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324000000001

第1章 驿路停鞭深宵乖好梦 灞陵横剑苦笑对情人

走出了大散关,阿鸾便想起前一个多月,自己独自星夜离开这里,直奔长安的事。回忆起那时自己的勇气,内心的悲痛便减少了些。刀鞘在鞍旁,碰得铜镫叮叮地响,阿鸾就忍住泪,暗想:快走!到长安见见江小鹤去!我非得杀死他,随后我也死,不然就叫他杀死我。他不肯杀我都不答应,我会往他的宝剑上去碰!可是在我死之前,我要对他说明十年的事情,千言万语都得对他说明白!不管是他死我死,我们都得说明白了之后再死!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又簌簌地落在马背上。

纪广杰在前面回过头来,噗哧一笑,说:“阿鸾,在早先我还以为你是当代一位女侠,性情刚烈得如男子一样。现在一看,原来你也是十分柔弱,和别的女儿一样。你们昆仑派都是自己把自己吓怕了,其实江小鹤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你等着看,到长安不几日,江小鹤必来,那时你看我怎样制服他!”阿鸾仍在马上挥泪,并不作答。

纪广杰又说:“昨天是咱们两人大喜的日子,你却对我那样无情,若不是我极力忍耐,咱们这一对新夫妻早就成了冤家。但你也须明白点,我并不是怕你,我是爱你。现在咱们一同出来,同行同宿,我盼望你别跟我再犯别扭,不然可要叫路上人笑话。咱们现在没有别的志愿,就是应当像上回在渭水战李凤杰似的,应当同心协力地去敌江小鹤。然后,我还要带着你回龙门,去见我家里的人,再闯闯江湖。最后我还要到北京去,应试武场,我要致力前程,叫你将来做一品夫人。”

阿鸾却瞪着眼说:“你别啰嗦!快走!”

纪广杰不禁笑了笑,心里十分舒服,虽然阿鸾的两眼瞪得很凶,但他觉得里面也蕴藏着温柔。尤其阿鸾所说的那个“你”字,他听了简直觉得肩膀都发麻了。于是他高高地挥鞭,纵马快走,故意表示他那娴熟的骑术。阿鸾也急急地纵马跟随着他。

两人在路上并不再说话,一直向东飞奔,当日晚间就来到了兴平县境。依着阿鸾是还要往下走,她要当日就赶到长安,纪广杰却说:“不能再往下走了。赶到了咸阳,那渭水里晚上也没有船只,咱们过不了河。即使寻着了船只,长安的城门亦关了,咱们当日还是不能见着葛师叔。”阿鸾只好收住了马,一声不语地随着纪广杰进了一家店房里。

纪广杰故意找了一个屋里只有一铺土炕、连个桌子都没有的单间。阿鸾一进屋,就穿着鞋上炕坐着,昆仑刀就放在她的身畔。纪广杰笑着,向店家要了菜饭,并要了酒。店家见是夫妇二人,自然给拿来了两个酒盅。纪广杰自己先满满地斟了一杯,又另斟了一杯,递向阿鸾,笑着说:“今晚咱们两人再喝一杯合欢酒吧!你想开了一点儿吧!”

不料阿鸾吧地用手一推,酒杯就落在了炕上,洒湿了纪广杰的绸裤,纪广杰不由把脸色一变,问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喝可以,为什么要推酒杯?从昨天成婚到现在,你除了骂我,就没跟我说一句话,难道你是看不起我纪广杰吗?你不愿做我纪广杰的老婆吗?”

阿鸾立刻瞪着眼,伸手去摸刀柄,并厉声问说:“谁是你的老婆?”

纪广杰便笑着说:“你!你就是我的老婆。你昨天跟我拜过堂,现在随我出来,就已是我纪家的人,是我的老婆,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媳妇!”说时他就要表示亲爱。却不料呛啷一声,阿鸾那口昆仑刀已然出了鞘。纪广杰赶紧低头伏身向炕下去躲,钢刀就从他的头上削了过去。纪广杰乘势跑到院中,阿鸾倒是没有追赶出来。

这次纪广杰真是愤怒极了,心里想:这真是岂有此理!谁家的新媳妇能够这样对待丈夫?她既然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跟我拜堂呢?于是他气愤了,就要自己去备马,赶回大散关,或是找到洛阳县山阴谷去问鲍老拳师,叫他来问问他的孙女,到底是怀着什么心。

可是他走到马棚下,找着了鞍鞯,放在了马背上。他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怔,却又把鞍鞯给拿下去了,心说:那样一来,两家新亲可就伤了和气,夫妇终生亦不能再和好了。天下会武艺的女子或许有,但是到哪里再去找阿鸾这样的好模样呢?此时,阿鸾那俊俏的模样在他的脑里一闪,立刻他的气又消了。

他又回到窗前,心想:我倒要看看现在阿鸾是在干什么了。于是他把屋门轻轻地拉了一道缝,却见阿鸾已把刀放在身旁,在那里垂头哭泣。

纪广杰不禁叹了口气,就走进屋内。但他又不敢近前,只站在远处,摆手说:“你亦不要伤心。我知道你也许是不喜欢我,但我纪广杰堂堂的男子汉,我非得博妇人的欢心吗?再说我帮你家与李凤杰、江小鹤二人作对,也并非贪图你的美色,我是因打不平。我不能叫一个江湖后起的小辈,欺负你家那位年老的拳师。我实同你说,在武当我和江小鹤交过手,他的剑法虽不及我,但是他的点穴确实厉害。这次到长安我们再见了面,还不知谁胜谁败,谁生谁死。我若死了,那我算为这些昆仑派的朋友捐躯,为老拳师舍了命,死而无怨;假若我将江小鹤杀死,我就一走,永远也不到关中来。你是改嫁或是守活寡,我也都不管。我在外面也不再娶,我只是闯江湖走风尘,行侠仗义。到老年我或是出家,或是归隐!”

