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小叔倒是真聪明，不愧是多读了几天书的人啊。”
陆氏语带讥讽地瞥了一眼明二牛，又看向娄氏一字一句道：
“我要婆婆签一纸文书，断绝与大牛的母子关系，断了明家人与我们大房的所有恩情！”
明二牛心里一咯噔，这是做什么？只是分个家而已，大嫂何必做得如此决绝？不管是小门还是大户，哪一家不走这个过程的？至于要因此跟他们决裂吗？
明玉秀见她娘亲在关键时刻如此果敢，心里不禁对她竖了个大拇指，与明家撇清关系这件事她也是想过的。
只是碍着有明大牛在，她不敢妄自替父亲做决定，怕他醒后会怪罪自己，现在由母亲将这话说出来也是刚刚好。
“婆婆，文书签了以后，东边的屋子，屋里的一应财物，除了衣裳被褥，其他的我都不要了，分家的银子，田地，所有的一切都归您。”
娄氏先是被大媳妇的话惊了一跳，接着心里又情不自禁地涌上一阵狂喜，大媳妇愿意净身出户，那可真是太好了。
东边的屋子空出来，她正好可以给桥儿住啊！这些田地房产，也都可以留给桥儿娶媳妇！
“大媳妇，你可是认真的？”娄氏眼巴巴地看着陆氏，生怕她说出个不字。
明玉秀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众人，将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金用火试，人用钱试，父亲的事情出得太突然，让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
而往往是这种突如其来的考验，才能反应出一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在眼下这个最需要亲人支持的时候，明玉秀再一次清楚明了地看清了祖母和二房几人自私凉薄的嘴脸。
“再认真不过了，反正这些年大牛在婆婆和小叔的心里面，也不过只是个免费的劳力罢了，大牛他一向孝顺婆婆，如果他现在醒着，也一定不愿意自己拖累你们！”
陆氏的眼眸中冰冷一片，明明是通情达理的一番言辞，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有些微微带刺。
可娄氏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这个人一向很懂得审时度势，如果大牛还醒着，她也许做不出这么绝情的事情，毕竟就这样将他扫地出门，等着他的很有可能就是个死字。
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会觉得心虚，但是现在明大牛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她那一点点尚未泯灭的人性也全然没有了顾忌。
“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你自己都说了大牛已经废了不能拖累我，可不是我这个做娘的心狠！
你要签文书可以，文书上必须把你主动，还有自愿净身出户这些都写清楚，不然别人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娘的存心苛待你们！”
娄氏的两眼里光彩熠熠，宛如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将她砸得眉开眼笑，要不是因为屋里还有人，她差点就乐得合不拢嘴了，此刻她俨然已经忘记了还有个儿子正躺在鬼门关前。
就在娄氏期盼地看着陆氏，等待着她答复的时候，躺在床上被所有人遗忘的明大牛眼角滑下了一行眼泪。
陆氏一改往日的谦恭和气，径自走到明二牛面前朝他道：
“是我说的，麻烦小叔这就去取纸笔吧！”
明二牛也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如果答应了大嫂，他们家日后必定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但是比起这种未知的预感，显然叫他拿钱出来给大哥治病更让他为难，明二牛没有犹豫多久，立刻就去西屋取了纸笔来。
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写好了一份明大牛一房与明家断绝关系净身出户的文书，文书一式三份，娄氏一份，陆氏一份，还有一份稍后会送到村长那里去备案，在场的几个人都在纸上按下了手印。
明玉秀将几张墨迹已干的纸张从明二牛手里接过来，想了想，又将文书拿到明大牛的榻前，将他的手印也摁了上去。
这场变故来得实在太快，明玉秀还以为她要在明家耗上好一阵子，至少要呆到她出嫁吧，没有想到，只是因为这样一次意外，她和父母弟弟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陆氏去隔壁刘婶家借了一辆板车来，在板车上铺好了铺盖，跟明玉秀两人合力将明大牛搬到了板车上，站在一旁的明二牛看见两人搬得吃力，忍不住朝她们伸了伸手，觉得尴尬，又默默地放下了。
不一会儿刘氏也不放心地赶过来了，随同一起的还有正卖豆腐回来的徐氏，徐氏听刘氏说秀儿一家要搬到陆氏娘家去了，连忙跑来问了缘由。
得知明家就这样分家了，徐氏惊愕不已，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冷情薄幸的亲娘，真能狠下心来将自己生死未卜的儿子赶出家门啊。
