费，我自己还有存款！”
用自己的钱去贴学创项目，这样的事齐尚廷是肯定不会做的。不过他敏锐地感觉到沈眉的语气中有几分淡淡的讥诮，便不再说创业平台的事情，转而笑着向沈爸沈妈推荐起了梅子子排。
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移到那盘梅子子排上去了。
沈眉夹着那块小小的梅子子排放进口中，是酸，是甜，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苦味，一时之间滋味莫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