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踌躇之间,只见忠襄伯用力一蹬,门房大喜,正好顺势轻轻使力向内拉开了门,假意是被忠襄伯一脚踹开的。
忠襄伯提袍大步冲进别苑,直奔正院而去。
走着走着,忠襄伯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越往里走,越发地觉得不对劲儿。
今日大哥的这座别苑,同忠襄伯记忆中的华丽考究、峻宇彫墙有着云泥之别。
他这一路走来,侍卫丫鬟都没见着几个,碧瓦金檐上附了薄薄一层灰土,好几根粗大的赤色明柱脚上竟然结了蛛网,花圃也是许久未曾打理过了,灌木丛拉拉杂杂地向四面八方努力生长着,没了形儿。
别苑处处都透露出衰败的气息。
忠襄伯心惊胆颤,他只知昨日图氏众臣会在朝堂上一齐揭露江南灾情,奉恩辅国公告病的事却未同他事先通过气儿。
老实说,他当时在朝上除了短暂的震惊和不解外,其实并未有太多担忧。
忠襄伯比谁都了解他这个大哥,不是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大哥是说什么也不会放权给皇帝的。
若是兄长真病重到不能上朝的地步了,不可能没人来知会他。
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动摇了,怀疑了,还有些惊恐。
难道大哥真的不行了?
心里七上八下着,忠襄伯脚步已停在了正屋门前,他迟疑了一霎,惴惴不安地伸手推开了门。
宛如推开了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大门,一片的绯红色的飞纱轻轻扫过了忠襄伯的脸,脂粉酒香伴着回旋婉转的曲调扑面而来。
一瞬间,忠襄伯甚至以为自己死了,飞升到了仙境。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个老三!定是不听劝阻要进来,固执得很哪!”
忠襄伯揉了揉眼睛回过神,他的好大哥正斜卧在横塌上,手里晃晃悠悠地端着一盏蓝地金镶雕花珐琅杯,杯里盛满了西凉葡萄酒,一脸开怀地看着他。
桌案上的掐丝大银盘中堆满了佳肴,角落里坐着两位乐师,屋正中有六位佳丽正翩翩起舞。
这哪里有半分病重的样子!
“大哥!这是……”
奉恩辅国公打断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招他过去:“先把门关上,小皇帝的人可能就在附近。”
忠襄伯也不知道他大哥是用了什么能工巧匠,这一扇门就能将一切声音气味隔绝在屋子里头,生生隔开了外头那个摧枯拉朽的院子。
忠襄伯赶紧关上了门,还未待坐下,奉恩辅国公就乐呵呵地招呼他:“你这人啊,越老越执着。来了也好,省得我再打发人去传话,别半道儿被小皇帝截了去。你今日回去便往值上先告假,拾掇拾掇搬来此处,对外尽说兄长病重痛心疾首,只盼能衣不解带侍疾于病床前。”
忠襄伯一时怔住了:“这是何意?”
奉恩辅国公坐起了身,凑近忠襄伯,低声道:“你我费了多大劲才让事态发展成今日这危如累卵的局面,小皇帝不是想掌权吗?这大篓子便扔给他。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你我便顺理成章地能以皇帝德行有亏以致天神降罪的名义,给那小儿扣顶祸国殃民的帽子。
江南一带是我图氏发际之地,明珠在握,无甚可惧。
那张二不过是个山野莽夫,成不了多大气候,根本不值一提。
若是叫小皇帝走运平息了,我再病愈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不济,我还背着这超品爵位,我的嫡亲胞弟是三等忠襄伯,亲侄女是现今后妃中品级最高的图庄妃,更别提我图氏一脉在朝中占据的地位,亲不亲自出山根本没什么要紧,那黄口小儿能奈我何。”
忠襄伯有一瞬恼怒一闪而过,你要逼宫皇帝,我幺娘还在宫里,要如何是好!
只不过须臾之间,恼色还未来得及显露在脸上,忠襄伯就想通了。
封锁宫城前,他提早将闺女接出来就是了,现在万万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就算不成,自古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有所牺牲,何能囿于这等小节。
忠襄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皇帝若是追究起迟报灾情和军情的责任来,该如何是好?”
奉恩辅国公痛快地仰头饮完满杯酒,不屑地挥挥手:“我早已安排妥当,地方上均层层报备上去,手续完备,离京路途遥远,谁也无可奈何。
至于你我二人,我身体抱恙,你诚心侍疾,咱们兄弟在这个别苑里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知道。”
暮色渐浓,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终于沉没在地平线下,富贵人家都点起了烛灯,夜里风有些大,烛光在晚风的吹动中摇摆不定,火舌好似什么时候就会被吹熄一般。
虽然图氏兄弟俩的打算应当是昭然若揭,但城外别苑中发生的事,季老爷和初墨自然是不会知晓的。
此刻,初墨正接过小松递上的火镰,心不在焉地用钢片在火石上使劲划拉了几下,一点火星子也没燃起来。
初墨只好欠意地朝小松笑了笑,将火镰装好还了回去。小松使巧劲一划,轻而易举地就打着了火绒,将火绒贴在纸眉子上,用力一吹,纸眉子就燃了起来。
初墨伸手接了纸眉子,点燃了烛芯。
火光“噌”的一下跳跃于烛台上,她盯着跳动的火焰,好像明白到底哪里不对了。
“爹爹,您说皇上是昨日大朝会上才知晓的灾情和兵乱?”
季老爷被她这突然一句问住了,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不错。”
初墨心里忽然冒出了一种不愿直面的猜测。她紧紧蹙起了眉,只觉得舌头打结,双目一阵阵眩晕,手指冰凉僵硬得握不住东西。
越不愿意相信,就越肯定是事实。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一股股酸楚的苦涩感自心底向四肢发散开去,鼻尖酸酸的,眼底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淡淡的水汽在眼眶底弥漫开来。
初墨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笑又可悲过。
“啊!”手上传来灼烧的触感,剧痛无比,初墨如梦初醒般将纸眉子甩了出去。
季老爷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焦急万分地冲了上来:“墨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