徐氏从怀里将这二十来天卖豆腐得来的三两多碎银子都掏了出来，然后递到陆氏手里：
“芸娘，这些钱你拿去凑凑，其余的我们再想办法，大牛一定会没事的，你也别回陆家村，你们要是走了，我以后想见秀儿和山儿都见不着了。
再说你娘家都空了好些年头，怕是什么都没留下，我那儿宽敞，你们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正好陪陪我这孤寡老婆子啊！”
徐氏一番言辞说得恳切，眼里满是真诚的期盼，陆氏压抑了许久的心酸和委屈在徐氏温柔和煦的安抚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她趴在徐氏的肩膀上呜呜地哭出了声，刘氏站在一旁拍了拍陆氏的肩膀，也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
“芸娘，我这里也有一两多，你拿去给大牛哥凑凑吧，咱们再去村里各家各户借一点，你和孩子们还年轻，不愁还不上。”
见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都在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而嫡亲的祖母和叔叔却“各有各的难处”，明玉秀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轻声朝陆氏道：
“娘，我们就去徐奶奶家住吧，以后徐奶奶就是我亲奶奶！我和山儿一定会像孝顺爹娘一样孝顺奶奶的！”
“是啊芸娘，你就去徐婶婶家住，以后咱俩还可以继续做邻居，你要是走了，我以后找谁一起绣帕子去呀！”
刘氏也笑着安慰陆氏，陆氏知道徐氏一向和自己两个孩子感情好，并没有把他们当外人，斟酌了一下也同意了。
虽说回娘家也是条退路，但是爹娘已经去世了十来年，唯一的兄长跟个行脚商人外出跑商，已经五六年没有消息了，怕也是在外面凶多吉少。
她带着明大牛回去，一无所有，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撑下去，陆氏想起明玉秀跟徐氏合作的豆腐摊子，觉得去徐家也好。
田地没了，以后她们可以一起做豆腐去镇上卖，徐婶子年纪大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她正好可以给她当帮手，有秀儿的手艺在，大牛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氏振作了一下心神，点点头让明玉秀去将家里的被褥和衣裳收拾了，牵着明小山的小手，步履坚定地朝门外走去。
一直看着这几个人“相亲相爱”的娄氏和明二牛几个人心情都有些复杂，家里一下子走了四口人，整个明家立时显得空荡荡的。
娄氏撇了撇嘴，不高兴地朝远去的几个人冷嗤了一声：
“嘁！丧门星走了好！克爹克娘克兄长，现在还克夫！早就知道这陆芸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就把我家搞散了！”
文氏心里倒是雀跃不已，大嫂一家子都走了，以后婆婆可就只有她一个媳妇了！要是婆婆再敢欺负她，她以后就不给她养老！
***
临山村的房屋格局大都差不多，陆氏带着孩子和明大牛搬到徐家后依旧住在东边屋子，徐氏乐得脸上笑开了花，打从明玉秀一家人进屋以后，她就不停地忙前忙后替他们收拾屋子。
若不是因为明大牛还有重伤在身，徐氏都想摆上一桌酒庆祝一下他们的乔迁之喜了。
明玉秀跟几人合计了一下以后的打算，虽然她身上已经有了买参的钱，但是她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她不能坐吃山空，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了，必须要认真去赚钱。
明玉秀从包袱里将慕汀岚给的一千两银票和上次肖复赔偿的二百多两银子都拿出来摆到了桌面上，冷静地将这些银子的来源详细地说给了徐氏和陆氏听。
陆氏一见家里居然有这么多银子，惊吓之余又顿时为明大牛松了一口气，不管这些钱是怎么来的，至少丈夫现在急需的续命良药她暂时是不用愁了啊。
想到这些银子里还有慕汀岚的一份，陆氏对这个可能成为她女婿的孩子也多了一分感激。
若是慕汀岚真能真心对待她的女儿，一心一意的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至少他知道知恩图报，人品看起来也是不错的。
“娘，这些天你就好好照顾我爹，人参的事情交给我，这些钱足够我爹吃一年了，以后的我再想法子去挣。”
现在离开明家了，她可以放开手脚去挣钱，不用再怕被娄氏搜刮，也不在乎二房的眼红觊觎。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再也不用担心替他人做嫁衣，这也是分家给她带来的最大的好处。
只是陆氏之所以要与明家断绝关系，怕是因为见到娄氏如此狠心抛弃将死的明大牛，心里有气才会那样决绝，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地给明玉秀行了一个方便。
明玉秀正欲将今后的打算跟母亲和徐奶奶细说，等在胡家的慕汀岚也得了消息缓步走了进来，见明玉秀和陆氏都在，慕汀岚捏着拳头清了清嗓子：
“秀儿，其实你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