纪广杰说这些话时,意态激昂,言辞慷慨,说完了就自己坐在炕边吃饭,不再看阿鸾。只听阿鸾却哭泣着说:“谁叫你杀江小鹤?你不能杀!他是我家的仇人,用不着你杀,你若杀他,我也杀你!”纪广杰忍不住又笑了,转又长叹了口气,向阿鸾说:“不要说了,你不是不和我说话吗?我也不和你说话。咱们俩名为夫妻,其实有如路人,你现在不知我纪广杰是什么人物,将来,你自会知道了!”他也使着气,吃喝完了,就叫来店伙,把杯盘撤了去,然后关上门。他抽出宝剑,就靠着墙一卧,并且离着阿鸾很远,手提着宝剑,沉沉睡去。

到半夜里,他睁眼一看,见灯还没有灭,可是油已快干了。阿鸾也是和衣靠墙坐着睡觉,钢刀就横放在她的腿旁。借着半明不灭的灯光去看,就见阿鸾微合着秀目,睡态娇慵,新梳的头髻,额前垂下了两绺秀发,发出微微的鼾声。尤其是她那身红袄裤、绣花鞋,简直勾引得纪广杰销魂,刺激得他的一颗心不住地怦怦跳动。他慢慢地伸手,想要把阿鸾的刀拿过来,然后凭着自己的剑把阿鸾制服;可是手还没伸过去,阿鸾却又睁大了眼睛。纪广杰便就势一倒,躺在了炕上,伸着一只手,又呼噜呼噜地装睡。他的头便靠近了阿鸾的绣花鞋,手就挨着那口刀。阿鸾将身子挪远了一些,把刀亦挪开,吹灭了灯。纪广杰便又装着说梦话,狠狠地把炕一捶,骂道:“江小鹤!”待了一会儿,他就真的睡去了。

次日天明起来,他看了阿鸾一眼,却不对阿鸾说话。阿鸾在靠窗处支起来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梳妆。纪广杰自己草草地打了辫子,便坐在炕上用早饭,并时时撩起眼来看阿鸾的背影。少时,阿鸾也用了点儿早饭,纪广杰就吩咐店家备马。他付毕店账,就带着阿鸾出门,骑上马一同往东走去。不多时就到了咸阳渭水之滨,乘船过河,飞马南去,傍午时便到了长安。在路上纪广杰并未与他的新娘谈过一句话,可是他的两眼却时时瞧着阿鸾,心里寻思着用什么方法才可以使新娘心服,使她爱慕自己。

两匹马进到长安城,到了利顺镖店门首。那在门前的几个镖头,一见纪广杰独自偕着阿鸾前来,齐都不胜惊异;又见阿鸾已梳着云髻,穿着一身新娘的衣饰,就更直了眼。纪广杰下了马,将马交给别人,就向众人拱手,带着阿鸾进到镖店里。只见葛志强、袁志侠、陈志俊、杨志瑾、赵志龙、金志勇那些人全都在柜房中谈话,似乎正在谈论什么紧要事情。

一见纪广杰和阿鸾来到,他们就齐都迎出门来。葛志强就说:“怎么,纪姑爷和鸾姑娘的喜事都办好了?”阿鸾脸上微微一红,便随众人进到屋内。赵志龙又向纪广杰问说:“蒋志耀和刘志远他们,怎么没有回来?”

纪广杰喘了喘气,并不说话。坐了一会儿,他才先把日前由鲍老拳师做主,他与阿鸾成婚的事说了;及后又说他如何到湖北武当山与江小鹤见面争斗过了。他还是照着以前说的那套话,说江小鹤曾败在他的手中。又说到刘志远与蒋志耀,他就说那两人是与他分途走了,并说大概他们知道江小鹤将来长安,所以就未敢回来,或许故意躲在远处观风。他并把刘志远抱怨了一番。后来他由腰中取出了老拳师托他带给葛志强的那封信,却没把致江小鹤的那封拿出。

葛志强接过信来,就见信封里除了一张信纸之外,还有一封未粘好的信,上面却是写着“江小鹤台收”五个字。葛志强把信交给赵志龙,赵志龙就高声念读,并加以讲解。给葛志强的那封信,大意是说:他在大散关已令纪广杰与孙女阿鸾成了亲,事出仓卒,为的是他们结为夫妇之后,一同行路就都方便了;自己将往他处暂避,并非畏惧,实是听鲁志中及孙女之劝。

附着那给江小鹤的信,赵志龙亦抽出来读阅了,信中言辞极为凄婉,就是说:十年以前的事,自己在做过了之后,便已后悔,但江志升诱民妻,亦实有取死之道;现在江小鹤来,如能了解此情,捐弃前仇,我两家仍可为友,不提既往之事;若汝仍然抱定志愿,必定报仇,那亦易办。请你言明,不伤我门徒丝毫,那时我即出头,将一条老命交付与你!

众门徒听了,有的惊讶变色,有的凄然欲泣,有的便愤愤地说:“这封信绝不可交给江小鹤,咱们见了江小鹤就得杀,就得拼命!”阿鸾却在旁边又掏出手绢来拭泪,纪广杰却按剑微笑,不发一语。

葛志强收起信来,就向众人说:“我看事情现在还好办,江小鹤如若来到,咱们就不可贸然就与他动武。”旁边杨志瑾说:“那难道叫老师父出头,把性命交给他吗?”葛志强摇头说:“那当然不能,咱们都死了,亦不能叫师父出头!”杨志瑾说:“那么依着你怎么办,把信给他?”

葛志强点头说:“信是必须给他,因为既是师父如此吩咐,我们就必须遵办;只要江小鹤来了,我们便把他请至镖店里,把师父的信拿出来给他看,并请陈师弟跟他说一说,他父亲江志升当年所做的坏事、我们昆仑派的戒条,以及咱们师父当年率领龙家兄弟追到山中杀死他父亲的详情。我想江小鹤亦在江湖中闯了些日,不至于太不讲理。”

陈志俊却瞪着眼睛说:“那孩子还能讲理?他要是讲理,早先就应当想一想。虽然他的爹是叫咱们给杀的,可是他也在师父家里住了那些日子,师父待他并不错!”

阿鸾在旁边急急地说:“江小鹤来到时,你们都不要去见,只叫我先出头。我不但要跟他讲理,还有许多话要问他,看他怎么回答我!”说着,又痛哭起来。纪广杰便把他妻子向后拉了一下。阿鸾又急躁地向纪广杰一瞪眼,但因当着许多师叔之面,她也不好发作。

葛志强连连向众人摆手说:“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要担心,并没有什么难办。现在听说江小鹤已进了潼关,我在这里都预备好了,各处的朋友我都打了知会,巡抚衙门、将军衙门、藩臬两司、西安府、长安县,我都已托好了人情。江小鹤不来便罢,如来,那他是自投罗网!”

