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头土脸的皇上额角突突跳,咬着牙槽恶狠狠地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什,么?”
季贵人有孕了,大长公主连夜遣人回宫送信,皇上又惊又喜,大半夜把太医院的院使从被窝里提溜起来,披着日月纵骑,一行人快马加鞭跑死了二十六匹马,终于于得信后的第二日清晨赶到了皆宜观。
皇上一路上心中描绘了八百幅他的小人儿在烛光下抚着肚子含泪思念他的画面,真龙天子也恨自己不能真的腾云驾雾,即时陪伴在怀了他孩子的小人儿身边。
结果皆宜观的小道童战战兢兢地告诉他,今儿是初一,季贵人和大长公主结伴下山逛庙会去了。
夏日微醺的暖阳也照不亮皇上寒凉的心房。
观中的道姑领着皇上在季贵人平日生活的地方游荡,日头渐西,终于在第四遍参观季贵人闺房的时候,哀哀戚戚的皇上听人通禀说季贵人回了。
从来只有后妃伸长了脖子苦苦盼他临幸,皇上头回体会了一番望穿秋水的滋味,心中苦辣酸咸皆有,唯独缺了那一份甜。
皇上收拾收拾小媳妇儿心态,拨拨头发,端起了架子,背手立于窗前,吩咐手下人不得告知季贵人他来了,这样小人儿一进房瞧见他定然大吃一惊,再骤然泪如雨下,扑进他怀中一遍遍冲他描述自己的万般思念。
美滋滋地迎风站了一盏茶的功夫,打扮成道士模样的赵八福溜到窗下低声禀告:“回主子爷,季贵人上堂屋用饭去了。”
皇上怒得摔了桌上的笔墨架,但执着如当今天子很快就想通了,既然都计划要给她一个惊喜了,再等等也无妨。
皇上饿着肚子又等了半个时辰,赵八福二回来通禀:“回主子爷,季贵人在堂屋摆开桌子抹牌,赢了好几把,正在兴头上,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了。”
皇上的神色终于再也端不住了,寒声道:“去堂屋!”
初墨玩得正兴起,陪着抹牌的假道姑们突然四下鸟兽散了,只剩下坐在对面笑得花枝乱颤的大长公主。
初墨面带疑虑地转头,十步开外站了个面色沉如水的男子,一阵晚风吹过,烛光飘忽忽明忽暗,待照亮了那人的眉眼,初墨登时吓得掉了半边魂儿,颤着声便要往下跪。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站在了面前,方才心里存的怨恨全烟消云散了,皇上快步扶起她,温声道:“你怀了身子,不必多礼。”
初墨却不听,执意要跪,声音克己又疏离:“草民季二娘,叩见皇上。”
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皇上心如刀割,勉强撑着不让身子倒下,继续柔声哄她:“朕知道你心中有气,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朕是来接你回宫的。”
初墨依旧跪地不起,“草民微末之人,不配侍奉皇上左右。”
皇上束手无策了,抬头向大长公主求助。
大长公主面上一哂,“莫不然呢?皇上想见便见,想赶人便赶人,天下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初墨接着往皇上心窝子里扎刀子:“皇上若忧心皇家血脉,草民分娩后自当将皇子皇女送回宫中,只是草民生性粗鄙,过不惯宫中的好日子,求皇上成全。”
皇上听人说过,有了身子的妇人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不能逆着毛捋,于是退让得毫无预兆,“季氏,你心意已决?”
初墨一怔,回想了这两个月快活似神仙的日子,斩钉截铁地点头,“求皇上成全。”
皇上深明大义,撂下了许可,“既然你决定了,那便这么定了罢。”
皇上如此好说话,初墨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哪儿不对,有了这个古怪的预期,于是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回宫的马车上后,只是微微怔了一怔。
身下垫了七八层厚褥子,厉姑姑和缃儿手足无措地守在旁边,眼神躲闪,分明做了帮凶,“夫人您别恼奴婢,是皇上让奴婢这么做的。”
初墨无奈长长叹了口气,从怀了孩子的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的命运终将归于那一方肃穆的禁城里,伸手撩开车帘瞧瞧车外的景色,许是要落雨了,天边堆满了乌压压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