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张桂花也在外面为两个孩子的学费奔忙。张家是独门,桂花爸在当地只有一个表哥,自他夫妻双双亡故之后,便再没有了来往。桂花妈是桂花爸在省城上学认识的,在桂花的记忆里,她从来不记得姥娘、姥爷长什么样。听妈说,她娘家也是大户人家。桂花上一年级时,一天晚饭之后,有一个形同叫花子般的男人突然来到了她家。她只听妈叫了一声小弟,便泪如泉涌。此后,妈和那人不知钻在房间说了什么。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那人怀里揣着妈给他的几个窝头走了,从此再无音信。如今想来,那人应该是妈的娘家人了。
张桂花思来想去,决定到爸的表哥那里转转,看能不能弄点钱回来。爸的表哥家住在虎头村,虎头村距花儿疙瘩村有十多里的路程,她还是小时候随爸到这里来过,隐约记得他家在一个靠近山根的窑里住着。桂花顺着记忆的路线,一直找到了山根,可山根早已没有了窑洞,代之而起的是一溜砖木结构的房子,大概有七八家吧。她敲开一家门,问一个中年男人:“大叔,好多年之前,靠近山根几孔土窑里,有户姓赵的人家,他的儿子叫财旺,你知道他们现在搬到哪里去了吗?”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道:“你问财旺啊,他家这几年可真是财旺啊,大发了,你看那边,最好的房子就是他家的。”
张桂花喜不自禁,能攀上一个有钱亲戚也可解解自己的燃眉之急。她顺着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找到了财旺家。财旺家房子确实建得气派,一溜七间大北房,门窗红溜溜得闪着光,窗玻璃擦得净净的,从外面一眼就可以看到屋内崭新溜光的家具、沙发、组合柜什么的。街门更大,院里摆放着一辆墨绿色的解放牌汽车,大概是新买的,上面的漆贼亮贼亮的,连一点灰尘都没有。门口躺椅上坐着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正闭眼晒着太阳打瞌睡。桂花一眼认出,他就是好多年都没见过面的爸的表哥,桂花在心里思索了一下,她应该叫这人伯伯,便轻步来到他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伯伯。”那人睁开眼,仔细地打量她。桂花连忙介绍说:“伯伯,您大概不认识我了吧?我爸叫张军武,我是他闺女张桂花啊。”听言,老人立刻兴奋起来,朝着那边正摆弄车的男人叫:“嗨,财旺,快来看啊,你表叔的闺女桂花来啦。”
财旺立刻奔过来,对着桂花笑:“哈,好多年没见了,你梳着羊角辫的样子我还记得。你还记得不?我每次去你家,都和你在你家门口那个土堆上玩盘锅锅做饭饭。”桂花立刻想起了那个成天嘴唇上拖着两条清鼻涕的男孩来,便笑着说:“真快啊,这么多年没见,我们都已经成了中年人了。”
财旺爸对财旺说:“你媳妇今天恰巧回娘家了,她不在,你去做。不是有宰现成的鸡嘛,桶里还有一条鱼,你把它杀了,做糖醋鱼,今天中午桂花在这儿吃饭。”
桂花连连摆手:“不不不,伯伯,这么多年没来往了,我今天来这里转转,不麻烦。”
财旺爸一把将她拉住,拐着腿,进了屋,将她按在沙发上,命令道:“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这腿有毛病,拐着没法去看你。今天来了,乖乖给我坐这儿,说说你这几年过得咋样,你那个瘸女婿还好吧?”
桂花抬起头,问:“伯伯,你怎么知道我女婿是瘸子?”
财旺爸哈哈一笑说:“我不仅知道你女婿是瘸子,还知道你是怎么嫁给他的。”老人说着,从糖果盒中取出一颗糖来,剥开塞到了张桂花的手中,连声说:“吃糖,吃糖。”桂花只得把糖塞进嘴中,问:“伯伯,你知道我是怎么嫁给他的?”