阿鸾在旁着急地说:“咱们何必要仗着官府的势力捉拿呀?”

葛志强说:“我们并不捉拿他,我们还是先见面跟他讲理,如若他真是不讲理时,那可就说不得了。我葛志强本来是个汉子,生平不愿以官府的势力压人;但现在江小鹤找到头上来欺压我们昆仑派,我对他可不能讲什么客气了。我只要使出个小小的手段,就能把他押在监牢里,不问便斩立决,或者判个永远监禁!”

说时,他瞪着两只大眼,那雄健的身躯昂然挺立,仿佛他这次对于江小鹤要来的事已很有准备,倒不似上次对李凤杰那样,感觉得很扎手、很畏惧。

随后他又高声说:“旁的话休提,今天我们先给纪姑爷和鸾姑娘小夫妇俩贺喜!咱们昆仑派二十年来还没有过这样的喜事,管他什么鸟江小鹤。”于是,大家又都转为笑颜,高声呼着,围着纪广杰夫妇道喜。这些师叔们把阿鸾那泪迹未干的双颊逗得飞红,她便赶紧跑到里院,去见葛志强的妻子和母亲去了。

纪广杰这时却十分高兴,但是他心里却像是挂记着什么事情。他与昆仑派的人谈说了一会儿,又去看了看葛志强之子少刚的伤势,随后他就说,要到他舅父赵保福那钱庄里去看看。其实他并没有去,出了利顺镖店,他就在东西两条大街上徘徊。走了半天,才找着了一家铁铺。这铁铺是专卖兵刃武器的,专供给长安镖行武师之用。铺子里挂着许多明晃晃的大刀,墙上挂着钢刀宝剑,并挂着什么虎头钩、方天画戟,还堆着许多白蜡杆子。

纪广杰走了进去,就问:“掌柜的,有飞镖没有?”那掌柜的说:“飞镖得定打。”纪广杰说:“那就算了,我是急着要用。”

掌柜的就问说:“你是哪家镖店里的?”纪广杰说:“我是大南街利顺镖店的。”那掌柜的翻着眼睛瞧着,似乎还不大信,因为他没瞧见过利顺镖店有这么一个镖头。及至纪广杰自己道出姓名,他才惊讶着说:“啊呀!原来是纪大爷呀!你老人家不是出潼关捉什么江小鹤去了吗?”纪广杰说:“我回来了。现在你别说废话,你这里要是没有镖,我就到别家买去了。”那掌柜的连说:“有,有。”随说着,随走到柜里面去了。

待了一会儿,他托出一个木匣子来,里面放着几只枪头子似的飞镖。纪广杰看了看,觉得都非常笨重。那掌柜的见纪广杰像是不大中意的样子,就说:“这还是前几年打成的呢!后来因为汉中府的小昆仑鲍大镖头和本地的活魔王孙豹,都曾被秦岭的银镖胡立给打伤,有人就疑惑银镖胡立用的镖是从西安府买的。所以本地官私两面都嘱咐了铁铺,不许我们再打镖卖了,若查出来我们就得受罚。今天若不是纪大爷,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敢拿出来。”

纪广杰说:“我若不是急着用,我也不到你这里来买。我的祖父是龙门侠,大概你也听说过,他老人家不但是宝剑无对手,飞镖也从不虚发。可是我们纪家所使的镖,却不像你们打得这样笨,可惜我由家中出来时因为没想用,就没有带来。”

那掌柜的说:“不要紧,纪大爷你可以画出个样子,我们定给你打,打出来包管跟你那样子一模一样。”

纪广杰便点头说:“好。”

掌柜的连忙把纸笔给他。纪广杰就画了个镖样子,并把尺寸也注明,确是比一般的镖轻巧锐利。他订打了二十只,讲明了价钱,就付了订钱。

纪广杰又问那掌柜的姓名,那掌柜的就说:“我姓费,你回去向葛六爷问西大街德福铁铺的费大,他就知道,他是我们的老主顾了。利顺镖店那些位所使的昆仑刀,全都是我这里打的。”纪广杰点了点头,先把他这里的成镖选了五只,以备急用。出了铁铺,他又找着一家椅垫铺,订做了一只镖囊,随后往回走去。

走到利顺镖店的附近,他看见那墙角竖着一座石碑,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五个字。那“当”字的下半截都陷在了土里,成了“泰山石敢尚”了。纪广杰一弯腰,由地下拣起了两个碎石。他退后了十几步,心想着,我要打中“泰”字底下的那个小钩。一石头飞出,他瞪眼直直地看着,正打中在那一笔上,他便不禁笑了。然后又拿着第二块石头,心说:我要打那个“山”字,打那个山尖。一扬手,石又飞去,他跑过去一看,那“山”字的头上果然被打出了个白色痕迹。旁边站着许多人看着,都希望他再打,纪广杰却得意地走回利顺镖店去了。

少时,镖店众人就在一起吃午饭。纪广杰与阿鸾并坐在首席,葛志强等人都擎杯为他们夫妇献酒贺喜。纪广杰偷眼去看阿鸾,就见阿鸾依然不喝酒、不吃菜,说她是羞涩,可又像是忧郁,这却真使得纪广杰的心里很不痛快。旁边又有人谈起江小鹤,纪广杰就也跟着谈了起来,他现在手中预备着几只飞镖,就绝不再怕江小鹤那神出鬼没的武艺了。于是他昂着头,高谈起来,谈到使他气愤或骄傲的事时,就用拳头击打桌子。

此时阿鸾已离席出屋去了。这间屋对面的那间东屋,葛志强已命人收拾出来,请他们夫妇居住。阿鸾到了这屋里,就坐在床上发愁,眼泪不禁点点落下。忽然屋门一开,纪广杰也进到屋里。纪广杰并没有对阿鸾说话,只是向她一笑,似乎是表示夫妻恩爱的意思。阿鸾却连头也不抬,立刻起身出屋到里院去了。

