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的妈妈出事了。
孟夏的妈妈叫梅香,孟梅香。和我爷爷家是一个村子的,那里一个村上都姓孟。爹妈死的早,跟着叔叔婶婶长大的,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一双杏眼生得水波荡漾,个子不高但身材丰满。据说年轻时候也是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美人儿。叔叔婶婶供她读过几年书,原本指望着她嫁个好人家也能多收点彩礼钱,没成想才十七八岁就跟着一个到乡下采风的画画的跑了。
那个画画的,就是孟夏的父亲。具体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孟夏都不知道。只是小时候记忆中村里人提起她爸爸都说是“那个画画的”。
孟夏的妈妈带着幼年的她再次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了。叔叔婶婶自然是不给她进门,父母早年留下的破房子也被堂哥占了去,已经拆掉盖了新房。孟夏的妈妈把孟夏托给村上一位她喊“老姑奶奶”的老太太,留了点钱就自己到县城里打工,直到孟夏该上小学的年纪,才接她来了县里。
孟夏的妈妈原先在街上开了家小理发店,街坊邻居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都挺照顾她的。后来不知怎么跟了个犯过事儿的男的,经常跟他出入舞厅,理发店也不干了。再后来那男的不见了,孟夏的妈妈就开始频繁的换男伴,整天整夜地泡在舞厅里,街坊间流言四起,说她就是在那舞厅里陪人家跳舞卖笑赚钱,还有人说她三天两头换男人,靠骗那些男人的钱过日子。
再后来,她傍上了一个在我们县城里还算有头有脸的男人,公然地出双入对,搞的人尽皆知。唯一不知情的可能就是那男人的老婆了。那天有人透了信儿给她,她就气势汹汹带着一帮娘家的叔伯兄弟去抓奸。结果就是孟夏的妈妈从二楼跳了下去,摔折了腿。有人说是被大老婆带去的人打了一顿扔下楼的,也有人说是不看凌辱自己跳楼的,总之又是闹得满城风雨流言汹汹。
孟夏请了两周的假照顾她妈妈。出院后她妈妈在家休养,那家人还是不依不饶地又来闹过一回,把孟夏的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孟夏妈妈报了警,双方又闹到派出所去一通撕扯。
我原以为孟夏会很难过,放学后悄悄地溜进她家去安慰她。看到她家里一片狼藉,能砸的都砸光了,孟夏的妈妈坐在床上,左腿打着石膏,脸上还有伤。我看得心里一阵后怕。
孟夏却轻松地对我说“小秋,这样也好不是吗?至少我妈再也不会跟那男的有什么瓜葛了。他悄悄给了我妈一大笔钱,足够我上大学了。小秋,我们只要熬过这段日子,等我考上了大学就带着她一起出去。等我工作了,我养她下半辈子。”
但是孟夏的妈妈并没有给孟夏养她下半辈子的机会。不仅如此,她还在不久之后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回孟夏的妈妈总算消停下来了,每天在家闭门不出。那时候我们已经高二了,住校,学校两周才放一天假。我和孟夏一个宿舍,孟夏每隔两三天会悄悄溜出去,买了菜送回家去。每次我都很紧张,怕她被老师抓到,也怕她路上遇到什么事儿。每次都是醒着等她的“暗号”去开门。
夏天来的时候,孟夏妈妈的腿逐渐痊愈,整个人的性子也变了。她一改往常夸张的妆扮,除了出门买菜,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给孟夏织织毛衣,有时还会煮了汤送到学校去。她们母女的关系也慢慢好了起来。孟夏的脸上逐渐开始有了笑容,虽然同学还是一如既往地孤立她,甚至欺负她。尤其是孟夏的妈妈在学校门口出现一次,孟夏就要遭受一波言语上的攻击和羞辱。但她并不在意,每次既不争辩也不生气,慢悠悠地坐在那里喝着汤,仿佛其他人都和她不在一个世界一样。
看着这样的孟夏,我也感到开心,觉得我们之前做的都是对的。可惜好景不长。是的,生活就是如此。每当你以为触摸到了幸福的边角,命运就会狠狠地给你一记耳光。
高三刚刚开学,我的家里因为孟夏的妈妈,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我那个老实巴交毫无存在感的爹,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拿了我家全部的积蓄带着孟夏的妈妈跑了。有街坊看到他们一起上了火车,到厂里找我妈去报信儿,我妈这才急忙跑回家去看。发现我爸不仅带走了他的衣物,还把家里的存折也带走了。到银行一查,钱全部取出,户都消了。我妈气得据说是当场昏厥过去。
我真不想去回忆那段时间的种种。我妈发了疯似得天天站在巷子里骂街,骂我爸,骂孟夏的妈妈,有时候也骂孟夏。全部都骂一遍,没谁可骂了就会骂我。各种难听污秽的骂人的话从她嘴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惊叹她的词汇之丰富,声音之洪亮。我想告诉她,这样并没有用,这样骂下去也不能把我爸骂回来,只会让街坊邻居笑话。可我不能说。
其实那个时候,痛苦的不止我妈,还有我和孟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三个都是受害者。我妈估计怎么也想不通她那唯命是从的丈夫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还有她多年精打细算存下来要给我上大学用的积蓄,一下子没了。我不知道究竟是多少钱,可我知道那笔钱对于我妈来说无比重要。对她来说,失去那笔钱的打击大概比我爸走了这件事还要严重。这一点在后面的日子里也得到了证实。每当我跟她拿钱拿生活费的时候,我妈总是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恶狠狠地冲我吼一通然后摔门而去。
孟夏那边当时估计也很惨吧,她唯一的亲人就那样弃她而去。并且是在高三那么重要的阶段。私奔的对象还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的爸爸。
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该恨孟夏的妈妈还是该恨我爸。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孟夏彼此沉默的回避着。不管在学校还是在路上,远远看到对方都会默契的躲开。在宿舍里避无可避,就装作对方不存在,不说话不交流。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我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宿舍里的其他人本来也不和她说话,那时候更是各种冷嘲热讽的暗示她赶紧搬出宿舍。
有一次她们几个借口抓老鼠,把孟夏的衣服都扒出来扔在地上,还把她的被子也仍了,说她被子上有臭虫。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早就跳出来和她们吵架了,可那次我没吭声,只是蒙着头睡觉,任他们闹去。孟夏回来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把衣服收起来,又去小卖部买了条被子回来。安静的样子反而吓到了她们几个,再不敢找她麻烦了。
我和孟夏就那样僵持着,直到那天夜里我被噩梦惊醒。梦里我和孟夏一起爬山走散了,她从山坡上摔了下去,醒来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孟夏的铺位,发现那里是空的。一道白花花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打在她空着的铺位上,我突然心慌起来。没多想,就穿上鞋就出去找她,好像冥冥中有种心电感应,厕所没有,我就直接上了楼顶。孟夏果然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