老人又哈哈笑了一阵,说:“我不仅知道,还为此和你爸一顿好吵。”
他眯缝着眼,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岁月:张桂花家是地主成分。土改时,她的爷爷拥有土地上百亩,外带两个山坡,合起来也有二三百亩,全是种的核桃。爷爷兄弟三人,只有桂花爸一个儿子,这些地自然自己种不了,大部分的活儿得雇人干。就凭雇过长工、家里土地多,地主帽子戴在他头上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土改没几年,爷爷弟兄三人相继死亡,这顶帽子自然而然地留给了桂花爸。张家虽然拥有过那么多的土地,但桂花爸从来没上过地,大部分时间是在学校,他娶的媳妇也是一个豪门小姐,两口子自然都是戴帽地主分子。农业社凭工分吃饭,桂花爸妈只挣小脚妇女的工分,扫大街清理厕所是不计工分的。因此,他们家的日子比一般农家要穷得多。张桂花只上到小学四年级,便不再上了。那时,桂花才十四岁,在队里只顶个半劳力,挣五分工,一家三口挣两个人的工分,家里多会儿都吃了这顿没那顿。不久,张桂花发现了一个天然的“粮仓”。
张桂花娘家也是花儿疙瘩村,村南有一条河叫南河,南河河床足足有三十多米宽。平时,河水只顺着中间有五六米宽的河道走,只有雨水涝了,洪水才顺着河床走。发洪水的时候毕竟少。因此河床杂草丛生,杂草中间自然也有野生的西瓜、甜瓜、花生、玉茭、高粱,野酸枣为数居多,中间还有不少的伢枣,这枣比一般枣小,却比酸枣大。桂花饿得不行了,常到河床里找吃的,她发现这个“宝库”异常兴奋,常借着找猪草到河床里来,篮子上面盖些野草,下面是伢枣和其他的甜瓜、玉茭等。
日子久了,张桂花的行踪终被一直监视着她的贫协组长闫五发现。一天收工后,桂花照例的提上篮子向河床走,闫五紧随其后。闫五在村里是条色狼,因为家里穷,在当地没讨上媳妇,便娶了个从河南逃荒来的长得丑的闺女做媳妇。丑媳妇收不住他的心,照样在村里采花招蜂。家里成分好的,看不起他,他也不敢招惹人家。他袭击的对象只有那些戴帽五类分子以及他们的子女。
那年,桂花才刚刚十五岁,她提着篮子一边蹦跳着向河床走,一边哼唱着小曲,全然没留意紧随其后的闫五。闫五的行动被时任队长的宁家辉发现,他厌恶极了闫五,这只色狼连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不放过,更别说桂花这个含苞欲放的花朵。桂花来到了河床,一边采摘伢枣往嘴里塞,一边仍兴致勃勃地哼唱着。闫五一声大喝:“好你个地主崽子,挖社会主义墙脚竟然挖到河床上来了。”还没容得桂花反应过来,闫五一个猛虎扑食,将她按倒在杂草丛中。桂花身上穿的衣服经过无数个时日的风吹日晒,比纸结实不了多少,哪里经得住这个粗大汉的撕扯。只几下,桂花那虽消瘦但依然不失娇嫩靓丽的身子,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闫五的口水直流,急慌慌地去扒自己的裤子,当他刚刚把裤子褪到脚下,还没来得及爬到桂花瘦小得仍像个十二三岁小孩的躯体上时,宁家辉赶到了。他一脚上去踢在了闫五的裆间,把闫五疼得滚在草丛中呼爹唤娘。宁家辉又上去吐了他几口,骂道:“畜生,不管是你娘那么大的老女人,还是能管你叫爹的小孩儿,你都要,你还是个人吗?”闫五疼得浑身打哆嗦,他颤抖着手,指向桂花:“她,她是个地主崽儿。”宁家辉横扫了他一眼,骂道:“她就是个戴帽地主,也轮不着你糟蹋。”说罢,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扔给桂花,说:“穿上,我送你回家。”
桂花穿着宁家辉的袄,像穿上一个大衣,裤腿足足挽上去一多。宁家辉前边走,她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她家门口,宁家辉才说:“回去吧,记着,一个女娃娃以后别一个人往那地方跑。”
当天晚上,桂花爸妈领着桂花来到了宁家辉的家,一家三口齐刷刷地向宁家辉跪下了。桂花爸激动得语无伦次:“好人,好人,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宁家辉挥了挥手说:“起来吧,我是看不惯闫五那个做派。”桂花爸跪着没起来,双手抱拳,向宁家辉深深敬了一礼:“恩人,你救人救到底,今日小女逃过这一劫,还有明日呢、后日呢。天长日久,难免不落虎口。我和她妈都有心脏病,不定哪会儿就蹬腿去了,把小女留到你身边,你儿子若不嫌弃,就做你儿媳妇;若不行,就做你的养女,将来找个婆家嫁了,也算一门亲。”就这样,桂花嫁给了宁文强。
张桂花在河槽差点被强奸的消息,第二天,便传到了虎头村。那会儿,财旺妈已在土窑做好了早饭,等着财旺下工回来吃饭,财旺爸正摆放饭桌。财旺脸色铁青走进家门,他回来二话没说,进后窑取出一把斧头来,扭身便往外跑。财旺爸看势头不对,赶快上前拦截:“财旺,你要干什么?”