里院的葛志强之妻徐氏,现在生着病,虽然有两个仆妇,可是还须要她儿媳妇伺候。她的儿媳妇程玉娥,这两个月来就没有一刻闲暇,没有一时心里舒展。程玉娥的丈夫自从那次在大雁塔被李凤杰所伤,几乎死了,到现在伤势才稍微见轻;可是她的婆母又病了,以致她面容憔悴,精神极为悲苦。如今一见阿鸾已经出嫁了,梳着美人髻,戴着金首饰,穿着艳丽的衣裤,尤其是脚上的那双绣花鞋,她真是极为羡慕。她就挽着阿鸾的手儿到了外屋,悄声地说:“妹妹你请坐,怎么做了新娘子,倒比上回来的时候客气啦?”阿鸾脸上红了红,勉强笑了笑就坐下了。

程玉娥就又靠近些,低声问说:“新郎对你怎么样?你们俩一定是顶恩爱的。可是你也得想法摸住他的脾气,先把他拿下马去,不然你那位新郎可是不好制的。他有本事,又有名,人物又好,以后一定会背着你做出些荒唐的事,那时你得多生气呀?”

阿鸾被她说得脸更绯红,又有些气恼,就正色说:“嫂嫂你别跟我闹,我爷爷给我们办这件事,我是没法子……”说到这里,又十分伤心。她强忍住眼泪,又接着说:“就为的是一同出来对付江小鹤,好有许多方便!”

程玉娥笑着,像是嫉妒,又像是嘻笑似的,拍着阿鸾的肩膀说:“现在倒是有点儿方便,可是慢慢地也就不方便了。咱们女人的身子总是有不方便的时候,不如他们男子,永远能在江湖上闯。”

阿鸾并没有听明白她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十分不耐烦,本想要离开这屋回到前院,可是想到那屋中有纪广杰,那更是讨厌。忽然一些伤心的事袭上她的心头,她竟忍不住眼泪滴滴地滚下。程玉娥十分惊讶,变了色,惊慌着问说:“妹妹你是怎么啦,我惹恼了你啦?唉!刚才我是跟你说凑趣儿的话呢!”阿鸾却一面拭泪,一面摆手。

这时忽然有个仆妇进到屋里来,说:“鲍大姑娘!纪姑爷这就要到盐店街看舅老爷去了,问你去不去,车可都套好了。”阿鸾还没答应,程玉娥在旁就说:“自然是去呀!新外甥媳妇哪有不见见舅父的道理?”阿鸾就拭着泪,点了点头,随同着仆妇走出外院。

此时纪广杰的辫子打得又黑又亮,面也刮得十分干净;他换了一件藏青洋绉的长衫,粉底快靴,手中持着一把纨扇,真似一位风流阔少。阿鸾亦进到屋里,重施了些脂粉。纪广杰在旁看着他的妻子打扮,就顺势拍了她的柔肩一下,低声笑着说:“本来我已对你说过,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可是现在我也得告诉你,在长安我只有这一家亲戚,是我的亲舅父。你既做了我纪家的儿媳,无论你是看得起我,看不起我,你也须随我拜见拜见舅父。咱们俩暗地里是如同路人,可是在表面上还得做出恩爱的样子,不然就容易叫人疑惑,把话要传到老爷子那里,他老人家一定也很难过!”阿鸾听了这些话,心中又不由得一阵悲痛,但什么话也没说。修饰完毕,就随着纪广杰出门上车,往盐店街去了。

纪广杰是跨着车辕坐着,他把剑放在车上,还不住地张目四望,仿佛是在人丛中寻找什么。少时到了盐店街广益福钱庄,夫妇二人拜见了舅父,便又回来。回到镖店他们的屋中,阿鸾仍然是闷闷地坐着,眉头还是紧锁着,永远也不用正眼瞧她的丈夫。纪广杰不由十分烦恼,便也不在屋中,就到外面去打听江小鹤。在外面走了一天,酒店茶肆他都去遍了,也没看见江小鹤的踪影。

回来时,见镖店门外停着一辆大鞍车,他进到柜房里,就见有两位穿官衣的人,正跟葛志强称兄唤弟地在谈闲话。经葛志强引见,纪广杰才知道这两位都是府台衙门的,一位是刑房先生柳二爷,一位是大班头神拿邓二爷。这两人一听说纪广杰就是龙门侠的孙子、鲍昆仑的孙婿,就齐道久仰,很亲热地跟他谈起话来。

少时葛志强又命人摆设筵席,请这两位官人吃饭,由纪广杰等人作陪。席间当然又谈了江小鹤。葛志强就说江小鹤是个贼人,在镇巴、川北都犯过重案,如若他来到,务请府台衙门拿办他。两位官人全都满应满许,并说他们现在已派了捕役往各处访拿去了。

纪广杰在旁却不说一句话,他对于葛志强运动官人捉拿江小鹤的事,不大赞成。因为江小鹤的本领他领教过,不用说区区西安府的几个班头捕役,就是人再多些,也休想能捉拿到江小鹤。他现在唯一寄希望的就是他手中的那几只飞镖,如果江小鹤能迟几天来,等那订做的飞镖打好了再来,那更好!他相信他的飞镖是不会虚发的,而且江小鹤必不能防备。

过了些时,屋中点上了灯烛,外面的天色也黑了。葛志强就绝口不再谈说江小鹤,遇有别人谈到之时,他还不住地用眼睛去瞪,神色也极为不安。饮宴毕,两位官人告辞走了,葛志强便吩咐众人今晚要警戒着,比往日还得留些心,昆仑刀都要预备在手,都不要睡熟。如果遇着什么惊异的事情发生,就彼此招呼,同时就打锣;锣声一起,街上巡更的人一听见就能去叫官人。这是他跟西安府那两位官人商量好的办法。

纪广杰却在旁冷笑,他想不到葛志强是这么愚笨的一个人。他进到自己的屋内,就见桌上点着两只蜡烛,阿鸾打开了头发,对镜重新理妆。纪广杰就觉得诧异,又不敢问她,就站在旁边,看她到底是什么主意。阿鸾那万缕乌丝被烛光照得发亮,纪广杰不禁一阵心醉,心说:这么好的新娘,如今又已然到了我的手中,可是她却不能顺手,连一句话都不对我说,这滋味多么令人难受呀!又想:都是因为江小鹤这件事,搅得她心烦,否则她一定能与我和好。因此,他就暗暗咬牙,痛恨江小鹤,恨不得江小鹤立刻来到,自己就扬手一镖,把他肚子打穿。

