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神色各异的神情浮现在各种喜眉笑眼的脸上,初墨像哑巴吃了闷亏一样不爽利,好不容易强撑着笑脸将众人送走了,直接鞋也没脱就累得瘫倒在床上。
“二娘歇下了,绿枝姐姐有什么事打发婢子去传话便是了。”是缃儿的声音。
初墨直想仰天长叹,伸手将被子拉过头装睡,怎么还不得清静!
绿枝语气客气又热络:“二娘夜里披着寒露来去,老夫人担心二娘受了凉,特特儿嘱咐奴婢去熬了暖身的药汤,足足煎了两个整时辰,催着叫二娘趁热喝下去去寒气呢!”
缃儿还是劝阻道:“我们姑娘昨夜整夜没睡,将将才睡下了,绿枝姐姐不如且先搁在这儿,等姑娘醒了,婢子去温一温再给姑娘。”
绿枝还是笑咪咪的,又往初墨床边走了几步,轻轻拍了拍初墨的被子,“就是因为整夜没睡,才更要喝点暖的驱驱寒,热乎乎的正好睡觉哩。”
看来是不亲眼看着她喝下去不会走了,初墨不奈之何,假意醒转来,坐起来靠在床头,将一碗黑黑苦苦的药一饮而尽,一早上什么吃食都没进,空空的肚子猛地冲进了奇苦的药汁,一阵反胃。
初墨放下碗,绿枝伸长了脖子凑着脑袋仔细瞅了几眼,确认碗底确实是一滴都不剩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向老夫人报信去了。
绿枝一走,初墨就把小梅叫了进来,让小梅去打听一下,自己方才喝的是什么药。
没一盏茶的功夫,小梅就回来了,红透了脸,吞吞吐吐:“回姑娘,是,是……”
初墨看小梅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头一紧,该不是老夫人以为她失身有辱门庭,喂她毒药一了百了罢。
绛儿耐不住性子了,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呀!”
小梅头埋得低低的,搓着衣角,“奴婢去灶上打听了,姑娘一回来,老夫人就遣人出府去寻了大夫,抓紧熬了……保胎的汤药。”
初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算是老夫人以为的那样,这才哪儿跟哪儿呀,吃相未免也太着急了罢。
第二日,街头巷尾的热门传闻又多添了三件儿,新鲜事儿热热闹闹的,风头轻巧的就要盖过之前的流言去。
这头一件就几乎震撼了大半个京城,天道国张二携部众归降朝廷,皇上知其是为灾情所迫心尚良善,叹其深明大义,封归义伯。
宫里传出来的话儿就这么几个字,消息越短,事情越大。
第二件当然也是震惊朝野,不过乍一听上去似乎和头一件儿没什么关系。
奉恩辅国公劳病久矣,强撑病体熬了几个月,前天夜里忽然老母亲托梦,斥他忘了根本,命他即刻返乡守护族产。
据称,奉恩辅国公醒来痛哭流涕,料想此病便是对自己忘根忘祖的惩罚,因身上还兼着协办大学士的衔儿,连夜进宫向皇上请辞官归故里。
皇上几经挽留劝阻未遂,不得不同意辅国公的致仕之请,念在奉恩辅国公劳苦功高,特赏白银万两,特许其弟忠襄伯领蓝翎侍卫八十名,护送奉恩辅国公回湖州老家安享晚年。
听上去倒是君臣雍睦的美谈一桩,人人听了都交口称赞,内里的故事就不为人所传道了。
实际是皇上软硬兼施才得到的艰难结果,皇上以郭县丞为开端雷霆震怒,又许以不动图氏余众,并且每月十五必定召幸图庄妃的约定,逢初一十五召幸那可是皇后才有的待遇,只说十五一日,那不就是半个皇后?只要图庄妃肚皮争气抢先生下太子,日后这江山社稷不还是他图家的。
奉恩辅国公从长远权衡一二,为保图氏一脉富贵永存,只不过是他一人致仕而已,算起来还是极划算的买卖。
至于小皇帝顺道将忠襄伯也遣离了京城,还派了八十名蓝翎侍卫监视奉恩辅国公这种小事,先暂且忍他一忍罢。
最后一桩最为民众津津乐道的消息是,拖了三四个月的采选终于要开了,尊太后娘娘懿旨,付章京府上三娘付氏,季章京府上二娘季氏,随今年采选秀女一道入宫。
采选一般开在秋季交税之时,故而民间还有将采选称为”秋采”、“秋选”、“算人”的说法。今秋是个多事之秋,采选也搁置了,平定了天道国叛乱,想来采选也该提上日程了。
就是不知道这二位军机章京之女,进宫是个什么状况。
自打刚进冬天那一场雪之后,连着放了好几日的晴朗天,大晌午的太阳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却是一点温度也没有,人在屋外站着,没一会儿功夫就冷得鼻头红肿酸疼,两只脚冻得跟大冰坨似的,走起路来生疼。
初墨懒懒地窝在被子里,似睡非醒。
从宫里回来以后一连好几日,初墨都睡得极不安慰。
一会儿梦见她跪在菜市口,皇上斥她勾结叛军,人群熙熙攘攘地朝她扔烂青菜臭鸡蛋,一声令人胆颤的“午时到!”尾音拖得老长,光灿灿的刀锋逆着阳光刺眼一晃。
要不就梦见她跪在老夫人的佛堂里,家里的主子围成一圈责备她失身有辱门风,她急得满头大汗,想辩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李妈妈抓着她不让动弹,绿枝阴笑着给她灌下一碗毒药。
半梦半醒地还没得歇上一炷香的功夫,初墨就惊醒了好几回,内里的小衣干得汗湿了,湿了又捂干,黏腻腻地粘在身上难受得紧,初墨忍无可忍终于爬起来,想沐浴了换身干净衣裳,却看见绛儿慢吞吞地走进来,表情不情不愿地通报道:“三娘来了”。
三娘?初云来了?她来做什么?
脑子还没转过来,初云已经进屋了,腿一迈过门槛就面含关切的嘘寒问暖起来:“二姊姊怎的脑门儿上忒多汗珠?可是受了凉身子不爽利?”
初墨自顾不暇,好些日子没好好见见初云了,心下合着外面的传言端瞧一眼,初云当真是憔悴了许多,十三岁的姑娘原是最飞扬活泼的,今日一见眉间却是愁云惨雾笼罩,大眼睛下挂着鼓囊的青黑,两颊也苍白清瘦许多,发丝间未着钗环,月白衣裳更显素净,少了那股子霸道恣肆,看上去倒是比平常顺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