“去花儿疙瘩村!砍死那个贫协组长加治保主任闫五。”财旺说着,牙齿咬得咯嘣响,眼里像要喷火。
听言,财旺爸腿都吓软了,一把抱住财旺,颤声叫道:“儿子,你冷静一点!闫五跟咱不是一个村,有什么仇恨要你提斧头砍人?”
“他、他把桂花按在河槽里,要强奸她,这样的人就该死!”
“什么?桂花——你听谁说的?”
“西院二婶的闺女嫁到花儿疙瘩村,那会儿她来娘家亲口说的。”
“你是说,桂花被他糟蹋了?”
“没有,闫五刚把桂花按在草丛中,剥下了她的衣服,她们生产队队长就救了她。”
“那就好,那就好,不管怎么说,桂花没被那个混蛋作践了。”
“这次没作践,没准儿下次就作践了,这样的人我不砍他一块肉,他不长记性。”
“不能,不能,千万不能”,财旺爸急扯白脸地说,“儿子,别说咱家也成分不好。即使贫下中农家庭,杀人也得偿命,伤人得坐牢,咱犯不着为这事和他赌命去!”
财旺哀怨地叫:“爸,你怎么这么没血性?你不是早就和我表叔商量好了,要桂花给我做媳妇吗?闫五要强奸我未过门的媳妇,我教训他名正言顺!”
“他不是没强奸了吗?即使强奸了,你这样盲目地提把斧头找他拼命,其结果会是什么?他这种人,还是交给老公家去处理。走,咱们这就去花儿疙瘩村看看,真不行,咱把桂花领回来,离那个畜生远一点。”
趁这个当儿,财旺妈夺下了财旺手中的斧头,招呼他们吃饭。父子二人三下五除二地把饭刨进肚去,抬腿就往花儿疙瘩村走。
午饭时分,财旺父子赶到了张军武家。张军武两口子连饭也没做,躺到土炕上长吁短叹得生气,看到财旺父子进门,张军武只叫了一声:“表哥。”泪便哗哗地流下来。
财旺急切地问:“表叔,桂花呢?”
张军武摆了摆手,哽咽着说:“别提了,别提了,把桂花留在家,迟早要被人祸害,我把她送走了。”
财旺奔上去,一把抓住张军武胳膊,迫不及待地问:“表叔,你把桂花送到哪里去了?”
“送到救了她的生产队长宁家辉家去了。”
“表叔,宁家辉在什么地方住?我去把桂花接回来。”
“接不回来了,她已成了他家人。”
财旺爸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桂花成了宁家辉的二儿媳妇。”
“表叔,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你红口白牙地和我爸说过,让桂花给我做媳妇,怎么你现在又把她给了别人?”
张军武哭得声嘶力竭:“没办法,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你是说宁家辉强迫你了?哼,那会儿我还说宁家辉是好人,是不畏权势,见义勇为的好人。原来,他和那个闫五是一路货色,他甚至比闫五更阴险,他这是乘人之危。”
张军武连连摆手:“不不不,宁家辉是好人,是个大大的好人,把桂花送去是我自愿的。唉——原想着,桂花能做他的三儿媳妇,谁知道他家老三一门心思想当兵,怕咱家成分不好,社会关系这关过不去。老二又死哩活哩地要娶桂花,万般无奈,只好把桂花许给他家老二宁文强。”
“就是那个瘸了一条腿,脸上蚕那么大一道疤的宁文强?”