此时阿鸾的头发已梳理好了,她把那新娘的头髻又改成了一条处女的发辫,仿佛是没结过婚一样。纪广杰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立刻瞪起眼来,问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改头发?莫非你是不愿意做新媳妇吗?”阿鸾竟像没听见似的,气愤愤地起身转了过来。她这时穿的是一件绿纱短衫,里面挂着一条红胸衣,绿里隐着红,再被两盏红灯一照,简直使纪广杰销魂。纪广杰就改怒为笑,说:“其实一改成辫子,可是比梳头好看得多了。晚间可以改成辫子,但到明天早晨还是应改过头来,不然可叫人笑话。”

见阿鸾脖领敞着,露出粉腻白润的抹胸黑金锁链,纪广杰就忍不住要伸手去摸,笑着问说:“这是赤金的吗?哪儿打的?镇巴城不能有这样好的手艺吧?”阿鸾却用手一推。纪广杰赶紧反手握住了她的腕子,笑着说:“到底为什么事,你不跟我和好?”阿鸾却紧咬着嘴唇,一声不语,夺过手去,就由壁上摘刀。

纪广杰恐怕她又用刀来砍自己,便赶紧回身取剑。却见阿鸾把她那口昆仑刀摘下来,坐在炕上,抽出刀来,用一块红绸手帕拂拭。纪广杰不由一笑,也把宝剑放下。他本想走近前,再说几句温存的话,但又想那也是白碰钉子。于是他发了一会儿怔,就傲然地说:“今夜江小鹤也未必来。如果来了,那可真好,我现在正预备着对付他!我要不容他看见我,就将他置于死命!然后……”

纪广杰又要说他替昆仑派铲除对头冤家之后,他就飘然而去,他也不稀罕阿鸾再对他好;可是阿鸾却用眼瞪了他一下,抄起刀出屋去了。纪广杰便赶紧追出屋去,却见阿鸾已飞身上了房。纪广杰微微一笑,也嗖的一声蹿上房去。

这时映壁后边藏着个伙计,一见房上有人,就吓得大叫一声:“有贼呀!”顺手铛的一声敲起锣来。纪广杰飞身跳下,向那伙计就是一脚,那伙计连铜锣都滚在了一边。纪广杰就骂道:“笨蛋!莫非你没看见我那屋子还点着灯,我是才从屋里出来的吗?”

这时人声杂乱,葛志强、赵志龙等人全都拿着兵刃跑了出来,伙计们也都点起灯笼来,并有人拿着个铜盆乱敲。纪广杰就抡着宝剑急喊说:“没有事!没有事!是我跟我妻子,我们上房查看去了,这个笨蛋他没看清楚就敲锣!”说着又把那个才爬起来的伙计一脚踹倒,并过去把那个睡眼蒙□地敲着铜盆的伙计也打了两个耳光。

葛志强一听是场虚惊,不由得又生气又惭愧,就连连摆手说:“不要吵嚷了!叫外人知道了真要笑话,咱们还保镖呢?唉!”他便提着昆仑刀唉声叹气地压住了众人。

可是这时外面又有人咕咚咕咚地乱捶门。原来是刚才敲锣时,已被街上巡更的人听见,报告了官厅,那神拿邓二就带着许多官人来了。这些官人进来,全都拿着钩竿子、铁尺,邓二高举着腰刀,高声问道:“贼人在哪里?”

葛志强倒不禁面红过耳,只得说:“贼人跑了。刚才有人听见房上有响动,可是我们出来一看,贼人就没有踪影了。”神拿邓二说:“这一定是个飞贼,大概也跑不远,不定是在哪儿藏着了。”于是他命人搬来梯子,亲自上房去检查。但是真如葛志强所说,房上和各处都没有贼人的踪影。

邓二下了房,就向葛志强说:“葛六爷你别发愁,今夜我们留几个人在这里保护好了。”葛志强说:“那倒不必,我们这儿倒有人防夜,人也不算少。只要把贼人围住,我们一鸣锣,二哥带着众位再来帮帮我们就是了。”神拿邓二想了一想,就说:“那么就这么办,我们回去啦!还是听你们这边的锣,我想那个飞贼大概也不敢再来了。”说着,他又带着那许多官人走了。乱了这一阵儿,这时才算消停。

纪广杰气得早已回到房里,少时阿鸾也回来了,纪广杰就愤愤地说:“你看这些人多不中用,我真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保的镖!这么些个无能的人,怎么会做买卖走江湖?早先我听说葛六爷是有名的好汉,现在一看,他这金刀银鞭铁霸王,原来也不过如此。要没有这些人在里面搅,我早就将江小鹤擒获了!”

阿鸾由着他说,自己却一声不答,脸气得煞白,她把刀向桌子上一摔,就在靠桌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一只胳臂放在桌上,支着头。

纪广杰的心里便又滋生出另外一种愤恨,心说:岂有此理!我帮助他们昆仑派这些人,图的是什么?鲍老头子把孙女嫁给我,简直跟没嫁一样,这是看不起我姓纪的。我姓纪的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得罪了许多江湖朋友,还在这里受气,我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于是他也把宝剑猛力地向床上一摔,心说:我不管了!明天我就离开关中。江小鹤随他来,由他闹,我不管了!可是又一想:这也不行!这样一来,分明是我被江小鹤给逼走了,连妻子都顾不得要了,那又有多么丢人!他又偷眼看着阿鸾在灯旁的侧影,觉得她梳着那条辫子,更是美丽。虽然她对自己是丝毫无情,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总是十分舍不得她,心中便十分为难。又想:归结是鲍老头子厉害,我中了美人计了!从此我不但要防备江小鹤,还要防备他们昆仑派的人,别对他们拿出真心。

由此,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昨天在大散关临走时,鲍老头子是交给了自己两封信,给葛志强的那封信里,已然附着给江小鹤的信,可是为什么另外还有一封信?难道两封信还有什么不同?于是他找出了那封信,走到灯旁,拆开一看,就见里面寥寥的几行字,写着是:

