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楼的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冲进楼道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促。从这里坠落到地面需要多少时间呢?三秒?五秒?还是更长?
一个人如果想死,自杀的方法有很多种。但孟夏认为最干脆直接且成功率最高的方法就是跳楼。跳楼不像服药割腕这些中途反悔还有的救,只需迈出一步,便再无转还的余地。
就像现在,她稳稳地爬上最后那道防线,看着遥远的地面。只要再往前一步,一小步就好,她就会伴随着在风中坠落的快感,越过一层层装着男男女女老人孩子的窗口,冲向那块被栅栏围起来的绿色草坪。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姿势掉落在那块“爱护花草请勿踩踏”的牌子旁边,殷红的血液缓慢地流出,蔓延,散开,渗进草根下的泥土里面。
她听到自己砸向地面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接重而至的是一楼那位胖女人的尖叫声。她的嗓门尖利而高亢,像拉响的警报一样,意简言赅,迅速而有效。
不一会儿就会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还有人们的窃窃私语,救护车警车的鸣笛声。如果她人缘足够好的话,可能还会有人为她低声哭泣,为她说几句惋惜的话。可惜,这些被称之为邻居的人们里,她从没和任何一位搭过话。所以不会有人为她哭泣。
周远呢?等他从二十几公里以外的城市的另一端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她大概已经被装进了冷冻柜里,像一条冰箱冷冻室里的黄花鱼一样僵硬丑陋。值得庆幸的是,再也不会歇斯底里的和他吵架了。
之后周远会像处理一条过了期的冻鱼一样把她处理掉。把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在这间房子里存在过的痕迹统统抹掉。然后把那个女人娶进门,两个人无耻的快活着,也许他们还会有孩子。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她,只不过是某个城郊墓园里头埋着的一捧灰而已。
每每想到这里,孟夏就笑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卑鄙地自己死了呢?就这样丢下周远一个人自己死了?不能。他们可是在佛祖面前发过誓的,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她要遵守诺言不是吗?应该抱着他一起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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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知道那次见面就是诀别,我一定会多花一些时间和耐心听她诉说,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守着她。
孟夏失踪了。
警方介入寻找多日无果,因为最后出现地点是河边,也进行了相应的搜索和排查,没有结果。在遍地摄像头的城市里,孟夏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是生是死。我和周远一起从派出所出来,这个男人,孟夏的丈夫,俨然已经没有了往日那副模样,此刻的他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肤色暗淡,灰色的衬衫皱巴巴的贴在身上。他的焦灼他的憔悴想必不了解真相的人会为之动容,但是我知道,那都不是为了孟夏,是为了孟夏失踪这件事。失踪了,找不到人他就不能离婚,不能离婚就无法再婚,更满意办法给他那个私生子一个合法的身份。他那些鬼话,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会继续找她的。”周远在马路边站定,点了支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你闭嘴吧!别在这跟我装!孟夏不会死的!她更不会自杀!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一定是你杀了她!”没有再给他多说一句的机会,我迅速上车离开了。车子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我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又酸又疼,我只管往前开着,不知道前方是哪里。已经整整十五天了,孟夏她究竟去了哪里?她又能去哪里?这么多天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报纸也登了,网上也发了,没有一点消息和线索。周远这该死的家伙一直说她有抑郁症,坚称她可能是投河自杀了。我坚信她不会自杀的,以她的个性,就算是要死也不会放过周远的。何况她从小水性就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得了抑郁症要自杀也不可能选择投河。就好像一只鸟想死,它会选择跳楼吗?不可能的。国庆假期她还来找过我,在我家住了两天。我俩彻夜喝酒长谈,她说她这次可能真的要离婚了,对周远她已经死心了,但她不甘心。从十九岁到现在,十六七年的时间,她最好的青春年华,她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周远,她怎么可能甘心?我宁可相信她是故意躲起来跟周远耗时间。可不管她去哪里,至少要坐车吧?要住宿吧?要花钱吧?怎么会一点点的线索也没有呢?惯性使然,我竟又不知不觉间把车开到了河堤上,这些天这个地方我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沿河的堤岸是一条双向车道的柏油路,两边画有临时停车位,以供来河边郊游的人停车使用。路的里側先是平地,一般人们会在这里扎帐篷,野餐之类的,往里十几米才是下坡,下去之后穿过一排防护林之后才是河滩。防护林那里有一排铁丝网,示意不能再往前。十多天前,是每天巡逻的工作人员看孟夏的车停在那里几天都没有挪动过,觉得不对劲就报了警。警方通过车主信息找到周远,这才发现孟夏不见了。附近的监控显示她是10月14号周一的下午五点多把车开上去的,工作人员是17号周四早上报的警。通常工作日去河堤的人很少,所以孟夏的车特别明显。车停在那里没有动,人也从监控里消失了。周远说他最后和孟夏联系是周一上午,约好了周三下午去办离婚手续,因为孟夏抑郁症多年且不能生育,所以两人感情早就破裂了。我作为孟夏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当然是最早被询问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