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一回飘春雨的日子算起,雨天连绵了十几二十日了,这在京城是极为少见的,雨势不但没有消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了。
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已经过了天亮的时辰,天色尤是一片昏暗,黑云滚滚,低沉得仿佛就压在头顶,时不时一道闪电,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将人脸一阵一阵照映得惨白。
缃儿合上了窗,将凄风苦雨关在屋外,“小主儿,今儿暴雨将至,您就甭去寿康宫请安了罢?您的一片孝心天地可鉴,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太妃娘娘心里明镜着呢。”
初墨在屋里团团转,引枕被厉姑姑带回他坦里缝补了,初墨还没找到新的物件儿祸害,一腔躁怒找不着出处,憋得头顶直冒青烟。
天地间山雨欲来的气势正压得初墨喘不过气,冷不丁听到缃儿的声音,惊得见鬼一样蹦了起来,回身瞪了缃儿一眼,手不停抚着心口,嘴里迭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缃儿多点亮了几盏灯,“您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雷公电母用不着寻您晦气,您怕什么呀!”
如果缃儿剪烛芯的手没在抖,或许还能让话里的理直气壮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缃儿第二回能出宫的机会了,得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给小榕递消息。
皇上是天子,天父地母所化,承天意而治天下,在天子跟前儿耍小动作,不就是欺天瞒地的亏心之举么!
初墨猛地抓了缃儿的手腕,声音倒是平静了许多,语句还是颠三倒四的,“距上回我偷听已经过了几日,我在宫里不知外头如何了,只盼皇上还没来得及动手。只有今日一次机会,务必要抓住,切切记住,将藕荷色帕子系在……随意系在什么位置罢,总归一定要让小榕看见,你要确认小榕亲眼瞧见才行,知道么?对了,帕子呢?那块藕荷色的帕子呢?!”
缃儿心里也一抖,慌慌张张从怀里摸出了两方帕子,“在这儿,在这儿,奴婢怕丢了,带了两块儿。”
初墨点点头,心里乱成一锅粥,想再叮嘱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一句喃喃低嘱:“万事小心,知道么?万事小心。”
缃儿福了安,找了个小黄门上寿康宫替初墨告了假,推说小主子病了。
初墨大概是真病了,缃儿走了才没一刻钟,她就撑不住了,心里头闷得紧,心砰砰砰砰地跳,时不时剧烈地蹦一通,让她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之间腿一软靠在了抱柱上,吓坏了周围的宫女太监,连忙围上来扶她。
初墨脑袋晕了,耳朵里嗡嗡耳鸣声不停,嘴里还不停说话,“诶?怎么天地转了个个儿?我这是站在地上还是站到天上去了?”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初墨抬上了美人榻,掖好被角灌了几口温茶,有小黄门想去召太医,被初墨叫住了,她这是急火攻心,找太医来不过是开个安神静气的方子,解决不了她的心病。
端太妃娘娘派人来瞧了初墨一遭,见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满身的汗连被角都浸湿了,似乎是真病了,送了几支人参过来,让她好生歇着。
厉姑姑寸步不离地在初墨身旁守着,就跟定海神针似的,将惊慌失措的宫人们安排得井井有条,一盘散沙只要有了主心骨,就安定下来了,有个小宫女端上了熬得稀稀的米粥,低声向厉姑姑请示:“姑姑,要不要让人去养心殿说上一声?”
初墨眼前晕乎乎的,耳朵还是清明得紧,挣扎着要坐起来,“别去,皇上政务巨万,别什么芝麻绿豆的事儿都往皇上跟前儿送。”
厉姑姑拗不过初墨,没见过这么死心眼儿的主子,病了就病了罢,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病的时候,不知为了什么就是不让召太医,不告诉皇上的目的,恐怕也是怕皇上一听就带着太医过来了,那就躲也躲不过了。
初墨喝了几口米汤,被厉姑姑伺候着睡下了,迷迷糊糊听见雨好像终于落下了,狂风裹着大雨打在窗檐上,如鬼魂号啸,暴雨带来的丝丝冷气找准了缝隙就往屋里钻。
没得睡多久,厉姑姑轻轻推醒了初墨,“小主儿,好几位娘娘们听说您病了,特特儿来瞧瞧您。”
初墨在厉姑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天河决口般的暴雨倾泻,奇道:“这样的天儿都来了?”紧跟着叹口气,妥协了,“人家踏着风披着雨来,我总不好不见的,将人都请进来罢。”
不得不见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是无可奈何之举,但输人不能输阵,请人的当口,初墨让小宫女替她上妆,见缝插针地抹了些铅粉,胭脂口脂还没来得及涂,脚步声就到了门口了,初墨长长叹了口气,大势已去,斗艳争芳的事儿还是算了罢。
小宫女绕过屏风,将娘娘们引进内室,初墨一抬头瞧见人就后悔了,只恨自己怎么没厚着脸皮装死,打发这些闲得发霉的观光娘娘们回去。
打头阵的那位眼睛鼻子翘到九重天上的主儿,可不是趾高气昂的熙嫔么,望向初墨的眼神跟淬了毒一样,透露出一种恨不得随时把初墨剁成肉泥的气势。
初墨上了一层铅粉,显出一股子真病入膏肓的味道来,虚弱地半倚着,半真半假地咳嗽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天公不美,让姐妹们这种天来瞧我,我心里真是太过意不去了。人呢?快给姐妹们看座上茶。”
婉嫔年纪最长,无形中担上了大姐姐的角色,忙上前把初墨虚虚按住了,“妹妹快别忙活了,仔细将养着,我们来瞧瞧你便走。”
初墨柔柔道了声谢,那副病娇美人的模样戳在熙嫔眼眶子里,气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这该死的贱胚子,装什么柔弱!装什么良善!嫉妒她位份高,连她的脸都能伤了,端是个蛇蝎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