江小鹤惠鉴:汝必欲报仇杀我,我只好舍出这条老命。请到洛阳县山阴谷,我即将这颗鬓发苍苍的头颅付你,无悔也。

振飞启

纪广杰看完,便递给阿鸾去看,并怕阿鸾不认识字,特地讲给她听。然后纪广杰便冷笑着,把信扯得粉碎,说道:“你看见了,这封信是老爷子叫我到万不得已时再交给江小鹤的。但无论怎么不得已,就是江小鹤的剑插在了我的胸上,我也不能把老爷子所藏的地方告诉他。我明知帮助昆仑派对我无益,我更知你对我毫无情意,并且我告诉你实话,江小鹤的武艺实在比我强。可是我既然帮了,我就要帮到底,除非我被江小鹤杀死。这也并非是我愚笨,却是我要守信义!”说完了,又怕扯碎了的信纸还留下什么痕迹,他索性放在灯上烧成了灰;然后便不再同阿鸾说话,转身就躺到床上,手握着宝剑闷闷地睡去。

纪广杰这一番激昂慷慨的举动倒真使阿鸾惊讶了,她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转过脸去看纪广杰。就见这短小精干、已与自己拜堂成亲的名义上的丈夫虽然是卧在床上,但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宝剑,衣服鞋袜也全都没有脱。假若这时候江小鹤突然前来,他一定会翻身起来舞剑争斗,也许他就会死去,但他若是真的死了,岂不很可怜?上一次和李凤杰争斗,若没有他帮助抵挡,我们昆仑派不定要死伤多少人;这一次又是江小鹤,还不知结果会怎样,但他还是拼命出力。虽然我对他不好,可是他还为我那可怜的老祖父拼死出力。名义上我是嫁了他,但其实呢?我竟拿他当作仇人。

这样一想,阿鸾不禁感到无限地伤心悲凉,就轻轻地站起来走过去,推了纪广杰一把,想对他细说衷情。可是忽然又觉得心中一阵奇痛,泪如雨下;她就又坐下了,双手蒙着脸,哭泣起来。假使这时纪广杰一劝她,她真会哭倒在纪广杰的怀里,可是纪广杰已经熟睡,并没有起来劝她。阿鸾擦净了眼泪,又站起身来,想要替纪广杰盖上一领夹被,可是另一种心理又占了上风,她就止住了这动作,直直地站着发呆。

这时,忽听院中咕咚一声,仿佛山塌了一般的巨响,阿鸾赶紧抄刀,纪广杰也翻身持剑推门蹿出。此时那院中防夜的伙计却吓得不敢再敲锣了,他把锣槌子扔下就跑到屋里去了。纪广杰见院中横着一块巨石,便赶紧喊人点上灯笼,葛志强等人也都惊醒跑来。有的伙计打来灯笼,有的伙计又去敲锣,就见院当中躺着一块大石头,正是镖店附近的那座上刻“泰山石敢当”的石碑,不知是被什么人连根拔了起来,扔在这里。立时,众人全都大惊失色,纪广杰就说:“这一定是江小鹤来了。”他随与杨志瑾等人蹿上房去搜查,但四下都没有江小鹤的踪影。这时神拿邓二带着官人又来到,他们又搬梯子又上房,就更乱了。

鲍阿鸾见江小鹤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并不惊讶,只是心中十分难过,连刀都懒得举起来,就想进到屋内。忽然,她看了一眼自己屋子的窗上,却吃了一惊,因为她记得刚才自己跟纪广杰听到外面有响声,跑出来看时,并未将屋中的灯吹灭,可是这时那屋里却是黑洞洞的。

此时旁的人都正在慌乱着,纷纷地谈论计议,都未注意这件事,可是阿鸾却觉得十分蹊跷。她便手挺着刀,慢慢地进到屋里,到屋中却又未见什么可疑之事。她摸着了取火之物,点上灯,随手又把屋门带上,却见屋中无人,她连床底下都翻到了,也没有看见什么。

这时纪广杰也进到屋来,就问说:“你找什么啦?”阿鸾便直起身来,心里很急,脸上有点儿红,可是一声也不语。忽然抬头一看,见墙上高处贴着一张纸条儿,上面像是写着字。阿鸾就要跳起来,伸手去取;但纪广杰的眼快臂长,他早将字条揭下来得到手中。阿鸾赶紧过去就抢,并持刀威吓着说:“你给我看!”纪广杰却不肯给她。两人一抢,就把一张字条给撕毁了,纪广杰拿着那半张字条就跳出屋去。

阿鸾的手中还剩下一半,她就喘息着,手颤颤地近着灯光去看,就见这半张字条上写着:“阿鸾贤妹,相别十年,时刻思……事已至……我二人须先……明……江……”其余的字都被纪广杰抢去了,只留下这破碎不能连贯的二十几个字。然而鲍阿鸾由此也略略明白了江小鹤的意思,她就不由得泪如雨下,将这残碎的字纸放在灯上烧了。

此时纪广杰到了另一间房里,他找着了灯,把手里的几块碎纸拼凑在一起看,但是他凑不出整句子,大概是:“……谈谈……日清晨灞桥一见……小鹤。”还有一个“念”字,一个“此”字,纪广杰便想“此”“念”一定是指他扔下的那石碑而言,表白他的力气勇武。于是他微微冷笑,便灭了灯又到了院中,向葛志强等人喊着说:“江小鹤一定没有走远,你们快拿他去吧!”他却又进到了阿鸾的屋里。

只见阿鸾已躺在床上,他便问说:“江小鹤趁着院中乱,屋中没人,便钻进屋里来了,并留下了字柬。你把那一半拿来给我看!”阿鸾却躺着不言语,手中握着刀。纪广杰不敢近前,便急得顿脚说:“这很要紧!这关系到你们昆仑派的胜负,关系到你爷爷的生死,快拿来给我看!这很要紧!”阿鸾却气愤愤地说:“那一半已被我给烧了!”纪广杰听了,竟不由得发怔,随又笑着说:“你也不必成心跟我犯别扭,耽误了事情与我无干,至多了我撒手不管。”