“对,起初我和桂花都不愿意。可那个宁文强,跪下求了他爸又来跪着求我们。唉,回头想想,桂花也不过人样儿长得好一点,可咱这个家庭、这个成分,处处遭人白眼、受人歧视,但凡家庭成分好,人又长得帅的人家,谁愿意娶她啊。再说……”
财旺立刻打断他话道:“表叔,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不行!说啥你都不能把桂花嫁给那个瘸子。”
财旺爸也接腔道:“就是,咱们有言在先,我一个儿子,你一个女儿,两个娃成了亲,咱一门两不绝,生下孩子一个姓张,一个姓赵。现在,你如果能给桂花找个好女婿也就罢了,可宁文强又瘸又丑,年龄还大,你、你图他什么?”
财旺眼中泪花滚滚,接口道:“表叔,我哪点不如那个瘸子?桂花是你的亲闺女啊,你怎么忍心让她去嫁个残疾人?”
张军武坚定地说:“你哪点都比宁文强强,可就是家里成分不好。财旺,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我家是贫下中农,他闫五敢不敢将桂花按在草丛里?宁文强是瘸了点、丑了点,可他家成分好,宁家辉又当着队长,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后有个啥事,他们不至于太跟咱过不去。”
财旺爸发狠地说:“凡事你都先替自己打算,怎么就不替你闺女想想呢?桂花这么好的一个妮子,陪一个残疾人过一辈子,心里是什么滋味?”
张军武不由一阵苦笑:“其实,我之所以决定让桂花嫁宁文强,就图的他家成分好,桂花以后有了孩子,再不受人欺负、遭人歧视、看人白眼。”
财旺“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表叔,我也给你下跪求你,把桂花叫回来。我喜欢她,让她跟我去虎头村,保证没人欺负她。”
财旺爸也跟着哀求:“表弟,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两个娃情投意合,咱们就成全了他们吧!”
财旺上去抱住了张军武的腿,哀求道:“表叔,凡事得往远里看,社会不能老是这个样。”
听言,张军武吓得脸都白了:“别说了,别说了。表哥,对不起,我的女儿我做主,你们快走吧。”说罢,扭身进屋并上了门栓。
对这样的事情,张桂花确实一点也不知道,不由问:“你说财旺哥要到我家接我?”
老人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和你爸曾经口头有约,你爸就你一个女儿,我就一个儿子,等你们长大了,咱两家做亲。可你爸违背承诺,出了点事就吓破了胆,把你送到了宁家。当时,我父子俩去你家,为此还和你爸大吵。后来,我也了解了当时的实际情况,你爸也是无可奈何而为之。可我们既已吵破了口,也不好意思再见面。嗨,不说了,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桂花,你如今的日子过得咋样?”
桂花连连点头:“好好好,好着呢。如今土地承包到了户下,不发愁吃,不发愁喝,家里还有存粮,就是钱比较紧张一点。”她想把话题往钱上引,她看得出来,财旺家日子过得不错,她想求他们为她的孩子借点学费。
老人谈兴极浓,兴致勃勃地说:“如今政策变了,你爸妈要活到现在多好,不仅不再怕挨批斗,还能放开手脚去挣钱。我家财旺和人家合伙包砖瓦窑。你看,家里这一溜大北房,屋里的沙发、家具都是从砖瓦窑赚的。”老人说着,用手在屋内指了一圈儿,当他的手指落到窗台边的时候,陡然停住了,然后拐着腿来到窗边,只听“啪哒”一声,老人扭头对桂花说:“桂花你看,这东西叫电视。听说,咱公社有电视的人家,除过公社书记,就咱家有了。你看,你看,上边有人影,人还会说话。”老人对镇这个名词叫不惯,还是按老习惯称公社。张桂花听玉莲回家说过,县城有的人家已经有了电视,原来电视就是这玩意儿啊。看来,财旺家确实有钱了,便再度把话题往钱上引,为自己开口做铺垫,不由赞叹道:“伯伯,看来你家这几年真的发了,连电视都买下了,不像我们,不仅买不起,连这玩意儿是啥东西都不知道。”
老人又哈哈地笑,笑够了才说:“托现在政策的福啊,财旺这几年确实赚钱不少,你看家里这房子、东西都是他买的。前不久,他把砖瓦窑的股份退出去了,如今国家扶持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又贷了好几万块,买了一辆解放车想跑运输。你瞧,院中那车就是,昨天才开回来,拾掇拾掇就能跑了。”
