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我爸说,然后摘下一粒放在嘴里咀嚼。
我和姐姐甚至没听清,什么桃?也摘一粒放在嘴里。等我们把这种酸甜莫名的多汁之物咽进肚里后,我爸把葡萄皮吐出来。
“吃葡萄要把皮吐出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说:“籽也要吐出来。”
我根本没感觉出它还有皮和籽,而诧异于我爸能够弄来这么奇特的东西。一粒粒紧密地挨着,像把鱼尿泡系在了一起。如果他不说能吃,我以为这是一个摆设之物,工艺品。
“这叫什么?”我扭捏地又问一遍。
“葡萄。”我爸说。
“在哪弄的?”我不知这是他制造或怎么弄出来的。
“买的。”
世上还有卖葡萄的?我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也就是说这么好的一件事始终瞒着我在人间发生着。
葡萄,我默念着这个古怪的名字,吃葡萄的速度已越来越快,引起我姐的抗议。她说刚刚吃一粒,我已吃两粒甚至三粒了。葡萄,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个词在脑子里此起彼伏地发出声音。而且,这不能怪我,葡萄到了嘴里之后,自动冲进嗓子眼;它们挣脱了咀嚼,争先恐后钻进肚子里,和我有什么关系?葡萄。
我听说葡萄是冯阿訇所卖时,更惊讶了。冯阿訇住在我们去剧院那条路的边上,胡须银白,脸色干净,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亲切地打招呼。他家里有葡萄,这就不奇怪了。
当最后一粒葡萄丢进嘴里后,我以极大的毅力把它取出来,放在桌上研究。剥去它的紫衣服,它像雨衣一样光滑。里面的果肉像模模糊糊的绿玻璃球,镶嵌着纵横脉络,籽儿坐在当中,这就是葡萄。但为什么这样就不清楚了,也许冯阿訇知道。它很软,不像苹果或土豆那样脆或暄,咬一下也没有咬梨的“咔嚓”声。
葡萄,那时我会不自觉地吐出这个词,像打嗝一样,像金鱼在水面吐出的气泡。
有一天,我终于下决心去拜访冯阿訇,这距我吃葡萄已逾半年多了。我记得他永远站在菜园对面的高门楼下,衣衫干净,笑着跟人打招呼,嘴唇红润。到了之后,却没见到阿訇。我来回走了几遍,见不到他出来。事实上,那一条街都没有人。肥硕的白菜望不到边,蝴蝶追逐着渠水飞向远方。冯阿訇的家,院门紧闭,里面是树与飞檐的青砖瓦房。我只好回去。
葡萄的事情刚刚被忘记,我和父母上街,不期然见到了冯阿訇。我挣脱母亲的手,飞跑到冯阿訇面前,敬一个礼,说:“阿訇您好!”
冯阿訇被突如其来的礼遇感动了,父母对我的行为也满意。阿訇问“几岁了,学习好吗”这些问题,我不言语,全由父母做答。
“走吧”母亲说,又向阿訇解释“我们上街”。
“好,好!”阿訇说。
“不”这是我在心里说的,我紧握着阿訇的手不动,在心里说:你们上街吧,快走,走得越快越好。
父母见我不走,有些尴尬。他们觉得我平时并不是这样,说:走啊。
“不!”我开口告诉他们。
阿訇笑了,用慈蔼的眼光征询他们的意见。
“走啊!”我爸几乎要发火了。
“快走啊!”我姐很急躁,她要为“六一”买一条裙子。
“不!”我紧紧握住阿訇的手。
我爸谦卑地向阿訇笑一下,说:阿訇,这孩子没礼貌。
阿訇说:很好啊。
我爸把我的手拽开,夹在肋下上路。我不禁涕泣,双脚踢踹,把一只鞋子甩到渠水里,另一只甩到白菜地深处。我姐姐不得不下水并猫腰在菜地里寻找。
那天,他们疑惑不已,互相探讨“这孩子到底怎么啦”?而我,拒绝了他们给我买的小人书、山楂冰棍以及上公园看熊等所有诱惑,心里只有美丽的葡萄园。
感悟心语
最美的事物不是来自外界的诱惑,而是内心中真正渴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