阿鸾抬起头来瞪着眼说:“你不会这就不管吗?你不会这就撒了手干你自己的事情去吗?”纪广杰却冷笑着说:“我之所以要管,第一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信义,第二是因为你我已成为夫妇了。”阿鸾嘿嘿冷笑着,接着又是一阵伤心,便又躺下身去。

纪广杰叹了一声,说:“你也不必如此,你的心如何我虽不知道,但你这样厌烦我,可真使我万难忍受。刚才那张字柬虽被撕去了一半,可是江小鹤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他是约咱们明天到灞桥比武。届时你也不必去,你就在这里等着,明天,不到正午,我准能叫江小鹤负伤,准能把他拿获。好了,别的话咱们也不必说了!”说着,纪广杰又转身出房去了。

这里阿鸾听了纪广杰的话,十分惊讶,并且更加伤心了。纪广杰到了院中,就把葛志强、赵志龙等人,以及那位神拿邓二爷全都请到了屋中,他们几个人便秘密地商谈。纪广杰就爽直地说:“刚才那江小鹤趁着大乱之际,确实又钻到了我的房内,留下了一张字柬,然后他才逃跑了。”葛志强和神拿邓二一听,全都不胜惊讶。纪广杰又说:“江小鹤那身飞贼的功夫确实高妙,要想追拿搜捕,确实不容易,只有设计拿他,或是用暗器伤他。我现在手中有几只钢镖,可惜是买现成的,不是定打的,不大可用,但也能将就着用。倘若江小鹤跟我走个对面,我只要一扬手,便准能将他打伤。我们龙门派所传的镖法,虽然我一向不轻易使用,可是只要一使用起来,便是百发百中。刚才江小鹤在我室中留下的那张字柬……”

他才说到这里,那神拿邓二就赶紧问:“字柬在哪里了?”

纪广杰说:“已被我一怒给扯碎了。上面也没写着几个字,只是说明天清晨,叫我们到灞桥与他见面比武。”

葛志强一听这话,就不由吓得面如土色,因为有上次他们与李凤杰比武的教训。李凤杰他们尚且敌不住、捉不着,明天跟江小鹤斗起来,那更是非输不可了,纪广杰的飞镖也未必能靠得住。明天的灞桥之约,若不去,那一定为人所笑,而且江小鹤还得找来。若是去了呢?可说不定又得死几个人。若再栽那么一个跟头,昆仑派不必叫人去杀,也得自己羞愧死了。

此时那神拿邓二正与纪广杰低声说话,葛志强便也凑过去,听那神拿邓二跟纪广杰谈明日怎样捕捉江小鹤之事。邓二的武艺虽然不高,可是他的办案手段真是漂亮,他只略略地说出了一个办法,就使得纪广杰和葛志强齐都十分倾服。于是葛志强也不发愁了,他就悄声向邓二说:“好了,明天我们就都仰赖着邓二爷了。这个办法可千万别再跟人说了,不怕别人传给江小鹤,却怕江小鹤自己偷听了去。”

纪广杰却摆手说:“葛师叔你也不要太过虑,我看江小鹤的能为也不过如此,不会再有什么神出鬼没的本领了。现在先请邓二爷回去,我们这里再留下几个人防夜,明天到灞桥再见,一定能活捉住江小鹤!”

神拿邓二爷说:“不过就是一样,擒住江小鹤可也问不了什么大罪名,没法问他的死罪。”纪广杰说:“咱们也不必要置他于死地。只要把他捉住,以飞贼的罪名把他押在狱里,囚他个四五年,他那身武艺也就消磨完了。然后他再出狱,咱们也就不怕他了。”葛志强也说:“只要把他在狱中押上四五年就行。练功夫的人禁不住蹲上四五年不动,他出狱再练也不行了,因为那时他的骨头就都僵硬了。”又谈了些话,神拿邓二就带着官人走了。

葛志强、纪广杰等人到了院中,就见那块大石头已被伙计们抬走,仍然放回到原处了。葛志强不由心中又是一阵忧虑,暗想:江小鹤这样大的力气,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本领,就是明天能够将他捉住,恐怕在监狱中也囚不住他;他若是越狱出来一定更要报仇,那时恐怕谁也活不了了。因此他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他就叫赵志龙、杨志瑾等人小心防守这后半夜。他回到里院,把他睡觉的那房门关严了,并且在里面锁上,还顶上了桌子凳子,然后他才躺下。可能是因为惊吓过甚,又惦记着明天灞桥比武之事,他竟无法再入睡了。

这时外院的纪广杰又在房上各处巡视了一遍,也回到了室中。就见灯火还微明着,阿鸾和衣握刀躺在床上,像是熟睡了。纪广杰持着灯到阿鸾的面前照了照,阿鸾那美丽的容貌实在令他销魂;可是对此佳人却不能一亲芳泽,这实在使他心里又痛又痒,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又不敢把灯放在阿鸾面前的时间过长了,恐怕阿鸾醒来又抡刀砍他,他就将灯放在桌子上,站着发了一会儿怔,心说:自己若是极力巴结她,恐怕她会更厌烦我,不如等明天把江小鹤捉住之后,自己便向她表示要走。只要一说要走,阿鸾或许就会把自己拦住,或许就会跟我亲爱起来。他顺手把门关闭好,吹灭了灯,就也上床去睡,宝剑也放在身边,并且故意躺在离阿鸾很远的地方,虽然很希望阿鸾来问他。

睡了不多时候,天光就亮了。纪广杰开了屋门,一看院中混沌沌的,天阴得很沉,雨像牛毛一般,繁密微细地落着。纪广杰就赶紧叫伙计们备马,又跑进里院去叫。见葛志强正在洗脸,纪广杰就催促着说:“何必还洗脸,就赶紧走吧!倘若迟了,咱们所布置的机关一定要泄漏,江小鹤就逃跑了!”葛志强就急急地答应着说:“快,你先叫他们备马,在外院等我一会儿。”

纪广杰又跑到外院,就见赵志龙、袁志侠、杨志瑾、陈志俊、金志勇等人全都扎束利便,预备停当。他便回到屋内换了一身青绸裤褂,暗带飞镖,持着宝剑出了屋。

这时葛志强已提着昆仑刀从里院走出,他仰面看着天,仿佛老天也在替他发愁。他一狠心,说:“诸位,今天咱们到灞桥去与江小鹤争斗,这可跟上回斗李凤杰又不同了。斗李凤杰,那不过是为给我这利顺镖店挣面子,现在却是为咱们昆仑派抵挡仇人,给咱们师父剪除这个冤家。今天同去的也没外人,全是鲍老师父的门徒和孙女婿,咱们见了江小鹤都要豁出命了。或者叫他死伤,或者把他生擒,就是千万别放他逃走!”