一听到贷款,张桂花的心一下子凉了,怯怯地问:“贷款那还不得出利息?”老人笑道:“没利息,他贷的是无息贷款,也有有利息的,不过利息也很低。财旺和煤窑上说好了,专门从煤窑上往电厂送煤。先买这辆试试,如果好了,他计划再贷几十万,多买几辆组织个车队。”老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张桂花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人家都是贷的款,自己怎好意思张口借钱。她正打算向老人告辞,财旺双手捧一个大木盘,木盘上一个碟子盛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鸡,一个碟子里是一条糖醋鱼,说道:“桂花,咱们多年没见面,本想多做几个菜招待你,又怕你急着走,就匆匆忙做了这两个菜,来,吃点。”
张桂花连忙推辞:“我来时才在家吃过,不饿,你们吃吧。”
财旺嗔道:“嗨,这可是专门为你做的,不赏脸是不?”
老人又伸手来拉:“桂花,难得今天来一趟,来,坐到伯伯跟前来,我先给你拽条鸡腿吃。”桂花不得不坐下来,接过了老人递上来的筷子。
财旺高兴了,连连说:“快吃,快吃,炉子上有热的馍,我去取。”
老人下手去碟子里撕鸡腿,边撕边说:“桂花呀,你爸妈死得太早,没赶上如今的好日子。我告你说啊,伯伯家如今真发了,不仅有了这么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还养了车。人家都说啊,你哥的名字好,财旺财旺,如今真的财旺了。”
财旺双手端一盘热腾腾的白面花卷进来,接口道:“我生下来你就给我起名叫财旺,怎么那么多年来财一点都不旺?如今财才旺了?嗨,爸,我告你说啊,不是你给我起的名儿好,是现在的政策好,允许咱合伙开砖瓦窑,咱才有了现在的新房,给咱贷款才买下了大汽车。”
张桂花手拿一只鸡腿,放到嘴边却忘了吃。她在想,爸因为一个成分更正,兴奋得突发脑溢血死亡。如果他活到现在,看看这几年的变化,他该多高兴啊!这时,财旺又夹过一大块糖醋鱼来,放到了张桂花面前的小碟子里,连叫:“快吃!快吃!”张桂花只好拿起那条鸡腿来,慢慢啃着,心里却想着怎么张口说借钱的事。
财旺像看透了她的心事,盯着她问:“桂花,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该不会遇到什么为难事了吧?”
“就是的,有啥话就径直说,别掖着藏着的。”
听言,张桂花放下了手中的鸡腿,用手背在脸上摸了一把,直截了当地说:“伯伯,表哥,不瞒你们说,我确实遇到了难事。我们两个娃儿今年都考上了大学,就是——没——学费。”
财旺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就说嘛,表妹聪明,生的娃儿也一定聪明。看看看,照我的话儿上来了吧,桂花的两个娃儿都考上了大学,哪像我,生了一对愣头青,只知道撅起屁股下苦力。”
张桂花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只见财旺扭转身去,进了里屋。工夫不大,他手上拿着几张百元钞票走了出来,把它往张桂花手中一塞道:“这五百元,你拿着给娃凑学费。”
财旺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钱来,张桂花一时不知所措,愣怔片刻,她满含感激地说:“表哥,谢谢你。这钱从今儿个起给你算利息,等我手头宽裕了,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赵财旺一听急了:“哟喂,我没地方赚钱了?娃上学拿点钱还出利息?”
“这钱你也是贷来的啊!”
“贷款不假,但没利息,它是无息贷款。”
“那就……算我借你的,将来一定还你。”
“说什么话?”财旺有点生气:“你我虽非同胞兄妹,也是表兄妹,不管什么兄妹,也还是兄妹。今生有缘与你做兄妹,那是我的福分,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娃上学花两个钱,还什么还。”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桂花只有流泪、频频点头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