纪广杰在旁说:“葛师叔你不必多说了,赶快走吧!”当时许多伙计就将七八匹马全都牵到门外,葛志强等人就都出门去了。

纪广杰又回到屋里,就见阿鸾侧身躺在床上,睡得正酣,钢刀仍在她的身旁放着。纪广杰就拉了一领被盖在她身上,随后他戴上了一顶大草帽,便走出屋去。到了门外,就见葛志强等人都已上了马,反而催他说:“快着!快着!”纪广杰就命伙计将镖店的大门关上,然后他便飞身上马,连连挥鞭,催马赶到了最前面。由他领头,葛志强等人紧紧跟着,马蹄□地响,如同七八条飞龙,冲开了人烟稠密的街市,便出了城,就在这清晨微茫的烟雨之下,直奔灞桥。

同类推荐
  • 同居公寓

    同居公寓

    如果没有了矛盾和瓶颈,爱情就是一种摆设,就是一潭死水罢了。同居就是一个把爱情大而化小的过程,唯有最漫长的坚持,才能带给我们最永久的幸福。
  • 流光永驻

    流光永驻

    苏锦深,筑起铜墙铁壁,躲在这盔甲后披荆斩棘,孤军奋战。陈致善,选择依赖一切,以短暂的慰藉安抚自己。两个人,如同孤独的两面,却从一开始就交织在了一起。这本是一个安定的时代,却成长出最没有安全感的一群人,以各自的方式,抵御洞悉生命后的种种无奈,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挣扎、成长。
  • 你在高原(全10册)

    你在高原(全10册)

    长达四百五十万字的原创长篇小说《你在高原》,是张炜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创作完成的。全书分三十九卷,归为十个单元。从语言到故事,从形式到内容,从韵致到意境,《你在高原》的分卷各不相同,创作风格差异之大令人叹为观止;它们几乎囊括了自十九世纪以来所有的文学试验。《你在高原》包罗万象、精彩纷呈,是一部足踏大地之书,一部行走之书,一部“时代的伟大记录”。
  • 爱情与婚姻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爱情与婚姻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本卷选录了新世纪十年来的部分爱情婚姻小说。这些文字,忠实地记录了中国人在新世纪十年中的情感历程,记录了这个时代关于爱情的点点滴滴。通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感受到在社会转型时期的人们的希冀、期盼和焦虑的情绪。新世纪以来,爱情与婚姻中包含的物质内核逐渐露出水面。当爱情和婚姻走下精神的祭坛,不得不滑向物质的漩涡。爱情和婚姻中的物质主义,是整个时代缺乏精神性追求的缩影。当我们从精神的教条中迫不及待地逃脱后,又被物质的车轮赶得喘不过气来。豪华的房子、昂贵的车子和各种各样高档的会所,是否就可以安放我们的爱情?在这转型的时代中,不愿放弃爱情的人们,注定要在这纷乱的缠绕中做出艰难的选择。
  • 世界最佳微型小说精华·第三卷

    世界最佳微型小说精华·第三卷

    本书精选国内外著名作家的经典微型小说几百篇,这些作品从不同层面描绘了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国度的社会生活,塑造了一个个思想各异、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反映了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揭示了不同国家的社会风貌、不同民族的思想倾向,在思想性和艺术性方面都有独到之处。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甜梦匣子

    甜梦匣子

    余梁浅误得了一个匣子,不想却发现里面装着无数个梦,有的梦是甜的,而有的却是发苦。背后灵:无论是真是假,能做的只是相信自己。二三事:当熟知的课本活了起来,他们之间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呢。这些梦都是谁的……孟泽深:“别傻了,还能是谁的,当然是……”
  • 千金归来啦

    千金归来啦

    雪花,原是天空的心事,当心事很重的时候,天空就会飘起雪。是季节变化的太无常了吧,让我们似乎忘了彼此的牵挂,似乎忘了曾经一起团雪球的欢笑,似乎忘了分手前的约定。——爱情就像是飘落到掌心的雪花,最初落在手上的那一刻很完美,如能好好珍惜,它会化为瞬间的永恒;否则,它就会化为伤心的泪。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在乌拉尔冒险

    我在乌拉尔冒险

    乌拉尔大陆,一个广袤的,仿佛没有边界般的世界。人们为了揭开世界未知的迷雾,出现了一个新的职业—冒险家。人们热衷冒险,享受冒险,在冒险中体会异国风光,种族差异,以及鬼斧神工的自然奇景。自小立志成为冒险家的楚江终于踏上了他的冒险之旅,他的冒险之路上会发生什么呢……难道你不好奇吗(滑稽),如果感到好奇,就加个收藏吧。一起享受冒险的乐趣吧!
  • 世倾

    世倾

    多宇宙论?时空传送,有人穿越是记忆穿越么?楚翎做到了,这种事说出去,诺贝尔奖也能留给楚翎一个了吧。
  • 鬼事报社

    鬼事报社

    天生犯鬼煞,脚踏六星。一直被霉运缠身的我竟然有了一个重要的职责,那就是帮助阎王超度阳间停留的鬼魂们。一段段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一个个令人暗自伤神的千年爱情,我会带你去揭开古往今来的各种奇异鬼怪之事。这故事的伴随,将也是‘我’命运开始的转变。惊魂未定始终乱,千鬼来袭定了断。
  • 火星狂妃

    火星狂妃

    墨诗柔简介无能......求大神指点qq3192028089
  • 慕如春风霍先生

    慕如春风霍先生

    每天看自己丈夫绯闻满天飞是什么心情?江慕橙终于忍不住给霍辞易打电话。“让你的女人们消停点。”霍辞易看着手机上的名字,笑容玩味。消失三年的妻子,总算是出现了……那接下来呢?当然是,爱她,爱她,爱她……
  • 脑洞小剧场

    脑洞小剧场

    各种轻松甜宠神经病的小剧场~不定时更新~